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君心并不似我心,幸有文字动汝情
卓文君,西汉才女,因情奔司马相如,然几遭弃,作《白头吟》,复得旧人心。
一曲《凤求凰》,淑女为君狂
公元前155年,四川临邛卓王孙府。
府中今日宾客盈门,主人卓王孙闻得县太爷王吉有贵客,特设宴相请。
王大人慨然应允,此刻已坐于大厅正位上,正与主人相谈甚欢。看看天色已近正午,卓王孙不禁有些着急,朝身侧的县令请示:“大人,王孙已多次相请那司马长卿光临寒舍,奈何这位并未赏脸,眼看已近午食时刻,不如,我们先开宴?”
王吉拈须:“不可,司马长卿身负长才,身份贵重,就等一等如何?”
卓王孙无法,自身虽是富庶,但仰求县令大人之处甚多,眼下大人如此重视司马长卿,也只得催管家再去相请。
不多时,堂外高唱:司马相如到。
王吉听得此语,立马快步迎至厅前。卓王孙等尾随于后。
只见厅前甬道上缓缓驶来一辆牛车,车前车后僮仆相拥。卓文孙见此,不由心中哂道:狂生好大的架子。
车行厅口,走下一位白衣飘飘、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王吉携了他手,向众人绍介:此司马长卿,余昔年好友,近年声名之盛,乃达天听,是为京中俊秀也。
司马相如优雅一揖:”相如见过诸位,非托大来迟,乃寒舍往来之人甚多,情非得已。”卓王孙等纷纷道“无妨。”
王吉携司马相如手不放:“愚闻贤弟在梁王处,王也是一日召数次,不想回蜀地来,仍然是群贤毕集啊。“
司马相如谦逊:”兄见笑了,不过文字往来耳,今梁王不幸西去,弟失知音,不过闲居罢了,只是同好们揪住不放。甚烦,甚烦。“
卓王孙虽久经商场,识人无数,见此司马相如作派,倒也不禁在心中暗喝一声:“好个郎君,当真是气度不凡,自外表看来,果然俊秀。”
席间酒酣之时,王吉令下人抱来一把古琴。趁着酒意,王吉对着司马相如道:“久闻贤弟琴艺高超,早前往顾尊邸,总见贤弟不得闲,今日良辰,正好聆听佳音,贤弟切不可推辞。”
司马相如手指王吉,佯怒:“兄又置弟于火上也。”口中虽嗔,然到底也不曾推辞,撩衣坐下,端详古琴,道一声“好琴”,扬手出音。
众人屏息听得那司马相如琴声铮铮,正自悠然神往之际,只听他漫声开腔: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众人听得他琴声悠扬,歌声绕梁,不禁心驰神往。独卓王孙心下不然:此子外表似仙人,琴艺歌声皆靡靡也,非太丈夫之作为,恐非牢靠之人。转念又想:即此子为无行之文人,终也与我无干。遂又随众击节而赞。
殊不知,司马相如这一番做作,早已惊动后院小姐卓文君。
此时卓小姐正归宁于府。自夫君早逝后,她重回娘家已两载。此刻听得这曲《凤求凰》,不禁轻步来到厅堂后,听得轻润歌声正唱至“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禁心旌神摇,忍不住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欲一睹何方高人弹唱。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当厅中一白衣青年,丰神俊朗,举止儒雅,那婉转歌词从他口中出来,恰似一缕细丝,进了卓文君那原本平静无波的心里。
那司马相如似乎感应到了这番动靜,突然转头朝屏风处粲然一笑。卓文君的心,“怦怦”的跳将起来。
当垆去卖酒,文君为爱守
曲终人散,司马相如怔然坐于琴前,似已沉浸在刚才的情意中。卓文君从屏后转出,缓步至琴前,裣衽一礼:小女子见过贵人。
司马相如似是受了惊吓,忙忙起身回礼道:“不何小姐从何处来?”
恰逢此时卓王孙送客返回,见此情景,忙沉下脸道:“文君不可放肆,这位是为父请来的贵人司马先生,快快见礼。”
司马相如道:“卓先生不必怪责小姐,方才已厮见过了。原来小姐是先生千金啊,失礼失礼。“
卓文君喜道:”先生姓司马,可识得那作《子虚赋》的司马?你们当是同宗。“
司马相如微笑:”《子虚赋》正是拙作,在下司马相如。“
卓文君不由轻呼:”啊,先生做得好文,不想今日得见尊颜。“
卓王孙眼见得女儿大失矜持,不由对着司马相如歉意道:”小女无状,也怪老夫平日教导无方,纵了她,她自小爱读些书,又喜胡乱写些不上台面的诗赋,见到同道中人,不免忘形。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司马相如笑道:”久闻卓府有一才女,今日相见,果不其然。“
卓王孙见两人谈兴甚浓,担心自家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又要闹出什么新鲜事来,因此打断二人道:”司马公子,方才老夫至厅前时,家下人等已在厅外等候,不知公子今日是否还愿赏光盘桓?“
司马相如回道:”近日相叙,甚是畅意,相如叨扰甚久,就此别过。“说罢对卓文君深长一瞥,施施然面出。
是夜,卓文君于梳妆台上见一花笺:与卿一席谈,相思萦心中,若卿亦有意,相携归家中。
卓文君见此字条,虽无落款,心中明白,必是今日那人所留。因问贴身侍人:递纸条人现在何处?
侍女答曰:那递纸条进来的小厮讲,他家主人在后墙外相候。
卓文君听罢,晓得那人已买通自己身边人,此时她想的倒不是如何处置侍女,而是被一把烈火点燃了一腔柔情:如此翩翩佳公子,定然不得重实干的爹爹喜欢,若要与之常相往,必得背父私往逃。
思及此。卓文君匆匆收拾细软,包了几件随身衣物,唤侍女进来,指它事支开。独自一人,背着包袱走入了茫茫夜色……
成都,司马相如旧邸。
卓文君一腔孤勇,跟随司马相如私奔至其家。此刻身畔的司马相如,温润如故。然却孑然一身,无人侍奉。送二人至家的牛车也已拿钱回转。那当日随司马公子赴宴的僮仆也没了影儿。
卓文君进得门来,见司马老宅空无一人,家具皆破败不堪,显见得已长期无人居住了。
司马相如微恚:娘子见谅,相如此刻已是家徒四壁矣。因着早闻娘子大名,不得其门而入,特借旧友王吉之势,方与娘子一聚……
卓文君心凉了半截,但此时已是骑虎之势,再难回头。只好强打精神道:“君一番苦心,妾铭感五内,身外物皆为虚,君才华在身,不愁无出头之日。”两个各怀心思,歇下不提。
过得数日,卓文君见司马相如枯坐无事,提议道:“不若还是回临邛去的好,一来有王大人帮衬,仕途中有甚消息,也可得知一二,二来我卓家弟兄甚多,就是爹爹不理我,还有他们相帮,可以早日寻个营生,省得在家空度时日,埋没了郎君才华。“
司马相如连连称是。
夫妇二人回到临邛。卓王孙闭门不见。卓文君无法,只好把随身细软典当了,听从族中兄弟们的意见,赁了一家酒馆,做起买卖来。
司马相如不无愧疚:”娘子此番受苦了。想来你在娘家时,未曾如此。“
卓文君叹口气:”文君自愿的,出嫁从夫,再没有抱怨的道理。只愿郎君有朝一日想要去做官了,别忘了今日之事。“
卓文君抛头露面,当垆卖起酒来。司马相如倒也不是那全无心肺之辈,自也脱了长衫,搬搬抬抬,擦洗迎送。
卓王孙听得此事,愈发恼怒。卓文君的兄弟族人都来劝他:”女儿大了,由不得爷。当初文君也是怕你不肯,才私自作主。如今事已至此。那司马相如虽目下清寒,到底是有才华的人,从前也在帝王面前侍奉过的,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况他自己也脱了长衫,随文君一起吃苦,想来也不是全无心肝之人。你偌大家业,何不分一些出来让小两口过得体面些呢?“
卓王孙听了,也觉无可奈何,只好派人把卓文君的嫁妆送去,又另分给女儿百来个奴仆并百万铜钱,好叫他们离了跟前,莫要再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卓文君两个,得了馈赠,要亲来道谢。卓王孙闭门不见,派人传话:不必见了,好好过日子去罢 。
再出仕,郎君心欲变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带着奴仆钱财回了成都,颇是过了几年逍遥日子。
转眼间,十年神仙眷侣的日子就这样溜走了。十年间,夫妻二人无人打扰。诗歌唱和,朝观日出,晚诵夕照,好不快活。
这一日,王吉派人来告:新皇上任,观《子虚赋》大喜,欲请司马相如往长安。
司马相如接报,进内与卓文君相商:”新皇虽有召,奈何又是以赋见长,我心下并不欢喜。“
卓文君劝道:”郎君勿恼,妾闻新皇颇有作为,且先面君,再陈心中长策,前途未可知也。“
司马相如作别妻子,诣长安。
新皇刘彻见到司马相如,甚是欢喜。司马相如察新皇颇慕辞赋之美,有心一展长才,特作《上林赋》以邀。并言:前《子虚赋》所述乃诸侯王打猎事耳,《上林赋》乃述天子行猎事,正合陛下气象。
刘彻展卷细读,见其辞赋优美,又隐含国家统一之抱负,激赏不已,立封司马相如为郎官。
公元前135年,担任郎官数年的司马相如,被皇上派至巴、蜀抚民。司马相如回到故地,一改前使唐蒙的杀掠之术,采取恩威并施的手段,上表朝廷封南夷诸首为官。并手拟《难蜀父老》以问答形式,说服众人,促使诸夷与汉廷合作。
刘彻见司马相如有干才,特晋他为中郎将。司马相如得此委任,方展颜对卓文君道:”为夫总算是有用处了。“
司马相如仕途遂愿,不免又放纵起来。多年”徒有其表“的阴影消散开来,再不肯陪卓文君坐在家中,四处应酬无踪。
卓文君只作他心境新开,待玩得几日,自然回家。孰料这一日,司马相如托人寄来便笺一张,这本也是夫妻两个常有的“公相授受”,文君不疑有他,展开来看,却见上书:“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文卓见此,问传信小厮:“郎君作此时,可曾饮酒?”小厮答曰“无有”。
卓文君暗啐:“这个没心肝的,居然瞧上了别人,还有脸来问我”。沉吟半晌,对小厮道:“且稍待。”
卓文君展纸挥毫,片时写就。交小厮寄予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见字,不禁笑而抚掌,除了那一点绮念。字条上所写若何?只见绢帛之上,文君笔墨如下:
皑如山上舅,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万为?
叹卓文君一代奇女子也,为一眼之缘,一腔孤勇跟了司马相如,现实如此骨感,她决然当垆,终得父财相助。夫君欲移情之际,凭短短几行文字挽得君心,让人庆幸,幸有其父之财,幸有己身之才,幸而,司马相如并非一无是处——让一出私奔,没有沦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