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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成河(17)

2018-07-29  本文已影响170人  第六只眼
逆水成河(17)

在杨家湾,殡葬改革已经让人们接受了火化,但还有一个顽固的观念改革不掉,那就是,正丧礼。

从逝者闭眼,一张黄草纸盖住死者的脸。然后,儿子们会拿着死者死辰八字找到当地阴阳师,算出死者在家停灵的日子,或三五七九日不等,甚至还有停灵十一天的。现在人们生活节奏快了,一般单位留给子女的白事假也不超过一个星期,所以,丧事时间也都缩减了,一般都是五天,特殊情况最少也得三天,毕竟火化、办手续、入土都要时间。

杨老师的丧礼也是五天。

虽然杨老师是公家人。但只是个小学老师,而且是已经退休二十年的小学老师。要不是碰巧有个侄女当市长,估计丧礼也就完全按照农村习俗办了。追悼会啥的,他完全不够格。哪怕他曾经是政协委员,但现在,他的当时在香港、台湾的兄长们都已经死了,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就算省城的兄弟,也在高干病房里靠输氧机活着,并不了解他的离去。

追悼会?纯粹意外而又多余。至少在他农村的儿孙们看来是这样的:费时费力,劳民伤财。当然也的确很荣耀,乡里这些年除了镇中学的校长意外死亡开过这么隆重的追悼会,杨老师这是第二例,而且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都署名送来花圈,教育局住乡里各单位也当然不能落后,有一家算一家,花圈把小学校的操场周围搞得花团锦簇的。

乖乖,那场面。

我没有赶上杨老师的追悼会,但幸好,赶上了他出殡的日子。当初,因为师母去世,几个儿子和杨老师闹别扭的时候,我跟他喝酒时说:‘’要是几个哥哥不养你,我给你养老送终。‘’

还好,小哥两口子称得上是孝子贤媳,没用上我养老,但是我还是要给他送终的。孟子说:‘’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我们这里,出殡送终都是至亲之人,我和杨老师一家虽然不是至亲关系,但多少年来的相处,他们也已经认定我是杨老师至亲之人。所以,我来送出殡也没有人感到奇怪。

杨老师的骨灰放在一个大大的棺材里。

在农村,还有一个习俗是改革不了的:即使火化后的一把骨灰,也要放在和原来一样的大棺材里,棺材入土后,还要修起一座占地不小的坟墓。

人们认为,灵魂不灭,要给死者的灵魂,留一处栖息之所。

十六个青壮劳力分列棺木四周,负责举重。杨老师的棺木是上好的木料做成的,很沉重,同时也说明丧礼的隆重。在乡邻们眼里,杨老师的丧礼办得很风光很体面,杨老师也算享尽身后哀荣。

孝子孝女跪在棺材前面,磕头,号哭,烧纸钱。然后,棺材就被移出正堂屋,在院子里,棺材被封上最后一颗钉。

这时候,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围者落泪。

幡客搀扶着长子,后面跟着次子孙子从侄。在门口,长子举起燃烧了七天又冷却了一夜的丧老盆,用力摔在地上。灰尘和碎片满地都是。

盖棺定论。

摔盆送别。

杨老师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今天的幡客是我的小学同学虱子。他站在队伍前面,引领孝子们跟死者做最后的告别程序。

在过去生活不能温饱的年代,送幡客这个职业很有市场,给主家忙上几天,主家管饭管烟,事后还会把酒席上的残羹剩饭带回去给家人吃。现在谁家也都不缺这口吃的了,再说这个职业也不是多体面。虱子的几个弟弟都不喜欢干这个,外出打工的打工,上班的上班。

虱子从小不太精明,他爹遇到白事就带着他,也算是个兼职了。虱子到现在还没有娶妻,估计送幡客这个差事,在他家里,到他这一辈应该会告个段落了吧。

到时候,又会有别人来做这件事的。

虽然虱子做起来有板有眼,但比起他爹来,虱子还是缺少气势。

从杨老师的墓地回来,我谢绝了几个哥哥让我跟他们回家做回灵席的邀请。

这天是周五。

我很久没有回家看望我娘和嫂子了。

那天晚上,我在哥哥家里留宿。

我陪着娘和嫂子边看电视边说着闲话。我们说了一阵杨老师的葬礼,娘感叹杨老师的丧礼办的风光,嫂子说当年她姑妈的丧事上要是也能这样,那几个儿子也许不会和她姑父闹得这么僵。我才想起了嫂子是师母的远房侄女,又和嫂子说了一些师母的事。娘老了,听着我们说话,就睡着了,我让她去床上睡,她说不困,再陪我坐一会儿。

也许因为是久不在老家住宿的原故,换了床我久久不能入睡。好在失眠是我的常态,没有日记可写,我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这里的许多人,许多事。不知道是谁家的狗,整夜不休的叫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嫂子做了可口的稀饭,正是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喜欢喝的豇豆稀饭。娘和嫂子看着我喝了两碗稀饭,吃了一个馒头。娘说我瘦了,嫂子说我老了。我说:“嫂子你到我家的时候,我才十一岁,现在都四十六了,能不老么?”嫂子笑着说:“是啊,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有时候,我还能想起你当时调皮的样子哪。”娘看着我,只是让我多吃点。

我问嫂子,村子里谁家的狗整夜的叫个不停。嫂子说:“罗四武家的。家里有人聚会唱诗。”

我知道现在乡下信奉基督教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也没有听说要整夜聚会唱诗的。嫂子见我不理解,就说:“人做着,天看着,这话可不假。”

从昨天晚上我跟嫂子说起罗四武,嫂子就一直阴阳怪气的,平日里嫂子可不是等着看人笑话的那种人,嫂子这样说,一定是另有原因的。果然,嫂子继续说:“挣了点钱,就想盖新房子。新房子盖好了,可是她老婆开始隔三岔五说胡话。人家说是闹鬼。”

我说:“现在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鬼闹?”

嫂子神秘的说:“你知道罗思武把房子盖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等我回答,她就自己接着说:“就是原来地窖子上面。人家说,那个女人的阴魂还不散呢。”

我吃了一惊,问 :“罗四武,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在那里?”

娘突然接过嫂子的话,说:“本来是想压住晦气的吧,谁想这一动就把晦气给抬起来了。所以说,死去的人,不要轻易动她,也不要去想她,让她走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我觉得娘的话有所指,好像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娘对我迟迟不再重组家庭很有意见。果然,娘又开始抱怨雪莲,说:“是她把你抛在半路上,是她的不对。”

我不想跟她辩解谁错谁对,我跟雪莲结婚这么多年来,娘对雪莲一直心存芥蒂。

“一开始,罗思武说他不信这个邪,可是,后来,他也架不住了,”感谢嫂子及时转移了话题说,“现在,他把新盖的房子改做基督会堂了,天天晚上聚了整屋子的人讲道唱诗。说要看看到底是人气旺还是鬼气旺。”

我想起了杨老师葬礼前小哥的话,就问嫂子:“罗四武,他现在是我们五队的队长了?”

“他在河塘里承包了沙塘子,发了财了,就跟大队里嘀咕好了,回来当这个队长了。”

我听嫂子的话里很有些不服,就说:“人家回来当队长有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给你们服务还有意见?”

嫂子说:“理是这样,不过他是想让人看看,他罗家还没有死绝户呢。”

这话也太狠毒了点。我看看嫂子,嫂子一向不是这样小肚鸡肠搬弄是非的人。我想想,嫂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嫂子,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就算罗四武有这个想法,也很正常。”

嫂子叹了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可是,他当了队长,现在又琢磨着卖我们生产队的地给人开沙塘子的,大家伙正在闹呢。”

“奥?”我有些意外,“河塘里的地不是老早就按人口分到各家了吗?社员不同意,他能私下卖了别人的地不成?”

“不是还有二十多亩公共的预留地吗?你以为他那么好心,回来当队长就为给五队人服务?他是看重那块预留地了。

我问嫂子:“罗四武和他大爹爹家那些姑姑,还有来往么?”

嫂子说:“你说大霞姑那些人啊,自从大爹爹大奶奶去世之后,就没有回来过,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来往。”

娘感慨地对我说:“这就是没儿子的缺残,看看,这支人脉到你换大霞姑这一代,就断了。当初小换下面那个男孩要是留住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嫂子说:“那是个命。大奶奶没生出男孩,还把自己的命丢了。”

娘问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换小姑啊,这些年,她也不知都到哪里唱戏去了,什么信都没有,你大爹爹死了她都没来。”

我说:“我不知道。大霞姑她们也不知道吗?”

娘说:“谁能见到他们啊,每年清明冬至,她们也都直接到上去哭一场烧坟把值钱就走了,我都多少年没见到她们了。”

嫂子说:“我去年在地里干活时到见过了,都老了。”

娘说:“怎么不老?你都多大了?你大霞姑比你还大。所以说,一世人一世人,说的是男人。”

嫂子冲我挤挤眼,又冲娘撇撇嘴,说:“娘,你这是老观念了,以后一家一个孩子,男孩女孩一样金贵。”

娘晃晃手里的拐棍,说:“说破大天,我也不信这话。我生养了七个孩子,除了你们这两家,你们那些妹妹姐姐不是都去了别人家,姓了别人的姓,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我开玩笑说:“娘啊,你都八十岁了,身份证上不是还姓着你自己的姓吗?”

我又问嫂子,“是不是啊,嫂子?”

娘听了我的话,又笑了,说:“这倒是真的。年轻时也没有人喊我名字,都喊我柱子娘,檐子娘,老了老了,到成了有名有姓的人了。”

“您老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不是社会进步了?”

娘又高兴了,说:“我倒想睁大眼睛瞧瞧,可是这该死的白内障眼,我也睁不开呀,有时还想做点针线活,可是连针在哪儿都摸不到。”

嫂子说:“还有什么针线活要你做?现在街市上,只要你能想到的,什么都能买到。”

我赶紧说:“我倒忘了,娘,我准备带你去看看,能不能做个手术呢。”

嫂子问:“就像结巴大叔做的那个?”

嫂子说的结巴大叔,就是赵成材的爹,父凭子贵,随着成材转业回到地方上,还当了公安局的副局长,是手里握着枪把子的人,结巴驴的驴脾气虽然还那么火爆,可是能叫他结巴驴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我几次要带娘去医院把白内障切了,可是,娘怎么也不相信眼睛还能随便取出来再换一个新的。成材为了说服他爹,也费了不少劲,听说结巴大叔逼着成材的医生媳妇签字画押做了保的。

我笑着跟娘说:“等结巴大叔这次做好回来,我也给你做,你敢不敢?”

娘说:“结巴驴要是敢做,我也就敢做。”

我和嫂子说:“那就一言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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