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影分身，你会对另一个自己说些什么 | 读《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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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霏霏，霓虹初上，柏油路上折射出光影，
你顶着看不见却摸得到的雨丝快步穿行马路，
一声急刹，眼前模糊，人影幢幢，
忽闻一声炸雷，似乎暴雨倾盆，
你被梵音告知，将回到21岁那年，
睁眼，夏日长街，蝉鸣缭乱，一个青年百无聊赖的走来。
那便是21岁的你的影分身。
你走上前，百感交集，思绪翻滚，
却在他看你的淡漠眼神中，
只轻轻的说了一声“Hi”。
……
这便是我读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眼前出现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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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村上春树的处女作，字里行间都是他青春的影子。
单看村上的人生，实在顺利得逆天。
生于1949年的京都，年少叛逆，抽烟、逃学、跟女生厮混，俗称“问题少年”。
高三这年被父亲骂开了窍，始发奋，翌年考入早稻田大学戏剧专业。
高智商 + 叛逆文艺范 = 不一样的开挂。
大学期间遇到今生女神，遂休学，完婚，美满。
夫妻俩打零工赚首付，贷款开起爵士乐酒吧，有钱。
人生赢家有钱有闲的村上，没事喜欢坐在棒球场晒太阳。
忽然一天，冒出了写小说的想法。
于是开挂的人生处处是高潮。
几个月后，《且听风吟》获第23届“日本群像新人奖”。
村上一战成名，从酒馆老板成了日本最具影响力的作家。
评论家说这本书“跳出了日文小说文本平庸拖沓的窠臼，带来了日本小说革命性变革，是当代日本小说精神和文学价值的重要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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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的日本小说，拖沓冗长的人物与心理描写，情节平庸可以忽略不计。
村上春树的用《且听风吟》开了日本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先河，主要表现在灵动的情节和留白的想象空间。
毕竟，好作家不在于说了什么，而在于没说什么。
村上结合了美国现代小说的轻巧和日本传统的苦禅冥想，构建了“透”和“露”之间的平衡，让读者在享受阅读快感的同时，达到自己间歇性顿悟的高潮。
说白了，就是加强版“日系小清晰”。
《且听风吟》是这种风格的开端，全书不到5万字，讲了18天内的事情。
初看没情节，像是蹩脚导演拍的纪录片，支离破碎的对话和闪断无关的生活片段。
将这本书升华的是其中的梗，想通了这个梗，所有的片段瞬间拼成了加了8层滤镜的唯美画面。
片段很多，这里只说我最喜欢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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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分梳理起来共有3个系列，全部无疾而终。
A系列，主人公“我”是21岁的大学生，和朋友“鼠”度过了一个百无聊赖的暑假。期间在常混的酒吧捡到失恋女孩，送回家赤裸相对，什么也没发生。但经过一系列恋爱养成，牛排、海边…在暑假即将结束之际，终于又和失恋妹子共枕，但妹子刚堕胎，于是又什么也没发生，最终这段若有若无的关系无疾而终。
B系列，“鼠”是“我”的好朋友，仇富的富二代，愤世嫉俗的作家。喜欢一个女孩而追不得，想向我倾诉，两人只言片语沟通无效，无可奈何。
C系列，“我”之前谈过3个女朋友，第三个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女票得了抑郁症，自杀了。
看似毫无关联的情节，其实有一个强力梗，让我在夜半无人时，对着书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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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喜欢的那个女孩，其实就是“我”第三个女朋友，得了抑郁症自杀的那个。
也就是说，“鼠”与“我”互为表里。
“我”在女朋友自杀后，心灵创伤，分裂出的两个人。
“我”这是21岁，“鼠”这时30岁，正是作者自述的年纪。
简言之，便是作者在30岁这年，带着对20岁的耿耿于怀穿越回去，看到了“鼠”这个影分身，也看到了21岁的“我”。
但是他并没有对过去的自己指手画脚，告诉“我”下期彩票号码或者几年后的房价（虽然小说完全可以这么写），而是以客观疏离的角度，平淡近乎白描的自我疗伤。
于是，小说别有洞天的内涵就此打开，“鼠”的泼辣的观点，“我”精湛的附和成为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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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是因为一场车祸出现的。
三年前的春天，因为酒驾冲破了公园围墙，车报废了，但人完好。从此我便与“鼠”结识。两人在海边喝了一夜的啤酒，翌日“我”睁眼醒来，觉得一股生命力充满全身，不可思议。
也许正是“鼠”的出现，让“我”如释重负，也让不善言辞的“我”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
比如“鼠”对有钱人的观点，看似无厘头，其实一针见血
“什么有钱人？统统是王八蛋！说白了，因为有钱人什么都不想，不过是装出想的样子罢了，因为没有必要，就像是人造卫星不需要汽油，只消绕着一个地方团团转就行了。”
同时，“我”也会在“鼠”的引诱下，说出些无厘头又一针见血的话。
比如对作家的看法：“我”说：“活着的作家一钱不值，对于死去的人，一般都可以原谅。活着的作家一旦被逼的走投无路，或许是那样的，或许不可原谅。”
这看似选择小说的执拗，但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我”对于过去的事的和解，正因为有现在的、已经成长的“我”，那些过往岁月中，即使是幼稚的，甚至充斥着谎言的“我”都能够被原谅了。
而这件需要达成和解的事，便是全书的大梗，也就是“我”的第三个女友，“鼠”求而不得的女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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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女友只活在若有若无的对话里，没有具体的形象描写，只知道她是“我”在学校图书馆遇到的法文专业女生，次年春假她在网球场旁边好不凄凉的杂木林里上吊死了。
当“我”开始回忆到她的时候，“鼠”对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个女孩。
到了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鼠”却说“算了”。
不是“鼠”的闪躲，而是“我”注定无法见到那个女孩。
随后一个星期，“鼠”的情况非常不妙。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写这本书的原因。
我为什么回到过去，并分裂出“我”和“鼠”？
酒吧老板“杰”说：怕是有一种被抛弃之感吧。
那么接下来，便是“我”与“鼠”要达成和解。
和解部分是全书在这条支线上的高潮，但相对于传统小说精巧的布局与紧密的情节，村上用平淡隽永中的惊涛骇浪作为处理方式，并奠定了以后作品的写作风格，值得细致把玩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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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鼠”再见的时候，两人若无其事的晃了一整天。
终于在小酒馆里，“我”咬牙问：“女孩怎么样了？”
“鼠”沉思似的望着天花板说：“说白啦，这件事原本打算什么也不告诉你的，简直是傻气的很。”
“不是想找我商量一次么？”
“那倒是，但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免了，史上有的事情是奈何不得的。”
“比如说？”
“比如说虫牙，一天突然疼痛，谁来安慰都照旧疼不止。这一来，就开始对自己大为气恼，并对着那些不对自己生气的家伙无端的生气起来，明白？”
“多多少少。”我说，“不过你认真想想看，条件大家都一样，就像同坐一架出了故障的飞机。诚然，有的运气好些，有的运气差些，有的坚强些有的懦弱些，有的有钱有的没钱，但没有人怀有超乎常人的自信，大家一个样，拥有的人生怕失去，一无所有的人担心永远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自信之人，有的不过是装出自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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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非所问，若有似无，与其说是小说情节，还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而这，正是回望人生时缥缈无踪的状态。
常驻在回忆中的，永远不是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不是高潮跌宕的往事脉络，而是微甜的海风，麦芽的啤酒，几段不明所以的对话。
哪怕是喜欢“浸淫”过去的人，旧日的伤痕历历在目，但回望时到底要接受残缺的事实，埋葬它，然后挣扎着继续生活下去。
此时回望是确证丧失的过程，又是丢弃、遗忘的过程。
就如村上在开篇说的，“就像发动机出了故障的飞机为减轻重量而甩掉货物、甩掉座椅，最后连可怜的男乘务员也甩掉一样。”
《且听风吟》，初读不明所以，细品则清新隽永，除了“回望”后的零落虚无，文中那些“俳句”式的景物代入，轻巧空灵的行文，冥想顿悟的引导，以及后劲醉人的留白……
日风自村上的笔下涓涓而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值得一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