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浪漫》有价值(七)
今天的故事和眼镜有关,上中学的时候我也戴眼镜。过去的眼镜都是玻璃片,又厚又重,压着鼻梁,还反光,镜片挡住最灵动的眼睛,人家看不到你传神的心灵窗户,就对你不感兴趣,不会多看你一眼。尤其那时的小姑娘小伙子,不是近视没有人喜欢戴眼镜。那时戴眼镜的学生也不多,因为我戴眼镜还被同学叫 “ 四只眼 ” 。我上的中学在乡下,我的同学大都是贫下中农子弟,另有几个同学是被从城里下到农村中学的,都是因为出身不符合当时的标准,只配到农村上中学,我是其中一个。而且有几个老师也是被下放的,教学水平很高。有个英语老师据说曾是国民党的翻译,口语相当好、、、上这个农村中学,我倒是 “ 因祸得福 ” ,反而得到不错的教育、、、离题了,再说眼镜,记得有一天,有个同学摘下我的眼镜,拿来几片用的很薄的肥皂片摆在桌子上让我认,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是番茹片,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羞得我满脸通红。那个同学还把肥皂片拿到我的嘴边说:是番茹片,你吃,你吃呀、、、
李树林作者写的《戴眼镜的故事》,是有人把戴眼镜和资产阶级作风连起来。这个战友好像是个男知青,下面就是他写的故事:
“ 1970年10月,兵团一师的玻璃厂开始土建,一边抽调了部分兵团战士,分别到上海、株洲、青岛等地的玻璃厂进行技术培训。我有幸被选中,告别了食堂烟熏火燎的烧火间,去到青岛市郊的工农玻璃厂学习。
青岛是个美丽繁华的海滨城市、、、尽管天气已经寒冷,我们还是住在没有取暖设备的房间里,而且睡在地铺上,并没有享受到城市的优越。但是对于来自荒漠戈壁滩的知青,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培训队的某些领导,好像还是一九四九年刚解放时的干部,特别怕我们这些突然走进 “上海南京路的土八路 会被 南京路上 的资产阶级暖风熏坏” 。特别担忧我们这些刚接受再教育一年多的知识青年再变坏,好像我们原来就不是好人,所以要接受再教育。于是,艰苦朴素的传统教育成为天天读的主题,而且制定每天必须穿着兵团发的统一服装——褪色洗白的、甚至打着补丁的、没有领章的所谓军服。并且休息日上街必须有两人以上同行,而且要互相监督。”
按语: 在某些领导的眼里,我们在兵团才一年多,好像就已经是土生土长的戈壁滩老乡,而不是来自城市的青年。我们的一切都要和兵团当地的老乡一样,不能特别,越土越好。接受改造,就是要脱一层皮,变成光荣的泥腿子,要和从前告别。只是,城市难道就不是无产阶级的,只有贫穷落后的农村才是革命的?已经解放二十年了,难道要让城市都变成像农村一样落后贫穷才是革命的?农村不应该好好建设吗?难道要把我们的国家变成一个大农村,而且是一个落后贫穷的大农村,才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革命根据地吗?
李树林接着写到:“ 有一天,我们刚下夜班,就被通知参加全员大会。会上,身体蛮壮但没有什么文化的湖南籍连长,带着湖南口音先念了几条语录,然后严肃地说:从草原到花园,从边疆到城市,有的战士忘记了党和军队的艰苦传统,思想变了!开始追求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由于连长没有直接点名,对于这种天天读的老生常谈我根本没在意。谁知,下午,我被叫到连长的办公室。连长劈头就问我:“ 你对今天的大会有什么活思想啊?” 我茫然地摇摇头。他又问:“ 你就不会联系自己的实际?你才十八岁,怎么刚来到这座花园就追求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我这才明白大会是冲着我来的。可我身上不是土黄色的军服,就是劳动布工作服。脚上不是草绿色的解放鞋,就是劳保鞋,都是连里发的。我也没钱,每月只有六元津贴费和十三元五毛的伙食费,哪有钱去追求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而且我的工作大家一直有好评、、、于是,我汇报了我的经济情况和工作表现。至于追求什么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我表示莫名其妙、、、连长大为光火,他拍着桌子厉声问到:“ 你说!你的眼镜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了青岛你就戴上眼镜?”
原来是因为我的眼镜。我有近视,来兵团体检时,还是让同学代替我去查的视力。到了连队因为每天干活流汗,后来又是烧火做饭,不戴眼镜反而方便,而且那副眼镜已经老化,就扔掉了。而这次培训学习,有许多精细的工作,非常需要有良好的视力,否则就要出误差,于是我写信给家里要了十元钱,重新配了一副最便宜的眼镜戴上。我把这一切告诉连长,原以为误会就可以解除了。没想到连长却对我冷嘲热讽一番,说什么戴眼镜多有风度,最好让你当工程师,不用扎根边疆、、、一顿没头没脑的批评后,还责令我写检查、、、”
按语:我又奇怪了,缺少文化的连长为什么对戴眼镜这么嫉恨,当工程师不好吗?学好技术不就是为了更好地建设玻璃厂吗?
“ 我着实冤枉,实在想不出一副普通的近视眼镜,为什么就成了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近视眼镜和资产阶级有什么联系?思想上有疙瘩,我的检查迟迟写不出来。尽管连长又几次帮助我深挖思想根源,但这种无中生有的检查我就是写不出来、、、后来连长还要求以眼镜为苗头,在培训队里几次召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议,似乎要把我当作典型批判斗争,还差点要把我提前退回连队去、、、亏得还有其它领导和战友们表示能理解我的近视问题,才没有对我展开激烈的斗争,才让我继续留下来学习、、、
我深深地体会到,一个领导的看法,几乎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在无知和极左的面前,任何辩解和抗争都是徒劳的。二十多年过去了,眼镜的故事却始终让我难以忘却,而且我的鼻梁上也一直架着眼镜、、、”
李树林作者这个故事讲完了,其实是这个连长自己带着有色眼镜在看世界,他一直停留在解放初期和文革的思维,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阶级斗争,不搞点什么斗争他就活不下去。遇到这样的领导很可怕,随时会有人倒霉,被他打倒。亏得李树林战友得到了其它领导和战友们的理解,否则可能又是一个悲剧。
下面是女知青姜红写的《心中的骆驼》,是一篇优美的抒情散文:
“ 生活中有些事情会渐渐淡忘,而有些在特定环境下一刹那的感受,却怎么也忘不了,扯不断。
那年我十四岁,来到内蒙军垦(按语:真想不到,还有十四岁的知青。)草原那旷远莽苍的风光和开满鲜花的草地,熠熠闪光的河流和连绵起伏的沙漠,洗涤了我劳动后的疲惫和远离故土凄苦的思念。
那些日子,我奉命在沙漠的边缘采集麻黄草。黄昏时,我采了一大捆,人也疲倦了,就直起身子远眺。只见天边的落日把整个沙漠染上一层金色,变幻的晚霞似乎遥远又伸手可及,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四周浪漫又肃穆,一种朦胧的美扼住我的心,令我疯狂又震颤。这时突然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随风而至,宛若清凉的泉水流入我的心田,那叮咚叮咚的声音令我欣喜无比。是驼铃!我惊喜地叫着,快步爬上沙丘高地:啊!只见一排骆驼队,像幻觉般地从美丽的夕阳里走来。它们高昂着头颅,迈着稳健的步伐,驮着沉重的货物,在沙漠上坚韧不拔地走着,给荒凉寂静的沙漠平添生气,它们是沙漠的灵魂!此刻,晚霞竟然层层扩展,缀满天际,大自然的辉煌全在这个时刻展现、、、一瞬间,我就像个男孩子一样大喊大叫起来,我使劲地挥着手,从沙丘上滚下去,不顾一切地朝着骆驼队追去、、、那一刻,我真的渴望投入到骆驼队里去,去探索沙漠尽头的奥秘,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我那颗炽热的少女之心,感受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召唤我,有一种对新生活的渴望和激动、、、我呆呆地站立在荒凉寂寞的沙地中久久,久久、、、
草原的冬天静悄悄,只有风儿在雪地里游荡。半夜过后,连队突然响起紧急号声,连长传下命令:打背包急行军!夜空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在眨着眼睛。冬天的草原银装素裹,雪有半尺多深,我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艰难地走着,看着雪地里一串串的脚印,想起走过沙漠的那群坚毅的骆驼。那骆驼的脚印落在沙漠上犹如盛开的花朵,那是它们追求远方的痕迹、、、我累得浑身是汗,心里发虚,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提不起来,我竭力想振作自己,要像骆驼一样奋起精神、不畏艰险。可是我的身体却在失去平衡,我的身子已经站立不稳,我失败了,我迷迷糊糊地从大坝上滚下去,失去了知觉、、、
然而,那纯真少女所有的憧憬,多像一只小鸟在天空的欢唱。在我泪水的迷茫中,我眷恋这里浪漫的草原,眷恋我十四岁就开始的知青生涯、、、但我还是失望地走了,我要把我生命的蓬勃推向新的高峰,那是与那队跋涉沙漠的骆驼紧紧联系着的信念、、、”
女知青姜红这篇短短的文章,让我感觉她还是一个孩子。严格来说,她就是一个童工。但是她有丰富的内心,有率真的性格,非常惹人喜爱。我按照她的原创修改文字,因为短小不算太费力,想到她也就是个小学生,在《绿、、、》这本书里,这篇文章已经算是有水平了。
最后再摘录一篇《逃跑》,作者叫孙景泉,好像也是个小姑娘。其实这个题目应该叫《逃跑去探亲》。
“ 1971年,我在二师十五团副业连烧窑、、、十月的一天赶上一场寒流,我们住在保暖很差的棚子里,瘦小的我禁不住寒冻,开始头疼,还呕吐、、、后来我实在熬不住头疼的剧烈,还有半身麻木,自己叫了一个战友,连夜跌跌撞撞地去了团部医院,立即被住院、、、几天后转到师部医院,后又转到呼市内蒙军区总院,诊断是 “ 无菌性脑膜炎 ”、、、 其实病情已经延误,结果一直住到72年的三月,医生才说可以出院了。
我离家已经三年,得了这场病更加思念父母。父母得知我生病住院也是牵肠挂肚、、、现我人在呼市,离家比在连队近了八百里地,而且交通方便。想到回连队不知啥时才能批下探亲假,不如现在逃跑回北京探亲,但是没有证明买不到进北京的车票。我突然想到那个像我妈妈的阎护士,我住院的第一天看到她,她就摸着我的脑袋说:“ 唉,还是一个孩子,真可怜、、、” 当时我就哭了、、、从此她就是我在医院里的唯一的亲人、、、果然,阎护士能帮我,她说先你买到天津的车票,然后再转车。到家别多待,马上回来、、、
临走那天,她又摘下我的大棉帽子,给我找了一顶单帽戴上,我就出发了、、、见到父母和哥哥,我们的分分秒秒都是金贵的,说了又说,有说不完的话,好像要把三年没说话的遗憾找回来似地、、、三天以后,我要走了,母亲依着门框哭哭啼啼,我走了几步又回来,劝母亲不要哭,反复几次,十八相送,最后我只好来狠的说:“ 这又不是上刑场。”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清晨我又回到塞外的呼市,阎护士抱着我的大包袱和棉大衣,脸冻得通红,在车站等我。我连车站都没出,接过阎护士递给我的东西。阎护士还递给我几块沉甸甸的压缩饼干,说是医院生产的战备饼干,叫我路上吃、、、”
逃跑探亲结束了。我想这个孙景泉当年去兵团也就十五六岁吧,否则三年以后还被阎护士叫做孩子?想想是有点可怜,生病时身边没有一个家人照顾,亏得遇上这个像妈妈一样的好护士。
故事还有很多,例如女作者彭巧写的《雪狼》,描写她单独一人如何与饥饿的野狼面对面,又怎样竭力逃脱、、、还有她又是单独一人赶着二百多只绵羊,如何在雪地里与野狼口中争夺绵羊,血淋淋的争斗、、、的两个故事,写得生动细致,有六千多字。
例如排在《绿、、、》这本书第一篇的文章,是女作者金环写得《草原魂》,是记载那场发生在锡盟草原大火的诘问,清醒有力,是及早的醒悟,有五千余字。金环在文中问责, 是谁把盲目的自信说成是坚定,把无为的牺牲说成是壮烈?把丧事办成喜事,表彰大会热烈开展,一顶烈士帽子戴在头上,让你不能哭只能笑、、、有人把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比做 “ 西佛西斯 ” 的巨石,他们被人为地推上山顶,又被人为地推下山顶,他们在这场人为的滚动下忍受着难以述说的痛苦和遍体鳞伤,甚至是无辜无为的牺牲、、、我非常敬佩金环这位女作者,她那么年轻就有了逻辑思维,头脑清新,对我是一种鞭策。
例如男知青张翼写的《风雪夜难归》惊魂动魄,记录了他们五个知青放牧七百多匹三河种马,在一次暴风雪中的经历,作者和战友们失联后差点冻僵双腿、、、
例如题名多志的战友写的《难忘沙头人》记载了六个可爱可亲战友的故事。和浙江战友沈容维写的《南湖女儿》,纪念同是浙江战友的姐妹沈婉芳,十九岁的婉芳姑娘那年被一块巨石压死在工业连的坑道里,令人恻隐、、、
例如例如,还有许许多多真实感人的故事,我不想再重复,今天就结束这个借花献佛的 “ 连续报道 ” 吧。为什么这本《绿、、、》这么让我喜欢,虽然有的文章文采不够,颇有不足的地方。但是每个人有内心感应的冲动,渴望交流叙说,有情绪释放的需要,把它写下来,这就形成文学。今天,一百多个战友围着我在讲述他们的亲身经历,讲述他们知青岁月的酸甜苦辣、、、这本书就是这一百多位作者的心声。同时,也是历史的回声,是我们知青军垦岁月的一副 “ 清明上河图 ”。战友们如果喜欢,毕竟有一百多位作者,我想应该有一百多本《绿、、、》书散落在知青作者手中。还有喜欢购买在手的知青战友们,也拥有这本书,可以去寻来阅读。我把这本书的照片也晒在这里,让大家认识她。最后,向二位编者致敬!向一百多位作者致敬!也向我的读者致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