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黎榟卫》连载之九十八

  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华蓥山往事

    第九十八章

煤窑小径深渊里

一入洞口黑风起

      这年冬天，我刚二八年华，突然觉得自己长高了，比我爹还高出半头，只是腰板嫩细如黄瓜条儿，胳膊和腿依然细瘦似麻杆。人小个子高往往会发生诸多意外悲剧，我不敢独自出远门，若出门准会被抓壮丁。

      在黎梓卫还可暂时平安，因为我年龄不达标，夏保长和章瞎子是不会来抓我的。但是，出了糖房坝，就说不清楚了

      听三妈说，她的一个亲戚和我同年，还没我个高，去禾川做生意时，被抓了壮丁。所以，我尽量不出门，但人是活的，总不能天天躲在糖房坝啊？

        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我娘的脸上反而愁云密布，平头百姓熬过了苦难的八年抗战，满以为好过了，却还是没见几日阳光。家有儿子的成天东躲西藏，谁都明白着，一旦被抓壮丁走了，死多活少，像我三叔那样侥幸活着回来的，黎梓卫没几个人。所以，我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不抓壮丁。

        时不时传来消息，在东北，解放军跟国军打得不可开交，胜负还无法预测。

        我做梦也没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牵我手的人正是姑妈和她的儿子孙振华。

        勉池县保安大队在华蓥山下围守了一段日子，见山上没有动静，加之附近几个县城燃煤供应吃紧，百姓在寒冷的冬天里无炭取暖，就跑到山下的保安大队营房前抗议，学生罢课游行示威。县保安大队只得撤走了，允许乡民上山担煤，在华蓥山开煤炭厂的人依然是黄老板。约我们上山的人竟然是我哥振华，振华虽然一身学生装扮，但他干活儿一点不亚于乡下汉子。为躲避抓壮丁，我巴不得离开黎梓卫，就跟振华在一个月明如昼的夜里上山了。

      煤炭厂的黄老板总是一脸神秘的诡笑，为他效力的依然是聂麻雀等人，荤段子更是色彩缤纷，振华和我最先在荤段子里脸红，慢慢习惯了，就不再羞涩。

        我对井下挖煤既感到好奇又觉得神秘，在大雪纷飞的严寒里，聂麻雀他们一身单薄窑衣出入，怎不觉得寒冷？在骄阳似火的酷暑里，还是那身破烂窑衣，怎不觉得热？

      我问聂麻雀是咋回事，他冲我和振华呵呵一笑：“煤炭层夹在岩石中，人挖煤就像窑猪钻洞，越往里钻冬天里越热乎，夏天里就越凉快，煤井里才是真正的冬暖夏凉。”

      振华和我被分到井下跟聂麻雀一个班，聂麻雀是师傅负责挖煤，我们是徒弟。我们的工作就很简单，把聂麻雀挖的煤拖出窑子。

      在进窑子前，我爹总是反对我进去，而我却坚持要进去看看，爹急得脸青面黑，把我叫到炭坝的另一端，轻声训斥道：“儿子啊，说你小也不小了，说你大也只有十六七岁，你没有听说过，好男儿不下井，下井的人是埋葬了没死的职业，随时会因为摧山而出不来。谁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干这么危险的活儿？”

        爹越是劝我，井下越是神秘，我越想去看看。无论爹怎么劝说，我是铁了心要进去，我倔强而坚定地摇摇头，丢下一句“我想到里面做活嘛”，就跟着聂麻雀换衣裤。我穿上一身破旧的单衣裤，把洗澡的汗帕子包裹头上，铁壶洋油灯插头顶，正欲弓腰爬进去，黄老板却笑眯眯地提了一串钢盔走进棚子，冲我们调侃道：“几个帅气的小哥，若是走进勉池县城站一溜，不知多少美女回眸一笑，没话找话套近乎，没事找事卖弄媚眼。”

        还是聂麻雀眼尖，看着黄老板手里的钢盔，眼睛倏地一亮：“啊呀呀，黄老板好人啊，给我们拿来了安全帽。”

        黄老板说：“井下作业危险，我是托朋友在县保安大队搞了几十个军人的钢盔，也正好用作井下的安全帽，待稳定一下来了，我们不再使用洋油灯，用手电筒更好。”

        聂麻雀是师傅，他给我们的拖子里各放了几根，约三两尺长、碗口粗的木棒，并带着锋利斧头，说是撑料。我们拉着拖子，跟在聂麻雀屁股后面，如猫猫狗狗一般四肢趴下，钻进如泼了墨的漆黑煤井里。

        一爬进煤窑洞里，我肠子都悔青了。里面漆黑如万丈深渊，阴风煞煞伴岩缝里滴答流水声；陡斜洞子越走越窄小，人像狗一样手脚并用，稍微一抬头就会撞在坚硬如钢铁的石头上，昏暗的油灯照亮处，便见取过煤炭的岩石歪鼻子斜眼，如张牙舞爪的怪兽，张开黑洞洞的大嘴，把我们吞噬于黑洞空间。

      一路走，我们头上的钢盔就撞击岩石乒乒乓乓脆响，眼里冒出飞舞的金星，聂麻雀说：“别抬头，幸好是钢盔，要是以前的窑帕，早就挂彩了。”

        所谓的路，其实是挖空了煤炭后，人工用钢钎或錾子，在陡斜的石头底板上凿一条凹槽，一路所见，隔三差五支撑几根木棒。师傅聂麻雀说，这是为了防止摧山（坍塌），用木棒撑着顶棚。

        约摸爬行三五百丈远，便见岩层间夹杂着发出幽幽黑光的石头，聂麻雀说到了。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