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齐天大圣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第1章 引子
她走的那天，我做了一场梦，在梦里，我是战无不胜的美猴王，他们叫我齐天大圣。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梦醒了。
“走吧。”他对我说。
我认得他，不过他好像已经忘了我。他有了新的名字，唐三藏。
他成了我的师父。
“猴子，你等我。”五百年前，我听见他对我说。
他做到了。我站起来跟他走，我知道，路的尽头，她在等我。
第2章 缘起
直到梦醒，我才知道，我所执着的，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坐在秋千上，冲着我笑。
“你这个赖石头，能不能再丑一点？”她越荡越高，在我的眼里，她洁白的裙摆和天上的云朵一模一样。
我是御花园里的一块顽石，而她，是这片花海的主人，傲来国的公主。
她喜欢来御花园，喜欢和我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太寂寞了。
是啊，不然谁愿意对着一块石头讲话呢？
我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到石头，既没有山岳的巍峨，也没有珠玉的圆润，从诞生之日起，我藏在土里，藏在草丛里，总之尽量不被人发现。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这儿有块石头！”我听见她说。
“奴婢这就收拾了。”她身旁的一个小宫女赶紧回答。她走到我面前，弯下腰使劲搬我。
“殿下，搬不动。您稍等一下我去叫侍卫来……”
我虽然体型不大，但单凭一个小侍女的力量，还是无法撼动分毫的。
“不用了。”她走到我面前，仔细研究了一番：“丑了一点……不过不大不小，正好歇歇脚。”
她坐在我的身上：“在这里立个秋千，是个不错的去处。”
于是我成了秋千旁的一个矮凳，她坐在秋千上自言自语的时候，我就是她唯一的听众。
没有人和她说话，因为她是傲来国唯一的公主，不久以后的女王。
傲来国国王病重，作为国王唯一的血脉，她不得不帮助父亲参谋国事……虽然她也只是个小女孩，她只是个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小女孩而已。
所有人都怕她，虽然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
我不怕她，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因为她是王！
她是傲来国唯一的女王，从此往前三百年，绝无仅有的女王。
傲来国国王没有儿子，所以当他唯一一个女儿坐上王座的时候，朝堂中翻涌的暗流如江海决堤一般肆意奔涌。那些须发皆白的朝堂元老，百战百胜的神武将军，那些互为死敌，发誓不死不休的大臣们，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明晃晃地对准了同一个目标，对准了他们本应该臣服的人——他们唯一的王。
所有的人都有同盟，除了她，她成了王国中唯一一个孤独的人。
“孤独，是王者的必经之路。父亲说的。”我藏在草丛里，看着她的秋千越荡越高。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后花园。
她的父亲是傲来国的国王，但她从不叫他父王。
“父亲孤独了一生，他需要的是亲人，而不是属下。”她对我说，“父亲说，我终将成为王，但是我不喜欢孤独。”
我知道。我心里想，我不会说话，但我可以陪着她。
我希望能永远陪着她。
第3章 她是王
她还是穿上了王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来花园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秋千也越荡越低。
她不再穿白色的裙子，而是换成了玄色的王袍。
最后一次，她坐在秋千上对我说：“父王说，头戴王冠，必承其重。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唯一的一次，她不再叫他父亲，他是王。
我不知道，也不能回答她，因为我只是个石头。我只知道，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从宫女口中得知，她成了王。她再也不会出现在秋千上，她的宝座，在傲来国最高的地方！
从侍卫口中得知，她最终还是拿起了剑，她的脚下，那些翻滚的浪花成了血涌，所有的机关算尽，终究败在了无尽的恐惧之下。
她手持利剑，站在了傲来国最高的地方，她成了傲来国最孤独的人，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染血的王座上。
最高的地方？我不懂，所以我错了，错得很离谱。
我要去最高的地方！我鼓起勇气，使劲滚出了脚下的深坑，我滚出御花园，朝最高的地方滚去。
王城之外，有一座山，那里是傲来国最高的地方，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一路滚啊滚，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滚上了山顶。
我果然看见了她！
我站在山的最高处，我看见她就在东海边上。东海之上波涛汹涌，她一身嫁衣，红过了天边的夕阳！
她要出嫁了？
我拼命回忆宫里人的话。这些天，御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情。
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口中，我知道了傲来国三年的大旱，我也知道了那个方士荒谬的论断：三年无雨，是因为龙神不悦。必须将傲来国最美丽的女子，献给龙神，方能使龙颜大悦，恩赐甘霖。
大臣们纷纷建言献策，一场又一场荒谬的选美在傲来国的每一个角落上演，一次又一次肮脏的交易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交换。
越来越多的美人，越来越华丽的车马，越来越狂躁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进王城——
然而她只是摇头。
她最终决定自沉东海。无论送来多少美人，她始终还是那句话：不够美，还不够美。
她要自沉东海，因为她才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她不是不知道方士的话有多可笑，也不是不知道官员们何以中饱私囊。她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她可以选择继续这场狂欢——但她不会这样做。
她不可能置百姓危亡于不顾，更不可能让无辜少女因为一个荒谬的理由牺牲。所以，我的王，傲来国最美丽的女人，她最终决定自沉东海。
因为她是王！
头戴王冠，必承其重！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懂，但是她懂。作为他们的王，她必须保护所有人！所有人，少一个都不是所有！
更何况，她确实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她鲜红的裙摆在海风中猎猎狂舞，她的权杖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我看见她纵身跃进深渊，只留下一抹余晖照在海面上。
她手持利剑，令百官臣服，她身穿嫁衣，引万民高呼！
女王万岁！这一刻，她真正成了王。傲来国过去三百年，有无数的王，但今日以后，未来三百年，她是永远的王！
最后一抹鲜红消失之前，我分明看见了她眼角的泪水。她说，她真的不想当王。
但既戴王冠，必受其重。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她坐在秋千上，白衣如雪，她还是如往常那般冲着我笑：“你个丑石头，都不会说话。”
我想发声，但是我不能，我只是一块石头。我想跃下海去，但是我不能，因为我只是一块石头。
但是我要救她！因为她是我的王！
第4章 蝉
黎明之前，我的身边歇着一只蝉。
“她死了。”那只蝉对我说。
“她没死。”我注视着她消失的地方，夕阳入海，朝阳升起，无垠的大海像她的裙摆一样，鲜红如血。
她不愿当王，但她为王座付出了一切。我不愿意她再当王，她只是我的王。
“她死了。”蝉重复了它的话。
“你能听见我说话？”我突然反应过来，问那只蝉。
“当然。”蝉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一动也没动，“没有什么是一只蝉做不到的。”
“她没死。”我说，“我要去找她。”
“你？”蝉看了我一眼，“还是算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石头。”蝉还是一动不动，“不过你是个好石头，谢谢你。”
石头还分好坏？我问它：“谢我干嘛？”
“当然。”蝉说，“你来之前，这里有只山雀。看见你滚过来，它逃走了。”
“哦，是嘛，我不知道。”我只忙着往山上滚，没看见什么山雀。
“虽然是无心之举，但对我很重要，还是要谢谢你。”蝉说完，陷入了沉默。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挑起话题。我知道，石头不应该挑起话题，但我很孤独。
孤独？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很孤独，但我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只知道，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
“等露水。”蝉说。
“露水？”
“第一缕阳光照下来之前，我身边这片叶子上会有一滴露水，我需要它。”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有些好奇。
“没有什么是一只蝉不知道的。”它似乎信心满满。
“那你说，我怎么才能救她？”我抱着侥幸问它。
“没有人能救她，她死了，除非你是神仙。”
“神仙？”我问，“怎么才能当神仙？”
“世间有九窍者，皆能成仙。”蝉说，“我在地下的时候，听土地说的。”
“哦。”我完全不懂。
“唉，还是算了，你就是个石头。”蝉叹了口气，“石头是成不了仙的。”
第一缕阳光出现之前，蝉饮了那滴露水。我还想和它说话，它已经长出了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有缘再见，好石头。”它对我说。
“再见。”我说。我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因为她也这么说过。
真的会再见吗？
第5章 九窍
我不相信神，因为神害了她。
但我想救她！
我不想当人，人除了愚昧和盲目一无所有。我也不想成为神，因为神根本不配受人敬仰！
我要成为神的敌人，我要将一切神佛亲手覆灭！我要让这个世界化为灰烬……而她，将会在灰烬里重生！
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只不过是个石头。我只能痛斥苍天，痛斥我看到的一切——
于是天怒了。
于是黑云压城，于是天雷滚滚，上天把它的雷霆怒火一股脑地倾泻在我的身上。
“毁灭吧！你将我化成灰烬，只能徒增你的罪恶，而我，即便是粉身碎骨，我的意志也将随风而动！”这是我第一次骂苍天。
狂风骤雨整整持续了九天九夜，云开雾散之后，又是晴空万里。
我还立在山巅！九天的雷霆并没有将我击碎，只是在我身上凿出了大大小小的深坑。
不过如此嘛……我身上满是疮痍，但我并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我是个石头。
我忽然突发奇想，蝉告诉我，凡有九窍者，皆可成仙。
我不相信神，但我想救她！
所以我必须成为神！
于是，下一个黎明来临之前，我长出了五官，长出了四肢，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跃而下！
东海的水冰冷彻骨，入水的那一刻，我感觉全身上下都被冻成了冰……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躺在岸上。
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看：“你傻呀，猴子是不会游泳的！”
我看了看眼前这些毛茸茸的家伙们，又看了看我自己，原来我没有变成人，也没有变成神，我成了一只猴子。
哦，我是一只猴子。
猴子？我挠了挠头，坐起来看着眼前的东海：“不就是游泳嘛，我学就是了。”
但你得等着我！
第6章 菩提
我在东海游了三百年。
我用了三百年的时间，游遍了东海的每一个角落，我遇见了一头牛，一条龙，一头狮子，还有一只鸟，当然更多的还是一群和我一样的猴子……
那头牛最可笑，我邀它出海它总是不来，它说它最大的梦想就是生一百个孩子，手牵着手一起看夕阳……
龙也很可笑，它说它厌倦了大海，想要看一看戈壁千里，黄沙万丈……
狮子摇摇头，变出九个脑袋，十八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问它哪只眼睛看得最清楚，它答不上来……
最可笑的是那只鸟。我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它还不是鸟，而是一条鱼。它说它要去很远的地方，于是长出了翅膀，把水花拍在我的脸上，然后在我把它烤熟之前，逃走了。
我遇见了所有我能遇见的人，却唯独没有遇见她。
当我第四万八千次力竭，第四万八千次被海浪卷到岸边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
“醒了？”他冲我微笑，“跟我走吧！”
“你是谁？”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
他笑而不语。
当然最后我还是知道了。我跟着他来到了他的洞府，成了他的徒弟。他叫菩提，是一个长得莫名其妙的老头。他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孙悟空。
他教我法术，教得莫名其妙，我学得也莫名其妙。“天给了你九窍，你却只通了一窍！”他经常这么说我。
他竟然知道……
“师父，你怎么知道……”有一次我问他，我很好奇他为什么知道我是一个石头，又为什么会找到我。
“天机不可泄露。”他故作神秘，“没有什么是师父不知道的。”
“哦！”我没再问他。
有时候我觉得，他说话很像一个人，我挠挠头，不对，像一只蝉。
“师父，你认不认识一只蝉，它是我的朋友？”我问他。
“蝉啊，”他又故作神秘，“我没见过什么蝉，不过你确定它是一只蝉吗，你只不过是个石头。”
“相由心生，你懂吗，悟空。”他朝我挤眉弄眼，“我看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也没打算懂，我只想找到她！
“你什么也不懂。”他摇摇头，不再和我说话。
第7章 美猴王
三百年，足以造就一个传说，也足以让另一个传说灰飞烟灭。
于是再回来的时候，我成了王！
我的山，叫花果山；我的国，叫傲来国！
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她没办法拯救所有人。三百年后，傲来国四万八千的百姓，连同她美丽的传说，一起灰飞烟灭了。
只有她的雕像还屹立在王城中央！她的王座之下，只有一座空城！
空城？不，如今王城之中，是我的猴子猴孙，足足有四万八千那么多。
王座之上，是它们的王。也就是我，美猴王！
再也没有人记得她，除了我。而现在，我回来了！
我要让天上地下，四海八荒，都记起她的名字。
所以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东海上的时候，我望了一眼她的雕像，从花果山上一跃而下。
我在东海游了三百年，却从未潜到海底，但这一次，我见到了龙王。
“不知上仙造访，有何贵干？”我听出了龙王言语中的不屑，但我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毕恭毕敬。
“她呢？”我不在乎他怎么想，我只想见到她。
“谁？”
明知故问！我有些气愤。
我跟他讲了傲来国的三年大旱，讲了她的杀身成仁，讲了她的王者之道……
“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关我什么事？”我讲了那么多，只换来龙王一句嘲讽，我听见龙王在冷笑。
我知道献祭的事是方士胡说八道，但我见不得他这般嘴脸。
她确实死在了东海！而龙王却毫不在意！
因为死的不是他！
于是我怒了，我的怒火让冰冷的海水燃烧起来。从此之后，东海不再是一片汪洋，而是永不熄灭的烈焰。
我寻到了她遗落的宝剑，我用海底的熔岩铸成了世上最强大的武器，我的铁棒。我要让无尽的烈焰焚尽三十三重天宫，焚尽一十八层地狱，我要让所有辜负她的人，全部灰飞烟灭！
第8章 地府
她提利刃剑斩百官，我用铁棒荡平三界。
我的铁棒轻轻一碾，十八层地狱在我面前成了齑粉；我的铁棒轻轻一捣，十殿阎罗在我脚下叩首乞饶。判官颤抖的手翻烂了生死簿，颤抖着把头磕得鲜血直流。
地狱十八层，亡魂千千万，却唯独没有她。
“废物！”我夺过判官手里的簿子，亲自看上面的文字：傲来国公主，轻信谗言，无辜枉死，不入轮回，灰飞烟灭！
轻信谗言？她用一命息万民怒火，她用一身祈百年安康，她纵身一跃，从此刹那成了永恒……她是四万八千民众世世代代拥护的王，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轻信谗言了！
灰飞烟灭？那些她深信不疑的诸天神佛，就眼睁睁看着她灰飞烟灭吗？
他们可以，因为死的不是他们。
既然如此，那就毁灭吧！从此以后，再没有冤魂哀嚎，再没有恶鬼咆哮。我铁棒碾过之处，一切偏颇与不公将在烈火之中烟消云散！
没有人敢逆我意，因为我是王，因为我很强！
我一转念，东海就在我的手中灰飞烟灭，我一弹指，地府就在我的脚下化为乌有。当我重新站在花果山山巅之上，天下妖王都向我俯首称臣。
我是妖中之妖，万妖之王！我手下聚集了三十六山、七十二洞妖王，四万八千的猴兵，再加上各路妖王手下的杂兵，十万妖兵磨刀霍霍，誓与苍天一战。
苍天之上，住着玉皇大帝。我在生死簿上见过他的印玺！我说过，所有辜负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和她一样，如今我也成了王，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第9章 齐天大圣
我睁开眼，看见天上有火在烧，十个太阳同时炙烤大地。
我看见魃赤着身子在地上奔跑，我看见天下九州都成了焦土！
我知道是天在发泄他的怒火，就像三百年前的那场惊雷骤雨。
那一天，神并没有回应她的祈愿，倾盆的大雨随惊雷而下，只不过是为了惩罚一个石头无知的狂妄！多么可笑的神祇啊，他们不配为神。
我手里的铁棒晃一晃，一个太阳化作金乌从天上坠落。一个，两个，三个……我随手便消灭了九个太阳。
第十个！我手握铁棒，准备掷向最后一个太阳。
“算了吧。”一只金蝉停在我的棒上，“又见面了，好石头。”
“我是美猴王。”我回答它。
“相由心生，都一样的。”蝉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你去哪了？”我挑起话题，“好久不见了。”
“你需要我，我就在。”蝉说，“你若不想见我，我尽量让你看不见。”
“她死了，我要让三界为她陪葬！”我打算掷出铁棒，但是我失败了。
“让开！”我对它讲。
“总得有人活着。”蝉说。
我放下铁棒：“我听你的，不代表我认同你的话。”
我的怒火还是烧到了天庭。
蝉走了，我整顿兵马，杀上了天庭。天罗地网在我面前如同儿戏，十万天兵流星一般全部坠落大地。九曜神官匍匐在我的脚下，太上老君赶紧献上他收藏的珍品。
“这还魂丹，只要一颗，便能起死回生……”
我不理会这个谄媚献宝的废物，若能寻到她一丝踪迹，我怎么会需要他那可怜的丹药？
跪在我面前的，我允他四海驰骋，无所畏惧；宁死不降的，我让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因为我是王！我把我的王旗插在了凌霄宝殿上，王旗中央，齐天大圣四个大字是玉帝亲笔。
从现在起，没有天庭，没有地府，也没有苍穹碧落，四海八荒，天下所有神，所有人，所有鬼，只能在一个人面前伏首！
那就是我，我是齐天大圣，我是他们的王！
我还是不甘心，我征服了三界，但三界之内，却没有她。
第10章 佛
玉帝走投无路，托人去了西域，请来了佛。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三界之外，还有佛。
“阿弥陀佛。”佛双手合十。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佛说话之前总会加上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和你，谁强？”佛问我。
我笑了，我的笑声让三界颤抖了起来。从来没有人这么问我，因为我是王。
我是王，因为我很强！
佛光在我面前熄了三次。
“果然很强！”佛第三次从地上爬起来，他的佛衣被血染得通红。
“你输了。”我铁棒指着他，“放弃吧，再打下去，你会死的。”
“咳咳，你不想我死。”佛又吐了一口鲜血，“为什么，你明明杀了那么多人。”
“因为他们该死！”我对佛说，“她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了神。”
然而神带给她的不是救赎，而是永恒的毁灭。所以我要杀神，我要让毁灭她的东西全部毁灭！
“你什么都不懂。”佛摇摇头，“虽然你是王。”
王？我放下铁棒，我看着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什么是王？她说，头戴王冠，必承其重。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说辞，为了求证一个不可能的说法，为了让人间少一次离别……她甘愿一死！她至死也没有后悔过。
而我只是想见她，我将三界踩在脚下，我的怒火焚尽了山川大地，碧落苍穹……我想见她，我又有什么错！
“你是个好石头。”佛光渐盛，我又看见了那只金蝉，“神固有罪，但众生无辜。你还能回头。”
回头？我又没有错，我为什么要回头？
第11章 救赎
“她还活着。”蝉说，“我能帮你。”
她还活着？我心中狂喜，但这不可能，已经五百年了，她不可能活着。
她只是个凡人。
“她活着，但不在三界之中，我能找到她，不过你得给我时间。”
“真的？”
“没有什么是一只蝉做不到的。”它还是那句话，“我们做个交易，你放过三界，我带她回来。”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问它。
“你回头看。”蝉说。
我回过头，我的身后竟然空无一人。
我想起来了，战天庭之前，那头牛来向我告假，他说他老婆要生孩子，他不得不守在原地……
那条龙终于还是离开了大海，他去了西方，去看无边无际的沙漠……
那头狮子驱散了九个脑袋，闭着一只眼睛在家里装病……
最可笑的是那只鸟，故意落在后面，我一路筋斗翻到天庭，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原来我是一个人来了天庭。于是我拔了旗帜，回到了花果山。
蝉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话：“猴子，你等我，我带她回来。”
它这一去，就是五百年。我又变成了花果山上的一块石头，站在花果山最高的地方，望着唯一的那个太阳一遍遍升起，望着阳光一次次照在她美丽的雕像上。
我在山顶五百年，过去的时光就好像是一场梦，在梦里，我是战无不胜的美猴王，我的宝座在三界最高的地方——而她，白衣如雪，冲着我笑。
“你看，现在我也是王了。”我对她讲。她不想当王，我便帮她来当。
“你这个赖石头，你什么都不懂。”她的笑容真的很美。
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想一直看着她。
第12章 十世修行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梦醒了。
“走吧。”他对我说。
我认得他，不过他好像已经忘了我。他有了新的名字，唐三藏。
他成了我的师父。
“猴子，你等我。”五百年前，他对我说。
“猴子，跟我走！”五百年后，他对我说。
他在我身上轻轻一拍，我又变成了猴子。我什么也没问，站起来跟他走，我知道，路的尽头，她在等我。
“师父，你为什么来找我？”我试着问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时候到了。”他说，“我对自己说，我要救一个人，我知道是你。”
“哦。”我打了个哈欠，“你要是不来，我都忘了我是只猴子。不过我不需要你救。”
“我就是来救你的，你不能一直当个石头。”
我跟在他后面一直走，虽然没有了法力，但他说话还是那么莫名其妙。
“你什么都不懂。”他说的最多的还是这句话，“你不能一直当个石头。”
可我本来就是个石头。
我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有一段时间，那时候，他还不是唐三藏，不是佛，也不是金蝉。
我们说话最多的时候，他叫菩提，也是我的师父。
“悟空，如果要你救一个人，你会怎么做？”他问我。
我当然记得我的答案：“我要山岳成平地，我要让江河不再流，就算荡平三界，我也要找到她……”
“如果这样还不能呢？”
我沉默了，因为我不知道。
“如果你荡平了三界，还没有成功，你就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他对我说，“师父帮你。”
“不用。”我拒绝了他。第二天，我就离开了他的三星洞，回到了花果山。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荡平了三界，但我还是救不了他。
“我帮你，你等我。”他还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还愿意帮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用了十世的修为，才换来她重返人间。
所以他不记得我了。
但他还记得那句承诺：“我帮你，你等我。”
第13章 袈裟
我跟着他走，要走去哪儿，他没说，我问他，他也说不清楚。
他什么都忘了，所以当老和尚拿出那件袈裟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反应，我却一眼认出：这件染血的袈裟，就是前世他穿的那件。
他真的什么都忘了。
“我这件袈裟可是个宝贝。”观音禅院里，这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和尚笑嘻嘻地跟我们展示他的收藏，“佛披过的袈裟，穿这件袈裟啊，不入轮回，不堕地狱……”
不入轮回？我笑了，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你眼前这位，真的能不入轮回吗？
“这家伙不会真想长生不老吧，你看看他，老得不成样子了。”我指着他对师父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似乎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师父口中喃喃自语。
老和尚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师父转过头对我说：“他疯了。”
他走到老和尚身边，对他耳语。老和尚瞬间变了脸色，一刹那间，他手里的袈裟，连同他本尊，在我面前灰飞烟灭了。
“阿弥陀佛。”师父又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死了。”凡人的死活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但不可思议的是，师父，他杀了人。
他可是号称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他可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的唐三藏，他可是会说“总得有人活着”的……
“你对他说了什么？”我又问他，一句耳语便能让人灰飞烟灭，说实话，连我都不能。更何况他现在是个凡人。
我又想起了他问过我的问题：“我和你，谁强。”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他比我强。
“我对他说，放下吧，你早已经死了。”我听见师父说。
原来如此啊，我说凡人寿命不可能那么长，看来他是不愿意死，才勉强自己留在人间的。
没有人愿意死，但活着，就为了多穿一穿那件袈裟吗？
师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不懂，所以我看不穿。
直到我遇见那头猪。
第14章 高老庄
在我的认知里，猪是最不可能成佛的。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化成了人形，在月光下耕地。
“你干嘛呢？”我问他。
“种地啊。”那头猪指了指身后的千顷良田，“松土，播种，除虫……”
只见过野猪啃庄稼，没见过猪犁地的。我摇摇头：“种这些干什么，你难道会饿死？”
“我自然不会死，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高老庄早已是万籁俱寂，只有一盏灯还亮着，我一眼便看出来，那是聚魂灯。
当年我踏破地府，地藏王匍匐在我的脚下，颤抖着献上了这盏聚魂灯。我看都没看一眼，一脚踢飞——三界之内都没有她，我要这灯又有何用！
看来，这盏灯被一头猪捡到了。
“她是唯一一个为我流泪的人。”他讲起了往事，“当年蟠桃宴会上，我喝得烂醉，一个不小心跌下了凡间，变成了一只猪。”
“我在人间乱跑，有一群人拿着叉子网子在后面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藏在了一间仓库的草垛里。”他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高老庄唯一一个粮仓，那年饥荒，粮仓里没有一粒粮食。”
“后来我遇见了她。”我看见他眼里有光，我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泪光，“她把我藏在草堆里，还给我找吃的。”
“可她明明快要死了。”他忽然哭出了声，“她在草堆里躺了三天，她手里还有最后一口干粮，她分了一半给我……”
“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躺在草堆上喘着最后一口气。我想告诉她，杀了我，她就可以活……至少能多活几天吧。”他说，“那些拿着叉子的人，不也是想吃我的肉吗？谁吃都是吃，我想救她。”
“于是我跳了起来，一头撞在柱子上。但是我没有死，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看见她拼尽全力朝我爬了过来，她的泪水滴进了我的眼睛，你得活着，小猪仔。”
“于是我活了过来，我恢复了法力，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她却死了。”猪对我说，“她说，你没有必要牺牲，没有谁天生就是食物……”
“你留下了她的魂魄？”我问他。
“我为她种下良田千顷，她看着，应该很开心吧！”他远远地望着那一点灯光，那一点灯火明明灭灭，摇曳生姿。恍惚之中，有一抹倩影伏在窗边，朝这边看。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此为大悲。你可愿意救她？”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他对那头猪说，“跟我走，我能救她。”
“真的可以吗？”那头猪问。
我冲他微微点头，他扔了耙子，跟在我们后面走了。从这一天起，他有了个新的名字，八戒。
第16章 波月洞
我带着八戒来到了波月洞。
波月洞里，我又见到了那个胆小的神仙。
“奎木狼，你这个懦夫！”当年我的铁棒横扫天庭，这家伙领兵来战，还未开打，便被震天的战鼓声吓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我追上他，当头便是一棒。
有人挡在了我的棒前，他却头也没回，驾云逃走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仙女，用微薄之力挡下了我的致命一击。
于是她死了，他还活着。
“奎木狼，你个懦夫！”再见面的时候，我拽着他的衣领问他，“你还敢出现？”
“我在赎罪。”我松手，他双腿瘫软，跪在我的面前，“她为救我而我死，我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奎木狼往洞口瞥了一眼：“我知道你是来接她走的，但这一世，我不想躲在她身后。”
“走吧猴哥。”八戒收了钉耙，拍拍我的肩膀，“我们得给他个机会。”
机会？可以有吗？我看了看八戒，又看了看奎木狼。
“把公主送回国吧，以驸马的身份。”我收了铁棒，“国王会来接你们。”
当我再见到师父的时候，他看着我笑：“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还是不懂。”他对我说，“不过你会懂的。”
我会懂吗？我问我自己。
第17章 火焰山
那头牛还是那么没用。
出征天庭之前，我在花果山点兵。
“牛魔王！”没有人回答。
“牛魔王！”依旧没有回答。
“回大王，牛魔王请假了。”一个小兵畏畏缩缩地上前禀报。
“请假？”我心中火气。如今我势如破竹，一统三界就在转瞬之间，他怎么想的，还请假？
“他说，他老婆要生孩子……”那个小兵跪在地上，我看见他在发抖。
“滚！”我的怒吼穿透了三界，我知道他听见了。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五百年以后，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孩挡在了我面前。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冰棍儿来——”
“你是牛魔王的儿子？”我看着他头上小小的犄角，笑得合不拢嘴。
“大圣息怒，大圣息怒，毛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一个顶着牛头的家伙从旁边冒出来，咧着嘴向我赔罪，“好久不见了兄弟！”
“你儿子？够皮！”我摸了摸脸，看着手上的灰，朝他竖大拇指，“所以，这就是你临阵脱逃的借口？”
“多少年的事了，是兄弟对不起你。”牛魔王还是傻笑，“你也知道的，兄弟我胸无大志，老婆孩子热炕头……”
“你家着火了？”我又擦了一把汗，“我记得以前不这样啊。”
“可不着火了。”牛魔王指着远处说，“就你走了不久，那天我正在山上拔草，一个大铁锅从天而降，好巧不巧就落在我家门口。”
我跟着他去看，哪是什么锅，是太上老君炼丹的炉子。
“这样啊，不好意思，都怪炼丹的那个老儿。”我想起来，攻入天庭那天，我杀进兜率宫，太上老君献上了他的宝贝仙丹，求我饶过他。
我一脚踹翻了他的丹炉，那个八卦炉子骨碌碌从天上滚了下来，好巧不巧落在老牛这儿了。
我把手一挥，天上飞来一片云，我把脚一跺，大雨倾盆而下。八百里火焰山，转瞬之间绿草如茵。
“厉害！”红孩儿跟在后面拍手，“比我娘的扇子都厉害。”
“还有这个。”我踮起八卦炉，一脚踢回了天上，我冲着兜率宫上喊，“炼丹老儿，还你的炉子。”
“大圣你看。”牛魔王从山底下跑过来，他摊开手，手里有一颗圆溜溜的东西。
老君炉底的东西，一颗还魂丹！
第15章 忘川路
太上老君的还魂丹，要五百年才能炼成一颗。那老儿不中用，总是等不急，所以他没有。
看来这颗还魂丹，是落在了八卦炉底的余火里面，生生焖了五百年，才凑巧炼成的。有了这颗仙丹，不知道她能不能回来。
我想了三天，把还魂丹给了八戒。
“给我的？”八戒看着我，有些迟疑，“那你——”
“给你了，去救她。”我转过身去，“你不用一直跟着我，回高老庄去吧，趁我没改变主意。”
八戒冲我千恩万谢，然后转身走了。
“你不后悔？”师父问我。
“你别问，我不能保证不后悔。”
“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师父拍拍我的肩膀，“还魂丹救不了她，只有你可以。”
“她回来了，你可以去找她。”我抬起头，看着师父，他冲我笑了笑：“我说过，没有什么是师父做不到的。”
八百年了，我竟然从没有设想过我们的重逢。我没想到我们还能相见，虽然再见的时候，她成了一具白骨。
但是我见到了她，在白虎岭。
“是你。”她对我说，“我真的没想到。”
“你认识我？”我问她。怎么可能，她不可能认得我，因为当时我还是个石头。
“我在忘川走了八百年，我看见彼岸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我看见了我的子民，看见了世上的所有人。”她说，“所有的人都去了彼岸，除了我。”
忘川？我恍然，怪不得我找不到她，忘川，那是人间与地府的通道，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说，因为有人还记得我。”她继续说，“当一个灵魂被世人遗忘，它将离开忘川，去往彼岸……我以为很快便会被人彻底遗忘，然而过了八百年，竟然还有人不曾忘了我。”
“判官说我不能入轮回，除非……”她说，“我很感动，有人能一直记得我。神没有记着我，我的子民也没有记着我，但是你记着，所以我等了你八百年。”
“但是你错了。”她继续说，“我的死，不是方士的错，也不是神的错，这是我的选择，因为我是王。”
“头戴王冠，必承其重。王，就是要救民所急，王，就是要牺牲。”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身躯化成了一具白骨，我听见她最后的声音：“我终究是要死的，忘了我，去做自己的王！”
因为你是齐天大圣！
第17章 接引
还有人记得我是齐天大圣。
我寻了她千年，她终于还是离开了。
师父说，要修得正果，需历九九八十一难。
她说我注定为王，她用最后的生命，化成了我最后的劫难。当我的铁棒粉碎了她的骸骨，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我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我，因为你是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她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忘川走了八百年，而八百年后，她遇见了它，那只金蝉。
“跟我走。”金蝉，“你等的人在等你。”
凡人入忘川，需忘世间事。是那只蝉，它用了十世的修为，换来了我们的一次相见。
而她，用自己的生命为我的西行之路画上了句号。当太阳再一次升起，我看见了一道金光。
这个地方我好像见过，有点像菩提的三星洞，也有点像佛的雷音寺，甚至还有点花果山的影子。
有人在等我们。在凌云渡，我和师父上了一条船。
“你后悔吗？”他又重新记起了往事，我问他，“她和你本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救她。”
“我要救的，始终是你，你是个好石头。”他冲完眨眨眼，“因为你救了我。”
“真的假的，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随口回答，转头问身后撑船的人，“你说他是不是傻？”
撑船的人回过头来冲着我笑，她一身白衣如雪，手里的竹竿轻轻一摇，船就走了许远。四目相对，我忽然惊呼：“是你！”
她回来了！
“我在等一个人，等了十世，终于等来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冲我笑，“你呢，齐天大圣？”
我？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个石头而已。我只想一直看着她，因为在她的梦里，我是齐天大圣。
我注定是王，而她是我的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