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熊和米粒
01
2015年末，灰熊在省城的一所三流学校毕业之后，终日诚惶，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夜幕降下来，去电玩城打游戏，一打几十个钟头不休，练就一身惊世骇俗的通关各类游戏的功夫，时常一两个游戏币便可消遣一夜，在电玩圈内技术流是很受敬仰的，他一时间名声大震。
在另一方水土，rock fever，3D跳舞机，娃娃机上享有盛名的则是陈米粒。rock fever上的大部分歌曲基本全连，3D跳舞机更是比一些妆容奇特，造型古怪的少女之辈跳得流畅。
有一段时间，她倾荡全部家产去抓娃娃，致使好几台机器被她玩傻了，一部分机器，不用投币，摇杆都会不矜持地乱晃乱抓，机器胡乱地吐娃娃出来，还有一部分直接瘫痪罢工了。
灰熊看着坏掉的娃娃机和米粒手上原本装了满满当当的游戏币，现已见底的杯子，唏嘘不已：米粒，你今天玩坏娃娃机的这些游戏币，够我打一个月的游戏了。
米粒踢了两脚娃娃机说：我也没想到，这机器这么废柴，都不如你打一年的游戏机耐玩。
米粒显然没抓住重点，灰熊努嘴提示到：你已经没有币了。
米粒瞥了一眼杯子说：三百个币，这么快就没了。
灰熊纠正道：是两百，你之前送了我一百个币。
米粒大悟，抢过灰熊手里的一堆游戏币说：想起来了，这是我的，这下是你没有了。
灰熊追悔不跌，大声嚎叫：不要脸，哪有送别人的东西还要回去的道理。
米粒护住游戏币说：我觉得，既然是我送你的，便对你有了赠与的情谊，你该请我吃饭才对，不想着如何报李投桃，竟说些有的没的，这样我会很失望的。
灰熊痛心地满地打滚。
02
依言，灰熊请米粒吃西餐作为报答。
米粒说：你怎么才点一份牛排。
灰熊说：很显然我穷呀，需要嚷嚷出来吗？
米粒鄙夷地说：那怎么分？
灰熊说：我切四份，你能吃，分给你三份。
米粒说：你这太少了，够吃吗？
灰熊说：那我就切成八份，我吃两份，给你六份。
米粒露出满意的笑容说：这才对，男人嘛，就要多吃点。
灰熊汗颜，随即转移话题：听说你常来这家西餐厅？
米粒说：这你都知道，看来，你很关心我啊。
03
灰熊当然是关心着米粒的，关心着她的一切。
一年前，米粒找实习工作，男朋友在省城的电信总部做客服主管，于是我们的米粒姑娘也跟了过去，在每天接不完的客户电话里周旋。
客户打电话投诉：刚刚，我和女朋友吵架，她跳湖了。
米粒说：先生，你现在应该拨打120，您拨打10000，我们也无能为力呀。
客户说：我主要是想问，我女朋友的手机卡也跟着掉水里了，还能用吗？不然我和她今晚又要在电话里面吵起来。
米粒说：先生，手机卡在落水后擦干百分之八十的几率还是可以使用的。不过，你这样的态度，我很确定你和你女朋友会over的。
客户说：怎么说话的你。
米粒被客户投诉。
客户说：你好，我怀疑我老公出轨了，帮我查一下他和尾号0146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
米粒说：女士，根据公司规定，这个我们是查不到的。
客户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公司养了你们一群废物吗？
米粒再次被客户投诉。
米粒暴跳如雷，啪地一声挂掉电话，砸了公司的电脑键盘。办公区，同事们开始鼓掌，吼叫不停，无恶意地宣泄心中郁结的愤懑。
米粒抬抬眼皮，仰着头，吸了下鼻子，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米粒的男朋友从办公室走出来，默默地为米粒换了新的电脑键盘，拍拍她的肩膀平和地说：状态不是很好，就回家休息，我给你批假。
米粒说：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男朋友说：嗯，路上注意安全。
米粒说：你为什么不问我需不需要你送我回去？
男朋友说：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米粒又说了一遍：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男朋友又说了一遍：路上注意安全。
最后，米粒一个人走了回去。
04
米粒在电信总部的那半年，灰熊一直了解她的悲欢。
他注册了多家同城信息发布平台的账号，那些投诉米粒的客户，都被他以房屋廉价出租的方式挂了上去，达到骚扰的目的。
以至于后来，他对整个省城各地段房屋租赁价格了如指掌而被朋友拉去做了几个月的房产销售。更甚至在网上购买“呼死你”这类旁门左道的软件，轮番轰炸投诉米粒的客户，动力十足。
我一边焦头烂额地忙着毕业论文，一边打趣道：你作为一只熊，作为口味跟人类一样的杂食动物，你应该更关心海鲜，野味，水果，而不是一粒米。
灰熊没有理会我在说什么，自言自语道：我让电话呼死你丫的，这下看谁还敢对米粒发脾气！
我望着他电脑上一列密密层层的电话号码，摇了摇头。
2015年中旬，灰熊被拉到辅导员办公室。
辅导员怒气冲冲地说：你这论文就写了这么点，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发脾气？
我不想交论文，没有时间了，我已经找到实习单位，想下周走。灰熊不在意地回应道。
辅导员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你不交论文，就别想毕业。
同一时间，米粒的男朋友劈腿，于是米粒和他分手并辞职。
灰熊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夜阑人静，天上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月光打亮了灰熊有些愁容的脸。我们都曾努力活的真挚一些，对我们所念所想所爱的真挚一些，交付初心，而这些事物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
就像《小王子》里写，要是你喜欢一只花儿，而她在一颗星星上，那你夜晚望着天空，就会觉得很美，所有的星星都开满了花儿，花儿在星星上笑着，只有你一个人，看见的是会笑的星星。
米粒失恋，郁郁寡欢，灰熊比米粒还要伤心，自顾自地喝酒，低头看着手机，编辑着短信。
我没有安慰他。我无法改变我自己，我也无法改变一颗在哭的星星，更加不可能改变对着星星哭的人。
在小酒吧里，沉默了许久，灰熊突然扔掉了酒瓶说：走。
我问：去哪里？
灰熊说：我们去找米粒爱的渣男。
我也扔掉了酒瓶，趁着酒劲跟着说：好，找渣男去。
灰熊说：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对不对？
我说：对，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
灰熊临出酒吧门，偷了在门口做宣传的小伙子的狗熊外套。
我心想，这丫的，心思缜密，没喝醉啊，行凶前知道伪装。
那晚，我们埋伏在渣男楼下的巷口，一直等到人际零星的凌晨，灰熊第一次拨通了渣男的手机号码，这曾经是米粒的亲情号码，灰熊一并保存过。
我酒意稍醒了一些，紧张地满手心的汗珠，我说：一会我帮你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别下手太重，警告一下就行了。
灰熊套着狗熊外套说：你在这边拦出租，别插手，这是我和他的事情。
我心想，这丫的，逻辑清晰，没喝醉啊，逃逸方案都想得妥妥当当。
套着狗熊外套的灰熊，笨拙地走过去，守在暗巷的转角，我在五十米开外的街边望着即将上演的腥风血雨，无比激动地等待着渣男的惨叫声，然后我带着灰熊逃之夭夭。
啊！城辽，快来救老子。
是灰熊在嗷嗷惨叫，我连忙冲过去，只见灰熊已经瘫倒在地。我扶起灰熊，摘下狗熊头套，鲜血从他额头渗出来，一旁是手持板砖的渣男。
渣男愣怔在原地，支支吾吾地说：呀，兄弟，你这没事闲的蛋疼吗？大晚上的，你咋穿这一身出来，吓死人的，我这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小心就......对不住啊。
我简直崩溃，同时抄起旁边的木棍，准备上去干架，灰熊拦住我说：算了，车呢，我们走。
渣男见势，缓和心绪后说：朋友，我带去医院看看吧，看你这伤的挺严重。
灰熊摆摆手说：不用，我让我朋友带我去包扎就行了，你给我记住，你照顾她那么久，是她欠你的，我替她还了，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渣男不明就理：你说什么？
我心想，这丫的，胡言乱语些什么，八成还是喝高了。
在车上，沉默了很久，我试探性地问灰熊：给你准备了木棍，为什么当时不还手？
灰熊靠着车窗，深吸了一口气说：半年前，米粒的室友在宿舍乱接电线煮火锅，米粒一不小心脚绊倒了火锅，整锅的热汤烫伤了米粒的小腿，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读大四了，不能再给本就不殷实的家庭添麻烦，所以没跟家里说，那段时间是渣男帮了茫然无措的她，支付了一笔不小数目的医疗费，在渣男照顾她的期间，她们在一起了，所以渣男曾经对她还是很好的。
米粒在恋爱初期，更新了一条动态，就是大三的时候，你在情书大赛里写的那一句。
在她的世界里，他清新婉约的名字是礼物，他气定神闲的眼神是礼物，他的蓬松自然的短发是礼物。也许他离开的匆忙，我仓皇地还礼时，不小心打乱了他的一切，于是，青丝乌黑及腰还于他，眼神深情款款还于他，我还叫他亲爱的。
我读不懂这么文艺的话，但是我也曾目睹过你当年的深情，我能间接地体会到。
我转过头望着车窗外，内心翻江倒海，酒精这个时候才开始在体内闹事，千丝百转的心事与其一起冲散开来，之后，叹了一口气说：你就继续作吧。
05
2016年末，我的心情很糟糕，辞别过去的一切，回到宁城，有些难过。难过时候，就会撇头看风景，不与人交际，害怕被看透，不想诉说，也不敢诉说，心事渐渐地拔节出骨骼，不舍渗透进血肉，深情会在皮肤上渐次生出花来，向远方的旅途，一路燃烧，炽热而芬芳。
这一路走下去，一路丢，丢了一份笔记，或许已经在深巷里被大雨模糊了字迹，丢了一部手机，或许已经在马路上被汽车碾压碎掉了屏幕，丢了一段告白，或许已经在婚礼上被男孩拥吻涌出了眼泪。
灰熊最终还是找到了我。
他带了好酒好肉，来宁城看我，这是我们毕业后第一次再聚，即使隔了些许时光，依旧默契。
他说：楚辽，尝尝这酒，这是我自家酿的。
我们聊着往事，我未曾向他说起，当下的寡欢与苦闷。
我对未来的行程很迷茫，很是惆怅，而他是明朗的，通透的，一直拼命地爱着一个姑娘，即使天上下着刀子雨，也不见他躲在房子里，我活不成他的样子，所以一些事，就让我埋它们于我写的每一个故事。
找不到酒杯，于是我在厨房摸出了两只大碗，与灰熊畅饮，大快朵颐地消灭桌上的鸡锁骨，麻圆子，红烧大虾，我们聊着毕业的时候，辅导员穿着奇葩的西装和我们一起拍照的囧事，笑成一团。
灰熊干了一碗酒后说：明年初我要领证结婚了。到时候你再忙，也要来看看我。
灰熊最终还是成功了，灰熊的未婚妻是米粒。
灰熊接着说：米粒和渣男分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荡在步行街的电玩城。沉溺其中，她大半年没有去上班，欠了一万多块的债务，那我怎么能任由她一个人呢，所以我早你们一步找到工作，起码可以有能力帮她还上这些债务，下班后，也可以陪她一起打电玩。我做到了，可惜当时的我，走的太匆忙，都没能和你们告别。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没事。
灰熊递给我一千块钱说：你拿着这笔钱，到时候随礼，哈哈。
我撇开他的手说：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灰熊说：其实我都知道，我之所以还能拿到毕业证，最后的那几个月是你去帮我找关系买的论文，熬夜帮我修改的，劳苦费不说，这买论文的钱还是得给你。
我说：我这也是在帮我自己，你一直是个勇敢的人，我总需要这么一个人走在我前面。
第二天，我昏昏沉沉地醒来，阳光洒在窗台，冬日的阳光格外明朗，是肌肤相亲的触感，是你眼眸里的一点白，是你日日夜夜的叮咛，不要忘。
台灯开了一夜。
灰熊走了，留下了他自家酿制的好酒和一条短信：我们都知道你的事情，不要不难过，也不用太难过。
这酒伴我醉了太多次。
我希望，我的笔记可以被人重新翻阅，延诞一件崭新的心事，我希望我的手机可以重新被人拨通，支吾一句亏欠你的对不起，我希望我的一段告白，是源于同样一个真挚的男孩，在某个时空，他替我陪你在一起。
2016年12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