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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江白事记(故事新编)

2025-08-09  本文已影响0人  陈水河

歪脖子柳树下的张阿公走了,享年八十九。消息像长了脚似的,转眼就跑遍了整个梅江镇。

"三天,就办三天。"张家大儿子蹲在堂屋门槛上,手里的烟卷忽明忽暗,"爹生前最烦铺张,咱按老规矩来。"

这话刚落地,从西乡嫁过来的二媳妇就撇了嘴:"才三天?西乡最少办五天七天的。上回我叔公过世,正赶上陈家老爷子也走了,硬是办了十二天哩!"

灶屋里的三婶子正在淘米,闻言探出头来:"西乡是西乡,咱梅江有梅江的章法。你阿公在世时常说,活人要吃饭,死人要体面,但体面不在排场上。"

一屋子人都不作声了。谁不知道张阿公的脾气?老人家生前连剩饭粒都要捡起来送入嘴中吃掉,最见不得浪费。

第二天寅时,帮忙的乡亲就来了。李麻子带着他的土灶台,王胖子拎着两把明晃晃的菜刀。按老例,头一天是"抢羹饭",四道菜:生菜滚豆腐、海带汤、白切肉,好像还有一碗豆腐干。素白的灵堂前,十几个蓝边粗碗排得整整齐齐。

"记得我小时候,"管账的推推眼镜,"这羹饭真要用抢的,碗筷都得自备。现如今,厨馆老司越来越吃香。" 他望着灶台边摞着的一次性碗筷,摇了摇头。

西乡来的表亲看着简朴的四道菜,眼睛瞪得溜圆:"这就完啦?我们那儿光点心就要上八样!"

"急啥?"三婶子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罢散饭才是重头戏。"

出殡那日,梅江下起了毛毛雨。八个抬棺的"八仙"踩着泥泞的山路,把张阿公送上了祖坟山。回来时,堂屋里已经摆了十桌。每道菜都炒得油光发亮,油炸过的咸带鱼,大老远都能闻到香气,更带劲的是梅江豇豆干焐肉,吃掉一块让人都不忍心揩掉口哺。

"吃吧吃吧,阿公看着呢。"张家大儿子招呼着众人。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连门槛上都蹲着几个帮忙的小伙子。西乡表亲数了数,整整十六个菜,但盘盘见底,半点不浪费。

第二天清晨,张家兄弟特意把八仙又请了回来。一桌答谢宴,两瓶梅江烧、一大壶黄酒,几个家常菜。八仙头老赵抿了口酒:"要我说,还是梅江的规矩好。西乡那套,劳民伤财。"

正说着,管账目的拿着账本进来:"三天统共花了八千八,比预算省了两千二。"他翻开本子,"按阿公生前嘱咐,省下的钱捐给村小买图书。"

西乡表亲不说话了,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窗外,张阿公生前栽的梨树开了一树白花,风一吹,像撒了一把纸钱。

三婶子收拾碗筷时,发现西乡表亲偷偷往功德箱里塞了个红包。她笑了笑,想起阿公常念叨的老话:一地一乡风,十里话不同。可人心里的秤,从来都是一样的准。

后记:

梅江的白事像首古老的歌谣,调子简单却韵味悠长。三天里,有豆腐的清淡,有烧酒的浓烈,最后都化作坟头一抔土。西乡人笑梅江人草率,梅江人却道:生死大事,贵在真心。那罢散饭的烟火气里,藏着的何尝不是最深的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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