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国际学校

我是阿訇的女儿

2018-10-25  本文已影响348人  蜗牛慢慢GuoJia

一位中国穆斯林妈妈访谈

(在大马中国家长访谈系列之一)

我是阿訇的女儿

前言:喜欢做人物访谈,喜欢这些平淡的经历中,折射出的那些汹涌的时代暗流。特别是我的同龄人,70-80年代生人。他们出生时,正值中国结束文革,开启改革开放。他们成长时,正值中国从单一、标准和僵化的计划经济,向丰富、灵活而又复杂的市场经济转型。而在这些深刻却短暂的巨大变革里,是这一代人,和父辈价值观的逐步冲突,以及,这一代人和下一代价值观的截然不同。可以说,这代人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变化”:个人经历,家庭生活,思想意识,以及人生走向。这些变化,有些,是客观外部环境推动的,有些,是个体在时代潮流中主动选择的。这篇,以及将陆续做的“在大马生活的中国家长访谈”,算是我人物访谈里的一个子系列,聚焦这些带着孩子来马来西亚生活的70-80年代同龄人。

我是阿訇的女儿

在金老师的素描班上,第一次遇到阿雅时,我有些惊讶。她带着头巾,穿着长袍,平静的面庞上有一副金丝近视眼镜。典型的马来妇女装扮。可是金老师的课,直接用汉语教授。后来才知道,她是中国人。我便对她有了一些好奇。后来,她来主动咨询“引弓”的培训课程,我们进行了一次意外却丰富的谈话。因为是意外,所以,我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以下A代表阿雅,蜗牛是我。

A: 请问你们是否有职业、社会实践这样的培训?或者说,以后是否准备开设这样的培训?

蜗牛: 目前还没有。

A: 我孩子今年来这边,我觉得他周末太闲了。以前在国内,学校都会经常组织校外活动,比如,参观消防局,或者一些工厂什么的。我觉得吧,孩子不能光死读书,也要接触社会呀。这边学校学习是活泼有趣,可是,也只是在校园里,接触面太窄。咱们家长肯定都有不同的特长和渠道吧?能不能组织一下?

蜗牛:您是作为家长,向引弓提出这样的培训需求,还是想探讨这方面的合作,您来组织,我们配合呢?

A(使劲摇头摆手)不不不,我没有时间精力来组织,我忙死了。就想问问你们有没有。

蜗牛:不知您对这边国际学校的课程了解多少,据我所知,这里的教学方法和教学内容,和社会实际联系很紧密。

随后,我给她举了两个小例子:一个是小学二年级孩子的数学作业,坐在小区门口,记录车辆品牌数量,学习统计概念。一个是老大8年级时,全班去学校附近的植物园,记录布城湖的水质、土壤和生物种类,分析生物多样性。

我是阿訇的女儿

A: 我们这学期刚来,所以孩子学啥还真不是很清楚。 我就觉得,孩子的学习不能和社会脱节。

蜗牛:您是说社区参与吗?这个更不用担心。刚才的例子是学科内容和实践的结合,除此以外,IGCSE类似的国际学校体系,还有专门的社区参与活动以及考核要求。当然,这里的社区参与和志愿服务,不是一下子就让孩子们跑到非洲去扶贫,而是让他们从小、从身边学会为他人、为社区服务。

我又举了一个儿子学校高年级孩子,为低年级弟弟妹妹制作环保玩具的例子。

她似乎现在看来安心了,我赶紧提出我一直好奇的问题。

我是阿訇的女儿

蜗牛:听说您老家是河南的?

A: 我爸爸是河南人,被宗教局派到湖北主持清真寺,所以我是在湖北出生的。

看到我脸上越发浓重的疑惑,阿雅赶紧解释:我爸爸是阿訇。

蜗牛:就像基督教一位牧师被派到一个新的教区?

A: 可以这么理解吧。

蜗牛:哇,那你爸爸肯定很受敬重。

我记得有一年,为了解决女童辍学的问题,宁夏妇联就曾走访当地阿訇,请他们出面,去劝说民众把女儿送去学校念书。妇联干部说,我们说了不管用,他们很尊敬阿訇,阿訇一句顶我们一万句。

谁知,阿雅头一扭,有些酸楚的自嘲,“谁尊敬你呀”

A: 我们从小的印象就是,我爸又穷又忙。宗教局给的工资很低,我们一直都靠妈妈一个人的工资养家。我爸一个人要打点清真寺,组织礼拜活动,还要宰鸡。穆斯林老百姓,拎着鸡上你家,你不能不帮忙吧?

蜗牛:阿訇是不是就像佛教寺庙里的主持?宗教局为啥不给你爸爸多配一些助手呢?

A:对,差不多就是主持。宗教局没那么多钱给他配助手。他在湖北,这里伊斯兰教基础薄弱,一座小清真寺,就他一个人打点。里里外外都是他,连卫生都自己做。

蜗牛:宗教局是什么?伊斯兰教有自己的宗教局?(马来西亚有专门的宗教局,规范穆斯林教众的行为,难道中国也有类似机构?)

A: 就是中国政府的宗教局呀,他们下属的伊斯兰教协会,负责管理伊斯兰教的教务。

这下明白了,怪不得工资不会很高。

我是阿訇的女儿

A: 我妈妈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她自己一直很努力,高中毕业上了中专,工作以后一边照顾家庭,还一边读电大函授什么的。我爸爸想把哥哥弄到清真寺里跟他学习,我妈妈坚决不同意。她说我爸,你就小学文化水平,你能把他们教好?

蜗牛:妈妈和爸爸的观念差距很大?

A: 大,非常大。他俩几乎没什么交流,有的话,也是为了我们。不过,还是争执更多。

蜗牛:那当初他们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A: 没办法呀,我妈妈的爸爸,我外公,也是阿訇,她只能嫁给阿訇。妈妈看不上爸爸那一套。我们受学校教育的影响,小时候,也觉得爸爸那些是封建迷信。可是,等我们长大成人,才知道,爸爸的坚持有他的道理。至少,他的坚持,在我二哥身上实现了。他不顾妈妈的反对,坚决将二哥送去了呼和浩特一个大清真寺。二哥很努力,曾经考上埃及阿拉伯国际大学,学习阿拉伯语。后来,给北方集团在沙特做了8年翻译。外派收入很高,但是,他觉得没意思。辞职,回了呼和浩特,主持清真寺工作。

蜗牛: 二哥大概和你父亲一样,已经超越了俗世物质世界的束缚,更看重精神世界。

A:是这样的。我劝说二哥也到马来西亚来,呼和浩特自然环境太艰苦,冬天那么冷。他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就老生病。可是他说,“我去马来西亚没有用武之地。我走了,我们的信仰在这边怎么传承?”说到这里,阿雅叹了口气。

我是阿訇的女儿

A: 我爸一直很虔诚。不像我们,兜兜转转,现在重新回归自己的信仰。我小时候跟同学说,我爸一天5次祷告,没有一天落下。他们不信。可是我和我爸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做没做,我都看见了。他去世时,也是在祷告时。周围的穆斯林长辈都很羡慕,你爸没有痛苦啊,他那么安详的走了。连我妈都羡慕他。

蜗牛:那你们小时候会跟着他做祷告吗?

A: 他会叫我们跟他一起做,可是我们小孩心性,没有那个耐心的。

蜗牛:你们不听,他会训斥,或者打你们屁股吗?

A: 不会,完全不会。我们不听他的,他就自己做。只是他会提醒我们,不要把他自己设在家里的小祷告堂弄乱了。后来,他也想让我和二哥一样,去埃及学习,我坚决不去。他也算了,估计我是女孩,反正也做不了阿訇。

蜗牛:女孩不能做阿訇?

A: 不能的。我们男女界限很分明。小时候不懂,都男女同校。

蜗牛:可是马来西亚本地学校,我看也是男女同校呀。

A: 马来西亚说是政教合一,可是他们的教规很松散。在伊朗、沙特那边,男女一定不能同校,也不能在同一个泳池游泳。

我想起来了,这边游泳池经常有马来妇女下水,虽然他们穿着长衣长袖还带着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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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那你们斋月也禁食吗?

A: 我爸肯定封斋。我们就封几天吧。我妈不让封,说不吃饭,去学校都没劲学习了。我和大哥一直都听我妈的。我大哥80年代初考上大学,我们一条街都轰动了,他是那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可是现在,50多岁了,他回头想我爸说的话,也开始诵经了。物质是有尽头的,精神世界没有。其实,我们穆斯林很热爱和平,那些极端的人体炸弹,唉,那不是我们的教义。(注:另一位穆斯林朋友曾跟我解释过,自杀在伊斯兰教里是绝对禁止的。)我们经常去巴基斯坦,其实那边生活很安宁,只有极个别地区偶尔有恐怖活动。

蜗牛:对,好事上不了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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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我们在国内时,和一些以色列朋友关系也很好。也交流过很多这方面的感受

蜗牛:你们那儿有很多以色列人?

A: 当地工业园招商时,条件比较优惠,所以,有不少以色列企业家来投资办厂。他们也很虔诚,工业园专门给他们建了犹太礼拜堂。我曾被邀请去观礼。

说到这儿,阿雅自己也笑了。是啊,新闻上尽是以色列人和穆斯林打得死去活来的消息。

A: 老百姓都想要和平,安稳过日子。大家信仰不同,没关系呀,也能开心相处。以色列朋友对我,没有敌意的,我们一起聊家庭,聊教育,聊自己的信仰。他们也有封斋,就是时间和我们不太一样。以色列人真看重传统和教育呀!他们的孩子,那么点大,就开始读书,读《塔木德经》。我问一个妈妈,那么小,读得懂吗?她说,2岁,3岁开始,我带着读呀,读多了,自然他们就喜欢阅读了。这些以色列朋友还都是商人,那他们的学者教授,就更不得了。而且,他们非常抱团。一起采购,一起度假,一起解决问题。

  蜗牛:对,犹太民族2000多年来,一直在各种艰难环境中挣扎,全靠教育和坚持传统,来保持民族凝聚力和民族特性。

A: 这点要好好向他们学习的。

我是阿訇的女儿

聊完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引弓正在装修的新教室,一路过来,阿雅很专注的观察楼道和房间里安装的LED顶灯,并随口说出灯的参数和材质。一问之下,我才知道,她和先生在国内有自己的工厂,设计和生产LED照明产品。我问她,要不要在马来西亚开分厂?她头摇得像拨浪鼓,“这边市场太小了,一个集装箱发过来,卖不出去,还得租仓库存储。不像巴基斯坦,几个集中箱发过去,我就不管了。”聊到这儿,阿雅展示了她企业家一面的干练和精明。

我是阿訇的女儿

就像父亲当初对她们兄弟姐妹的培养,现在,阿雅也开始为自己12岁的孩子谋划更好的教育环境。找到这边心仪的国际学校是第一步,她还要为孩子营造健康和丰富的校外生活,这才有了我们这次意外的访谈。期间,阿雅不止一次提到过,“我做了父母,才慢慢体会到我爸当年的苦心。”访谈后,我俩微信沟通时,阿雅再次强调,“我对父辈的观察所作出的评价,有很强的时间局限性,也许再过几年,我的看法又会不同。”

我是阿訇的女儿

我们70-80这代人,就是这样,希望在变化中传承,也在变化中有所突破。这样的访谈,就像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透视一棵树的横切面。我们把年轮的这一刻记录下来,多年以后年轮变化了,经由这些记录,我们还能回顾起我们来时的成长之路。

(感谢阿雅的见解和分享,特别感谢她允许我将本文发表。应她要求,文中使用了化名。)

                                                        蜗牛慢慢                                                    2018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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