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海潮红(一)
鸢都城傅相府书房,烛灯昏暗。
韩冗小心翼翼放下酒杯,恭敬的望着傅济敏说:“那就是小北的福气啦。”
韩冗胳膊不敢抬得太高,腋窝下的补丁有些扎眼,说完话一副囧囧的模样低下头。
傅济敏的身影被烛光映射的有些诡谲,他伸出一根手指,冷峻的说:“你那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庆王府的,再给你一个保证,你不说漏,我保你全家安然无恙。”
傅济敏目送韩冗腰身弯弯步履蹒跚的离开,心里暗道:韩冗,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上的冷月沉沉,傅济敏想着庆王府里的那个孩子,心里疼了一下。
玉琛,接下来就看你的啦。
相府拐角处,韩冗看着天空,泪水落在石阶上像冰块一样炸裂。
韩冗深呼一口,眼睛露出的光,像极了躲在暗处的野猫。
夫人,终于等来了,小北以后不用在东躲西藏了。
傅府的后院,牛棚旁一个简陋的屋子里,烛光闪烁。
奶娘秦氏看着东歪西倒的桌子,上面的嫁妆璀璨夺目,笑的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欢天喜地的她是一个奶娘,倒像要出嫁的小北,是她天上地下挑来的女儿。
秦氏一边数着花簪细软,一边嘱咐给小北听:“小北呀,人家王爷虽病着,可也是比马大的骆驼,咱就是冲喜啦。”
小北给她头上戴了一只珍珠簪花,“哎,这个不能留,都得给你带去。哎,你咋又藏起来了,这上头都是带有王府标记的,不能没进门就有了不好的名声,拿出来…哎,魏小娘,你也不过来说说小北。”
魏小娘扭扭腰身,风情万种的走过来:“小北,这是要给谁留的呀,我们可不能留的。”
魏小娘手脚麻利的和秦氏一起收拾嫁衣,口里也不停的嘱咐:“等你到了王府,你要啥都有。还有呀,你嫁给那个年轻的王爷,听人说天寿已近,你还得自己学会照顾自己。手里有点东西,也好保护自己。”
小北眯着眼睛笑着,看着两个笑的快疯了的女人,这就是我的两个娘亲。
她假意生气的说:“是干嘛么,我是要嫁一个手指都碰到天的人吗?那可不好。”
小北紧紧的抱着小娘的腰,把脸贴在她后背上,说道:“我到王府后,用你教的那些给他看病,治好他,然后接你们一起去生活。只是万一还没有来得及治好他的病,我还回不来,岂不是像阿爹说的折了兵什么的。不行,小娘,我得好好的看着他。”
魏小娘有些嗔怪的拍了她的手说:“我教你的那些是给牛用的。”
小北又撒娇的拉着小娘的手,眼睛水汪汪的说:“小娘,要不你在教我一点给人用的。”
魏小娘一脸的宠溺说:“傻小北那些都是糊弄牛的,人可是不好玩的。”
一旁的秦氏听了,掩住嘴,这女人真不是亲娘,把孩子都带歪了。
“哎,这孩子,住惯了牛棚,说起话来都牛。”魏小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瞎说啥呢?小北是最有福的孩子。”秦氏向走出门的小北喊了一句。
“小北呀,人跟牛是不一样的。”
小北回头笑的朗朗说:“哦!知道了。”出了门,渐渐收起笑容走进牛棚,数着包谷喂花妞。
心里有些悲凉的说:“花妞啊,明天我要走了,是悄悄的哦。人家要我去嫁人,阿爹也是作不得主的。
你说那个庆王万一知道了我不是他要的,是不是就退回来呢?哎,我听说这个婚约是不能毁的。
我喜欢这里的味道,这里有阿爹,小娘和奶娘,还有你和牛棚里的太阳味道。
花妞,你说阿爹是不是有什么事老瞒着我呀,昨个晚上我又听见小娘哭了,小娘这回哭得可伤心啦。
我呀想去王府,我去了王府,相爷就会给阿爹好多钱,阿爹和小娘就买能一座大房子,我们把牛棚买下来,把你买下来。
你说那个王爷的病是不是很厉害的,要不人家傅相爷也不会把我换过去的。
阿爹也是拗不过相爷的,人家屋檐下嘛。我懂,都是为了我好。”
花妞才三个月大的模样,憨憨的也不知道听懂了没,眼睫毛像小扇子,扑闪扑闪望着小北很是享用的听着。
它用肉肉的舌头舔着小北的手,头轻轻拱着过来。
躲在暗处的韩冗,擦了擦眼睛,回到屋里。
魏小娘拿出药包,小声的说:“咱就这样不好吗,小北啥也不知道,这样简单快乐的活着不好吗?夫人走了十五年了,那句话如今应是不作数的。”
韩冗沉默不语。
寡仇必寡恩,这句话是夫人七窍流血时看着韩冗狠狠说的。
魏小娘清洗好他腰间伤口,卸下韩冗脸上面具,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小娘在他脸上的伤痕处擦些伤药,声音低低的求着:“夫人也说过不要报仇的话呀,我们也可以听她这句话的。小北什么也不懂,即便真做成了王妃,也是以后的事情。这么小的她,怎能担得起那么重的责任呀,再说那个庆王能保护得了小北吗?”
小娘说到最后失了声。
韩冗裹紧伤口,看着桌子上的钱袋,上面绣着一个“傅”字。心里也是难过,到底这个选择是对的吗?
没在相府的傅子睿去了哪里?她不愿嫁的人,是因为庆王爷的病吗?
小北,我要的就是庆王爷能保护你的权力。
小北,你若知道自己是谁,这些年的东躲西藏就太委屈你了。
韩冗握紧拳头,砸在钱袋上。
鸢都城里的老人们都知道,死去的鸢王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
只是不知道鸢王为何与大周武后签了誓约,远离长安,不称帝君。
外人传说年轻力壮的鸢王齐卿得了急症死的。
还有人说,鸢王把弱小多病的孩子齐玉琛,托付给了覃霈。
覃霈答应时,痛哭流涕的。
他死前看着急急奔来的好友傅济敏,留了一纸婚约。
傅相家的女儿傅子睿,十五年后嫁到王府,终身不离不弃。
这件事只是听老人说过,没有有几人知道,这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年轻的庆王身体总是不大好,如今都想用冲喜的这个法子了。
鸢都大街上人声鼎沸,当空的太阳喜洋洋的。
一个普通的民家轿子悄悄的滑行,让人不得知这轿子里坐着谁。
家将几人抬着小北,无声息的缓缓的进了王府。
王爷病着,冲喜自然是不能吹吹打打的。
亥时都过了,已经开始掌灯了,还没见一个人和小北说话,更别说揭盖头了。
偌大的宫殿里静的像天上的月亮,小北长出一口气。
坐在榻沿儿边儿摸着瘪瘪的肚子,想着小娘的话。
不要吃得太多,人家会笑话;不要常弯着腰走路,你已经是王妃了;说话不能大声,那里可是王府,最主要是琢磨王爷的喜好,搞定他!
坐了这么久,想来想去记得最清楚的是搞定他。
可是小北的肚子哗哗啦啦的说着话,心里就嘀咕:人还没见到呢咋搞定他呀?这么大的王府怎会没人说话?难道王府也是常常用肚子说话吗?
秦奶娘可说啦,王府是顿顿有饭吃的,可不象我们还跟牛抢豆脯吃。
这坐了大半天啦,灯也点啦,咋也没人过来叫声,难不成都和我一样,都是去旁地儿用肚子对话吗?
小北悄悄的歪头翘起一点盖头,听着感觉真像是没人呢。
又故意的磨磨蹭蹭弄出点声音,还是没人理。
算了,晃晃盖头,若是晃掉下来,可不是我揭的盖头呢,这盖头可以自己掉下来的吧。
使劲摇摇晃晃,再使劲晃晃,盖头真的掉了
小北就看见不远处的桌子,上面简单摆了几样食糕,房间里的红烛照的屋子里暖暖的。
蹑手蹑脚走过去,心里想,吃点吧,每样少吃点是看不出来的。
盯着盘子算计着怎样吃不露馅,心里默默记住糕点的样子。
小北一点点嗑着糕点边,使每一块糕点都清瘦了些。
突然,门口处有个声音缓缓的送过来“:傅子睿,你家很穷吗?没有让你吃饱吗?
声音越来越近,小北背后凉风嗖嗖。
“你这身板怎么看着也不像十七岁的样子嘛,是平时饿的吗?你的小像好像和你本人也是不大一样哦。”
咄咄逼人的语调里有了调戏。
“你是毁容了吗?哦,对了,说你是贤良淑德呢?咋饿成这副模样就嫁人了。”
小北一口干噎的碎末没咽好,“噗”喷了这个一连串问话的声音身上。
声音已经贴着小北的头,近的有股子花香。
男人不在意的看了眼身上的碎末,只是仔细的看着小北,眼睛里渐渐的露出笑意。
拽拽的说:“我想着,就冲你这豆芽样,这婚约是可以暂且不作数的。”
这声音真好听!
小北收起了花痴,急急的摇着头,咽下口里一点的碎末。
然后拍着胸脯说:“不行,我还没有见过王爷呢,他还没有见过我呢,我可不想人没见到就退货。”
小北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着这个男人。
真好看!这是男人吗?长长卷卷的睫毛,嘴角暖暖的笑着,这甜的腻人的皮肤润润的,真像我的花妞舌头。
哦,人家刚刚弯着腰呀,这好看香的人,咋那么高呀。
“我是傅子睿,你也可以叫我小北,你是谁呀?”小北讨好的说。
“哦,你没见过我吗?”这人有些搞笑的看着小北。
男人轻挤了一下眉,这豆芽的女娃挺逗,刚刚故意弄掉盖头的样子蛮好玩的。
只是太瘦了,这个真不像是傅子睿,傅子睿的画像很精神,英姿煞爽的俊美。
傅济敏是在搞什么吗?
“听说你懂些药草,是真的吗?”
这是抬她的人听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说的,药草不可乱用什么的半句话。
男人的疑问聚在眉间的看着小北,不相信的又问了一句。
“对呀,我的花妞病了的时候,吃了那些草药,就活蹦乱跳的啦。你这么精神可不像有病的样子,你是谁呀?”
“我就是庆王,齐玉琛。”声音霸气,有些微寒了。
小北瞪大了眼睛,坐在那里摇着手,眉眼乜了米糕上的牙印,乱乱的说:“你这王府是招了鼠虫吗,看这点心都这样了。”
男人收了冷色,心里哈哈哈的偷笑。
这个女孩子有点意思,一会儿得给她约法三章。
“你饿啦,来人。”声音有点暖意。
不过一会,桌子上就摆了几样小菜。
小北鼻子酸酸的想哭,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庆王。
语无伦次的说:“你是要给我吃饱,然后送回家吗?那可不行,我答应家人好好的在这里待着。”
手里握着好吃的花糕,眼睛很真诚看着对方。
哎!这么好看的男人有点凶。
“我不能食言的,要不你让我住几天,等你病好了我就回去。”
转而有些悲伤的说:“哎,我是想着多陪陪你的,给你看看病什么的,我心里没想你怎样的。”
小北声音提高,像是很自信,眼睛却露出心怯。
“哎,也不对,我是傅子睿嘛,我和你是有婚约的,是鸢王定的,是不能毁约的。”
男人笑容憋着,淡淡的听完,像看戏似的看着小北的慌张。
“哦,你还知道婚约。好吧,你先留下,这两个人给你用啦。采薇,采霞你们留下了。”
门口两个秀气的宫女,笑盈盈过来给小北施了礼,看着庆王离开。
小北手里握着花糕,嘴角笑的弯弯,眼睛里晶晶莹莹的。
这王府的人都太精啦,说话不说话的都要约法三章。
泄了气的使劲咬了一口,手疼!惊呼一声,看着门口好看的两个人。
自己是嫁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