风清会岛主必赞读书

村戏

2024-02-10  本文已影响0人  红烛秋影

      村戏不一定都在村里唱,也有在山上或河谷祠寺观的戏台里唱。那时的戏台都建造得相当简陋,前台有四根台柱子撑着,用一排木隔栅将前台和后台隔开。后台是一个窄溜溜的巷子,穿靠背的演员得侧身过。前台也不大,冒足四,五十平米。元帅升帐时,下面的将军只能站两,三个,跑龙套的兵最多站四个。台两厢还有文武前场,所以那时武打戏很少有现在的演员连续在台上翻筋斗,怕是翻两个就折到台下了。

  唱村戏的开销大多以志愿集资为主。那时劳动日分红少,富裕一点的村子一个劳动日一元顶塌天了。三、五角,六、七角的居多。挨着唱村戏了,村里会自发组织一个集资班子,东家出,西家进,挨门串户,有出十元的,有出五元的,还有两,三元的。如果有在外吃皇粮的就出个几十元,一百元。即使是困难户,也会主动掬几升玉米,几捧豆子以示心意,完全是自觉自愿量力而行。 戏罢,集资班子会将每户集资的数额,唱戏所开销的项目,金额,包括灯油火耗,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等等等等一笔一笔一角一分张贴红榜悉数公布。一是一二是二,小葱拌豆腐—— 一清二楚。

  请戏时,负责写戏的联络员必须预先和戏班子定剧目,九场戏不吃重饭,其中三场一般为必定剧目。哪三场?《打金枝》,《明公断》,《鞭打芦花》。《打金枝》一般为首场戏。一则是因为它演的是宫廷里的平民戏,家长里短,人情世故,夫妻拌嘴,岳父母劝和,象家家都常念的一本经,看着贴心贴肺,挨实。二则是因为《打金枝》的角色涉及整个剧团,红黑生旦丑,一唱《打金枝》就全亮相了,一唱《打金枝》就知道你这个剧团演员的水平了。三则最核心。人们最舒心最合意得是它的结局,大团圆大和好。嫌隙没有了,恩怨消除了,君臣更加谐和了。所以《打金枝》的另一个别名也叫《满堂红》。

    《明公断》是一出很浓的情感戏,往往能引起人们心底的共鸣。板鼓一敲,琴弦一响,秦香莲拉着一双儿女泪水涟涟上场了。面对陈世美派来的杀手韩琪颤抖着边耍水袖,边唱道:“谁知强人良心黑,不认妻儿反加罪”“又差韩琪把我追,将我追到古庙内”,其时,台下的人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台去把陈世美活刮。我们村唱村戏时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一晚,《明公断》已经谢幕,演员都回后台卸妆了,卸完妆,想不到扮“陈世美”的演员一出门,平白无故脸上就飞来一口唾沫。后来才查出,是一个早就在门口守着,因为第三者插脚刚刚被丈夫休弃的后口庄的一位妇女干得,叫你哭笑不得。《明公断》还有一位令人叫绝的人物便是包黑子。包拯的唱腔雄浑有力,字正腔圆。“头戴黑,身穿黑,臣浑身上下一锭黑”;“慢说你是驸马到,龙子龙孙也不饶”;“人称我廉明公正包青天,朱笔下勾销过多少罪犯,铜铡下诛灭过多少赃官”,一俟唱到这几句,台下的人们便轰动起来,一浪一浪的叫好声不绝于耳,想必是这几句台词唱到人们的心里去了,唱不到人心里去的台词唱得再好台下人也不会叫好。

《鞭打芦花》不是一出正本戏,算是一出边角戏。边角戏就是为正本戏作铺垫的折子戏。戏中只有三个主要人物。闵德仁,后母,前子闵子骞,演出时间超不过一小时。但就是这样一出“折子戏”,却抓住了台下人的心。尤其是闵子骞一唱出“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的唱词时,台下的人就跟着落泪。

      到了那个年代,村戏就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选来选去只能选八个。九场戏还差一场怎么办?就弄一台“拿起笔,做刀枪,批林批孔上战场”火药味十足的晚会衬场。八场戏唱得时间久了,其中有些台词观众大部分都能背来。见了面打招呼不是“八年了,别提它了”,就是“啊哈,啊哈,脸红什么?”“防冷涂的蜡!”

  村戏象蜂恋花般招惹了不少戏迷,我外婆就算一个。那时她已经七十开外了,但对古装戏情有独钟。一听说那儿唱村戏了,立马就来了精神。前一天就备足了干粮,让外公把家里仅有的一头小灰驴的草料拌得足足的,夜里叫它饱餐一顿。三更时分就把外公叫醒了,洗刷完毕,换上一件平日舍不得穿的获鹿布大襟衫,牵出小灰驴,备上鞍鞯,一双三寸金莲颤巍巍踩一条凳子,让外公扶上驴背,然后朝驴屁股一抽,小灰驴朝天“哷,哷,哷”一叫,立马一咯噔一咯噔上路了。大约总要走个三,五十里夜路才能赶到“台口”。顾不得鞍马劳顿,顾不得风尘仆仆,立马又叫外公拿出早已备好的“马扎”,放到台前抢“地盘“。大概也算“熟能生巧”了吧,戏看得多了,一些经典剧目的情节,人物,故事,外婆不但耳熟能详,甚至连台词都能大段大段倒背如流。尤其是我们那里的名旦“七岁红”一上场,外婆的眼珠子一整夜便滴溜溜围着人家转,那个痴迷劲都快到了呆傻的程度。 象外婆这样的戏迷村子里还很多。曾听说圪叉嘴一对夫妇,因为怕误了开场戏,慌里慌张竟然把枕头误抱为襁褓熟睡中的婴儿,至于说是真是假,还是以讹传讹,谁也没有细究。

  那样子呢,村戏夹庙会似乎就成了山里人一个喜庆的日子。戏唱在村子里自不必说,即使唱在荒山野郊的祠寺观里,十里八乡赶庙看戏的也总是挤得水泄不通,旮旯角角都是人。那时庄户人没星期,唱村戏赶庙会算是他们难得的一个“礼拜日”。曲曲折折,崎崎岖岖的山路两边,挤满了小商小贩。卖针头线脑花红线的,卖瓜桃梨枣酸枣面的,吹糖人卖麻花儿糖的,耍枪弄棒卖艺的,猴爬杆“鬼”上吊的,哼小曲照西洋镜的,围着一圈人变戏法的等等,别具一番山野情趣。饭摊子当数卖油果拉面居多。赶庙人临出门,怀里揣个三块五块的,戏罢哧溜哧溜吃两碗拉面,再买一个烧饼,把两面撑开,中间塞进一个油果,乡里人叫做“蛤蟆含蛋”,怕是当时饭食里的最高享受了。食罢,抹抹满口油嘴。然后叫掌柜的再秤上一斤,用山里遍地生的一种窄溜溜的马莲条子串起来,用一根棍子挑在肩上,回家给孙子吃。半路若遇着熟人打一声招呼:赶庙?赶庙。戏罢了?罢了。一副悠然自得优哉游哉的气色挂满脸颊。 年青人则不同。年青人唱村戏时的主要任务是相亲。平日里当面锣对面鼓吧,一则无暇,二则脸红,而唱村戏时就可以趁人多来个“偷窺”。两边的“拉线人”早早把“偷窺”的时间地点交代清楚,然后两个未曾谋面的一对新人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或在戏台下,或在摊货旁,或在人堆里,暗探般地侦查对方。五官端正不端正?身子有没有残疾?面相老不老等等。多数人碍于面子会忸怩作态,但看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也就会大胆起来。 也有个别的憋不住七情六欲,趁唱村戏时两个相好就在庄稼地里乱点起鸳鸯谱来。我们村的保生和翠莲,因为在玉茭地里幽会被公社民兵逮了个正着,所以两个人跑了几趟公社都不给领结婚证。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