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狐

2018-11-20  本文已影响0人  记号晴系

一、【捕狐】

唐人笔记《秋灯梦斋录》记载“夜羽徒于黔,拾索狐旧业……”

——————题记

这个故事的地点,是在一个叫此岸的城市里。

这个叫此岸的城市,广阔深远,绵延在我们的世间。

一、

他叫夜羽澜。

他在此岸的角落,开设了一间咖啡馆。咖啡馆的名字就叫“彼岸”。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开一间酒馆的。

想想在暮未暮的烟波里,欣赏酒馆中,端着细瓷酒杯的江湖薄醉少女,那倚窗远眺、轻轻吟哦的身姿,会是多么遐意的一副风景?

曾经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要把咖啡馆叫做彼岸?他一笑,反问道:“你为什么叫张三,而不叫李四?”

彼岸,就是彼岸。一个名字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开这间咖啡馆是为了等一个“人”,是在织一张网,是为了一场捕捉。

是为了完成夜羽家族的一个任务。

此岸的风刮了三年,他的‘彼岸’开了三年。

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有一天,他等待的“鱼”游了进来。

“鱼”是一个女子,身形纤细,面目柔淡。她一走进咖啡馆,他就知道:这就是自己等待了三年的猎物。

“鱼”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走到他面前,问他:“你这有什么咖啡?”

“只有两种。”他告诉她。

“哦,是哪两种呢?”她一边好奇地问着,一边坐下。

“一种叫‘微有风霜’;一种叫‘未有风霜’。”他说。

“那先来一杯未有风霜吧。”她一笑。

“好的,你稍等。”他转身走进吧台,亲自为她磨煮这杯咖啡。

猎物已经进网,他并不着急捕捉。

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见她静静地坐在桌前,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有心事吗?”煮咖啡的间隙,他问。

“有一点。”她抬头看着他,回答。

“是关于什么的呢?”他继续问道。

“关于寻找。”

“一件事物?”

“不,是一个人。”

“恋人?”他的好奇心上来了。

“不是恋人,是那个人。”她突然微笑,支着腮帮说道,“那个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老人,也可以是孩子,他温和温暖,让人快乐。他既象父亲,也象哥哥,更象长者和老师。他的胸襟博大宽厚,他从不给人未来,他只给人现时的愉悦。他对你毫无期望,你渺小也好,伟大也好,在他眼中,都是可爱的……”

“你一直在寻找吗?”他打断了她的描述。

“偶尔找找而已。”她又笑了,眼神明亮。

“偶尔一般是什么时候呢?”

“比如此刻。”

“我的咖啡煮好了。”

他还准备再询问,她指了指他身后,提醒道。

替她沏好咖啡,端到她面前。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好喝吗?”看着她细细地、斯文地品尝,他问。

“好苦。”她皱着眉头回答他。

“呵呵。”他笑了,“没有加糖和牛奶,当然苦。”

“这就是未有风霜?”她疑惑地问道。

“是的。”他肯定地答复她。

“譬喻什么?”她放下杯子,安静地望着他。

“譬喻我们的少年。”他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少年是苦涩的吗?”她继续问道。

“当然,干干净净的少年就是苦涩的啊。”

“敏感、寂寞、彷徨、求索、放任、软弱、隐藏……”他看着她纤细的指尖,低语,“就象这杯子里的咖啡因,都是苦涩的。因为少年,总是不明白风霜的温暖。”

“你小时侯,也有寂寞地在树下看雨的时光吧?”他问道。

她不语。

“怎么样才能让这杯咖啡甜一点呢?”她避开他的视线,问。

“放糖啊。”他笑了,转身去吧台上取下糖罐,舀了一勺给她。

“这就是微有风霜吗?”她也笑了。

“真聪明。”他赞,又把糖罐放回原处。

“别那么快拿走啊,我还想再要点‘风霜’呢。”她抱怨道。“‘风霜’多了,咖啡就不香。”他坐回她对面,告诉她。

“只要微微的那么一点,又沧桑又天真,又温暖又寂寞,才是最吸引人的呢。”

“多了又会怎么样呢?”她不死心地问他。

“多了嘛,就又变苦了。”他笑道。

“可是放糖的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哦。”她也调皮地笑,提醒他。

“那是,所以就算是满身风霜,也要装做只有那么一点点啊。”

“那不成了狡猾的家伙?”她笑眯着眼睛看他。

二、

其实狡猾有什么不好,狡猾的人才能设局呢。

他知道她还会再来,因为她需要他的咖啡,需要他的温暖。夜羽家的咖啡和笑颜,对所有的狐狸,都是致命的诱惑。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她又推门而入。

“你来了。”他迎上去:“今天准备喝什么?”

“一杯未有风霜。”她脱去外衣,递给他,微笑着回答。

“说起来真是疲倦啊。”她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遇见什么烦心的事情了?”他一边磨着咖啡,一边询问。

“可多了。”她坐直身子,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他说:“要应酬,要计算,要坚强,还要忍受许多离别……”

“那是。”他笑了,“不过要是做‘人’太简单了,也没什么意思啊。”

“我想简单地活着。”她没听出他射影的话,继续抱怨着。

“那是假话。”

“我真的是想简单地活着。”她辩解。

“喝着未有风霜的‘人’,对生活可都是充满了欲望。”

咖啡磨好了,他倒进壶中去煮,转身说道:“透明微涩的少年心,最容易让它们疲倦的,不是波澜,而是简单呢。”

“你是说,是简单的生活让我疲倦吗?”她疑惑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他坐到她对面,打量着她因思索而微皱的眉头,笑着说:“想想看,那些应酬、计算、伪装、离别,其实是多么的简单啊,简单得让你提不起兴趣来,对么?就象孩子的游戏。”

“波澜的生活可不是这样。”他强调。

“那应该是什么样?”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我一直在寻找呢。应该关乎生死、爱恨、或者天下的兴亡吧。”他摊开手,回答。

“也不过是一场大一点的游戏而已。”她撇撇嘴。

“呵呵 ̄。”他一笑,不和她争辩。

他心情十分温柔。

此时咖啡煮好了,在壶中汩汩地沸腾,香气满溢了出来。他站起身,沏了两杯,端一杯给她:“喝吧。”

从他站着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午后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泛出来的暗红光泽,如同照在柔顺的皮毛上。这光泽,让她的黑发和容颜,显得十分光滑细腻,象一个迷茫的孩子。

她低下头,浅浅地抿着咖啡,不再说话了。他也安静地坐下来,坐着看着她喝。心情柔软。

这是猎手注视猎物的心情啊。他自嘲地想。

良久,他低声问道:“左岸冰,做人快乐么?”

“快乐又不快乐。”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话刚出口,她猛地一下抬起头,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质问。

迎着她疑惑惊惧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指着她随手放到桌上的一个记事本,说道:“笨家伙,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啊。”

她脸上的神情松弛了下来,掩饰地笑笑:“我的名字很奇怪吧?”

“不奇怪,左岸在过去,也是一个大族。”他告诉她。

“哦?”她感兴趣地望着他。

“不过这个大族,据说身上流着狐狸的血统。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传闻是不耐人世的骚扰,整族迁进了深山里。”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笑着望着她。

“你不会就是这一族的小女儿吧?”

“其实我就是一只小狐狸。”她也笑了,但笑得张皇。她回身望了望身后,似乎在寻找逃遁的道路。

“你会害怕吗?”她转过头来问他。

“不害怕,因为狐狸是柔软的动物。”他舒适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回答她。

从小他就不害怕狐狸,只有狐狸害怕他。

“可是狐狸会吃人。”她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但她们更容易被人诱惑,而爱上人呢。”他伸出手,轻轻抚摩了一下她的眉头。

“女人舒展开来的眉头,才是最好看的。”他说。

“你现在就在诱惑我吗?”她任由他抚摩着,抬眼望着他。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也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笑了,告诉她:“你走进这间咖啡馆时,就已经是我的猎物。”

“那你会怎么处置猎物呢?”她轻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开始沉吟。

是啊,究竟应该怎么处理这只猎物呢?他突然有点疑惑。把她带回家族,放养到狐园,还是废了她的修行,逐归山林呢?或者,直接杀了她,干干净净。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为自己刚才的念头。他抬起眼,看着她,问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处置猎物呢?”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低头抿一口苦咖啡。自语道:“其实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危险。”

“是的,就象我们能够察觉你们一样,你们也能够察觉我们。”他点头。

“但是你还是忍不住,要再次进来,对么?”他说。

“是的,我忍不住!”她突然流泪,晶莹的泪珠滴进咖啡中。

“因为我孤单,而这儿太温暖。”她抬眼望着他,任泪水一串串滑过面颊,“做一只狐狸,在人世里厮混,同类越来越少,干净的人越来越少,要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还要时刻提防着你们这些家伙。许许多多的心事不敢向人倾吐,也无法向谁倾吐。”

“能不孤单吗?”她仿佛梦呓一般低语,“而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却一眼看穿了我的孤单,看穿了我的敏感、寂寞、彷徨、求索、放任、软弱、隐藏……。”

“你又有温暖的咖啡和温暖的笑颜。”

他叹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回到山林?”

“回得去吗?在人世生活过的狐狸,还能在山林中正常生活吗?就算能回得去,还有能隐藏我们的山林吗?”她反唇嘲笑他的提议。

他默然了。是的,就算能回得去,还有能隐藏它们的山林吗?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她不再哭泣,在椅子上坐直身躯。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处置都没关系的。”她对他说:“杀死我也没关系。死在你的手里,我会觉得快乐。”她突然低下头,有点哀婉地说道:“希望我的皮毛,能做你的一条围巾。让孤单的我,也沾染上一点你的温暖气息。”

他低头喝了口咖啡,掩饰眼角的湿润。

很久很久以来,他遇见的都是冷漠的人,而眼前的狐狸,虽然是异类,一颗心却似乎比“人”还敏感细腻。

他轻轻弹杯,不再言语。而她也默默地陪他坐着。

杯子里的咖啡悄悄地凉了。

良久,他突然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其实进入20年代,我们处置狐狸的方法,已经没那么血腥野蛮了。怎么说,你们也是保护动物呢。”

她疑惑地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不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笑着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傻瓜,我们现在抓住小狐狸,就把它们带在身边,给它们染上一点风霜。让它们学会更柔软、更温暖地生活,学会爱人而不害人,然后再放回人世。”

说完,他站起身来,拿起她的外套,向门外走去:“走吧,笨家伙。”

门外,暮色渐深,彩霞艳红地一片。

她懵懂了片刻,跌跌撞撞地紧跟了出来,大声喊道:“我们去哪里?”

“去开一间酒馆。”他也大声回应着她:“说不定会有醉酒的狐狸落网哦。”

“原来一开始,你就安排好了这个结局,是么?”她紧追上去,握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害我流了那么多眼泪。”

“不知道狐狸的眼泪,掺在咖啡里,是什么滋味?”他没有回头,笑着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二、【流离锦】

1、

我初见这个女子的时候,她告诉我,自己是一条蛇。

我笑,她便惶急了。我真的是一条蛇。她说,一条叫流离锦的蛇。

“那是很温柔又很毒的蛇。”———我在网络这边轻轻点头。

“是的,很毒哦。”她有点得意地强调。

“跑到人的世界里来干吗?”我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来看看。”她回答。

“看什么呢?”我继续不经意地问道。

“看花花世界,看聚散离合,看人情世故,看生老病死,还看一个男子,一个叫许仙的男子。看这个男子,是如何的俊美优秀,居然让我族的小白和小青神魂颠倒。”透过屏幕,我仿佛看见她支颐神往的模样。

“汗 ̄,许仙已经死了。”我忍不住小小地打击了她一下。

“不,他没有死,只是换了一副臭皮囊而已。”她象个哲人一样开始高谈阔论:“或许是你,或许是他,或许就是我下一个认识的人……”

其实我是法海。我想告诉她。

2、

再见流离锦,时光倏忽已经过去了一年。

她落脚在一个大型社区,我坐在社区的角落,看她,比以前更艳、更妩媚。

“寻到许仙了吗?”我悄悄地给她一个短消息询问。

“哈 ̄,你来了。”她高兴得象个孩子:“留下来,陪我一段时间吧。”

“好的。”我笑着点头,我也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栖呢。

社区很繁华,很热闹。

一个人投身其中,就象一粒沙投入大海。

我喜欢这样的繁华、这样的热闹,那是一种安静,人文气息的安静。

因为你可以沉下去,沉到这些繁华和热闹的里面,然后静静地,闲适地,看一些人,或者风景。

我不看风景,我看她,看这个自诩为蛇的女子。

看她招摇,看她笑靥如花,也看她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扬眉,看她在夜深人静时的沉思、不眠……

我或远或近地看着,温和温暖地看着。

3、

“你做人很久了。”一天夜里,我对她说。

“是吗?”她刹那间露出茫然的样子:“很久了吗?总觉得只是一瞬呢。”

“很久了。”我掰开手指,为她数算:“从我们相识,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两年,就是730天。”

“真的是很久了。”我感觉她笑了一下,轻轻的笑:“可是我还留恋,留恋做人的滋味。”

“总有一些规矩是必须遵守的。”我提醒她。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怯怯地问道。

“有。”

“什么办法?”

“找一个许仙。”

如果他爱你,你还可以再留三年。———我打字,把这句话送出给她。

很多很多年前,我也这样对两条蛇说过。

4、

许仙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他应该痴情,而且俊秀吧?还要有一点点的孩子气。这样,才容易被诱惑。

“找到了吗?”我问她。

“没有。”她回答:“或许我应该去西湖,带一把油纸伞。”

“社区里找不到中意的?”我关怀地询问。

“你觉得他们象许仙?”她笑着反问。

“他们象一群浪子。”我也笑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对么?”她突然不笑了,沉默。

“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多。”我告诉她。

“你能不能做我的许仙呢?”她问出一句让我十分慌张的话。

“能不能呢?”

“我害怕三年后的离别……”良久,我回答。

5、

或许做一次许仙未尝不是好事,爱上一条又毒又温柔的流离锦可能很刺激呢。

我坐在社区的角落,自嘲地想。

“你不用再苦恼了。”几天没有和我说话的她,忽然密我。

“我已经找到了许仙。”

“哦,恭喜你,是谁?”我语气淡淡的。———记得以前有条蛇告诉我,淡就是酸。

“前天新来的男孩。”

我知道那个男孩,腼腆而又秀气,天生一个许仙的模子。

“他爱你吗?”我装做随意地问道。

“会爱我的。”她狡慧自信地笑着:“别忘了,我是一条又毒又温柔的蛇。”

“那么,你会爱他吗?”我又问道。

“你先告诉我,小白和小青爱许仙吗?”她避开我的问题,反问我。

“相处三年,纵使当时不爱,最后也是有感情的。”

“那就是了。”她轻轻说道:“所以,我也会爱他。”

“我还会忘记你的。”她强调。———我想象中,她说这句话时,会很倔强地把头抬起来。

“可是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在心中悄悄告诉她:“三年后,我还要来带你走。”

6、

山是喧闹的,就象人世是安静的。

山的溪声、风声、寺院檐角的垂铃,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师傅。”我坐在桃树下,聆听师傅的教诲。

“你总是太温柔。”师傅拾起落花,放到我的手心。

“温柔不是我佛的心境吗?”我疑惑。

“可温柔就会恋物。”

“恋物才能爱物呢。”

“爱物就会执著。”

“执著有什么不好吗?”

“那你如何无情,如何长生?”师傅叹了口气。

“在物变中求长生,与多情中渐无情。”我笑,把师傅送给我的桃花藏进衣襟。

“可是你做不到。”师傅打击我。

“是,我做不到。”我叹气,我爱上了一条蛇。

“三年后,你能带得走她吗?”师傅又打击我。

“能。”这次我自信地回答。

有一些秘密,是师傅也不知道的。

比如,我也会用马甲,会扮做清纯可爱的小男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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