渲墨遗年(51)
第五十一章 千里召召 形如云泥
“司钰上仙,好久不见。”
随着围着宅落的那圈幽蓝弧括彻然明晰,并渐渐消退至无时,悠扬之声横截而来。阿昔笑着,朝之抱拳:“原来阁下人在此地,可让我一路好找。”
司钰神上微凝,但未见讶异。他目光轻轻晾过阿昔,停在沈偌泽身上。这刻,他眸中变得凌厉提防,眉宇间怒火微生。
小霄见司钰脸色如此,立即坐立不安,生怕他怪罪,“师父我……”
司钰摇头,止了小霄的言语。他淡着声,敛神问:“不知二位来,有何贵干?”
“我们千里召召舟车劳顿,来了此地,司兄不会连口茶都不给喝罢?”阿昔看着那宅院,唇角一弯,目光探向院中那屋舍,“还是说,这屋中藏了甚麽人,不能待客?”
“无人,二位请进。”
地上有一符文,俨然已是两半碎片。阿昔弯腰,将其拾起,且说:“用了你留于你小徒弟的锦囊,阁下莫怪。”
司钰将这宅落设下了结界,周围百米内,皆无处可进。
不分昼夜,经了数十日的奔波,马车终于抵达此地。白墙红瓦,鹅卵石铺路,两道翠竹青松。这宅院之外,且于镜中之地,毫无二致。
而那宅落内景,他们无法望及。
“硬闯也不是不可,破此阵法并非难事。”阿昔抱着肩,话锋一转,道,“不过,此结界乃他用内力所布,我若施法破之,定会伤及布阵人。”
小霄蹙着眉,头摇得似拨浪鼓:“不可。”
他这一路一直揣揣不安,心中记挂着司钰的身子,只望盼着快些见到师父。司钰的功力本就耗去了大半,当下祸福难说,又怎能再添新伤。
“将它拿出来罢,现下可以派出用场了。”
小霄不明所以,只知道阿昔所指的,是司钰那日给他的锦囊。解开绳结,将其中信函展开。信中,无笔墨字迹,而是一道符,被放之内里。符文所绘动物的躯干——尖儿长尾,狐狸也。
竟真被阿昔给言中,全然无一丁点儿偏差。
方才来时,在马车里,那人又提及那月白锦囊。
“你觉得锦囊里,会是甚麽?”
他觉得阿昔问这话,定是又在打着甚麽算盘。小霄蹙了眉,警惕道:“师父的信函。”
“信函里面呢?”
他缩了缩身子,瞪着那人:“里面……里面写了何,我咋会告诉你!?”
“我倒觉得,这信函里,压根没有字。”阿昔笑着,神上几分怪异。
小霄思绪回了现下,他紧紧拿着这符文,心中愈渐不安。
阿昔道:“你可知这符文,有何之用?”
小霄摇首。
沈偌泽在旁,说道:“此乃护身纹符。将此符撕毁,画符之人便可瞬间知晓符主身处之地,前来搭救。”
阿昔点着头,看向小霄,“这锦囊,司钰本是留你在陷入困境时所用。”微眯起眼,又道,“此刻你愿不愿用它,由你自己决定。”
“除了撕符之外,再无它法了麽……?”小霄面色复杂,迟疑着。
“那便是我施法,破这结界。”语罢,阿昔便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等等,我有件事不明白。”他人面朝了沈偌泽,目光定着其上,防备地看着他。
这一路,小霄都觉得这人不似寻常,且比那来路不明,法力搞不可测的阿昔,更加难以捉摸。
沈偌泽对人界之外的人与事,都甚了解,心中清明。且当阿昔或他自己,谈及到六道时,无论是怪渗罕事,还是灾祸喜事,他都面无所动,好似早已司空见惯。
他是沈府的大少爷,按理来说,不可能与仙鬼,能有交集。小霄便怕这人并非常人,且有法力,不过一直掩着,让人察觉不得。
小霄露出复杂的神情,问道:“你是甚麽人,为甚麽会知道这纹符的用处?”
沈偌泽未语,目光远了去。他看着那宅邸的白墙红瓦,神色平静,道:“你放心,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只来寻言轩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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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内,果真如司钰所说,再无他人。
沈偌泽不多客套,明了相问:“阁下与吾弟言轩一道离开了长安城,不知他此刻人在何处?”
司钰抿口茶:“抱歉,这个在下并不知晓。”
“司兄何时在此处有了宅屋?宅院又是这般整洁明堂,家具物什又如此齐全,倒真是比我那处好上百倍。”阿昔在这屋中转着,目光从窗外收回,最后落了那榻上蒲团处。他直言道,“恐怕这并非阁下的宅落罢。”
“确实。”司钰未予狡辩。
阿昔便笑:“司兄说你一人住此,难不成是抢了他人住处,占为私己?”
此话挑明到这个地步,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司钰道:“是的,他在这里。”
司钰寒了面,他看着沈偌泽,暗自冷笑,朝他道:“沈公子为何要离开,其中理由想必你也心知肚明。他不愿见你,请回罢。”
“这乃在下与言轩之间的事,无需他人干涉。”
司钰道:“我方才说过了,他不愿见你。”
“司兄你这样,委实太不近人情。”阿昔背过了身,重重一叹,人面着隔着内室的落地屏风,道,“沈老爷人已西去,沈弟身为沈家二少爷,未能送终尽孝,错过了‘头七’,已是憾事。眼看‘理七’将近了,沈弟还不知情,且又身处异地,不尽儿女之孝,说得过去麽?”
“砰——”内室中传来花瓶撞到在地的刺锐声响。
沈言轩怔愣着,跌跌撞撞,至了屏风前,“爹他……”吐了这二字,他便哽住,再说出半句话。
司钰神上有几分愧色,拳头握紧了些,蹙眉道:“未能料到,我原以为,老爷他能到撑到冬至……”
“生死有命,节哀顺变。”
“我回去,即刻就走。”沈言轩低声着,咬唇道。
屋外天忽地黑沉了。一阵狂风,卷着大片乌云,压着天,将方才的清明吞噬而去。
“看来,是拦路的暴雨。”
入了夜,虽是已近三更,但除了小霄,其余几人,皆未合眼。
司钰与小霄所住的客房内,烛火还未熄灭。阿昔于前叩门三声,不请自入,“半夜叨扰,阁下莫怪。”
榻上,小霄显然疲累,正沉沉睡着。司钰低声,问:“你有何事?”
“白日那雨,司钰上仙当真是呼应自如。”阿昔轻声说着,走到榻前,施手点了小霄的胸前两穴。小霄翻了个身,继续酣睡,任何动静都不会被他听见了。
阿昔撩袍坐下,自顾倒了茶,道:“你今日不过是多此一举。在民间,人故去的百日之内,每至一七,其子嗣后辈都需要去到坟前吊念祭拜。沈言轩是沈家的二公子,无论以前发生了甚麽,他都定会尽这职责。”
司钰未语,半响,警惕问道:“你怎会知晓我的行踪?”
阿昔一声轻笑,不告。他话锋一转,反问而去:“你又可否明白,为何我不硬闯结界,而偏要多此一举,让小霄撕毁锦囊中的符文。”
“你不必愧疚。”
沈言轩呆坐在蒲团上,他披着素白的薄衫,整个人融在不见五指的灰黑里。头顶突有了亮光,沈言轩一惊,是有人手持着提灯,入了门内。
“为何不敲门?”
沈偌泽默声未语,点明了屋舍一角的烛灯。
沈言轩失神一笑,道:“我不入寝麽?”
“我知道你睡不着。若有困意,你为何呆坐在这里?”沈偌泽声中似有叹息,他坐下,拿出了一物,放在了那人面前。
是一木质小盒。沈言轩眸中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腰间。但即刻,他面色又恢复了平静,声中毫无起伏,问:“怎会在你这里?”
一旁的案几上,放着小霄拿进屋的提盒。盒中橘子虽不再新鲜泛水,但依旧光洁可人,颜色未改。这一路颠簸,坏了很多在路上,到最后食盒里,便只剩了这几个完好。
但沈言轩却是看都未都看一眼。
以前,他很贪食这个季节,院中所结的果实;那个时候,沈言轩亦是万般珍惜,他二人各持一个的玉佩。
“言轩,有些事——”
“我明日便随你回长安。”沈言轩看向他,双目中,是那麽镇定与透彻。他拦了沈偌泽的话,道,“过去的事,我不想提起,你无需说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