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 J 恋

    五年前我还在读书，宿舍对床是比我大三岁的 J 小姐，来学校报到第一天，我挥汗如雨地收拾床铺，她却和来送我的妈妈相谈甚欢。言谈间得知她是学艺术的，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来读研究生是为了能进高校当老师，而这之前，她在艺术设计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了。

   J 小姐真是个典型的艺术生！作息时间和常人完全颠倒，经常是我早上去上课时她还呼呼大睡，下午回来时她睡眼惺忪地坐在床铺上发愣，到了夜里，我们敷了面膜准备入睡，她书桌上的灯亮了，音乐开了，偶尔还会点上一支烟，属于她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除了这要命的作息，我和  J 小姐有太多的不同，在她眼里，我乖得像个弱智儿童，循规蹈矩的过日子，当然，我眼中的她也经常是神经错乱的怪咖。无论再怎么厌烦她的怪异，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对！女人。

    她总爱穿军绿色的大外套，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匡威鞋，大体一看很普通，可那鞋子上她自己画的涂鸦真的很酷，白衬衣的衣角让她随便一系便有了姿态，牛仔裤有时会有颜料油彩，不知是不小心弄上的还是故意而为，总之很有艺术气息。没错 ，J 小姐就是这样有自己的风格，很自然，不做作，是那种有棱有角的美丽。即便五年前的自己还是个公主病频犯的普通高校女生，头脑简单地像个白痴，但我已经意识到如果哪个男生爱上 J 小姐真是有眼光。

    寒假结束，我提早回到宿舍，推开门， J 小姐已经回来了，仍然是背对着我，眼睛一刻不离开电脑屏幕。“喂，我恋爱了。”我以为她发癔症，挤到她书桌前，看到的是一张干净柔和泛着笑意的脸，我相信了。

    “知道吗？他也叫 J 。”

    “你同学啊？”

    “根本不认识，通过博客认识的。”

    我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烂俗的网恋故事，但 J 小姐没有辜负我的耳朵。

    “据他说一开始点进我的博客是因为我主页上那个巨大的 J ，后来他读我的文章知道了我和他一样学艺术设计，他自己在西安从事的也是这方面工作。我们就加了qq，你知道我们多像么？他简直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J 小姐的确是陷入爱情了，要放在平时，特立独行的她哪会把同行放在眼里。

    “知道吗，他竟然也是A城人，我们读的一个高中呢。缘分这东西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毫无疑问，丘比特的箭射中了 J 小姐，只是这支箭有点长 ，因为 J 先生此时还在离我们这儿几百公里以外的西安，没错，双 J 恋从一开始就要受到巨大的考验——异地恋哪。

    成熟又独立 的 J 小姐恋爱之后好像比以前还忙，整日在电脑前做图写论文，偶尔闲下来会去学校顶楼的画室里画画，快熄灯了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那时的我经常和男朋友闹别扭，原因大部分就是发短信不主动、回短信不及时、打电话时间没有超过半小时……我当时固执地认为，24小时粘在一起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模样。

    我在宿舍这半边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声色俱厉，一会儿又破涕为笑，对面的 J 小姐头耷在椅背上一声不响的看着我和电话那头的男朋友演完整出情感大戏，然后丢下一句“还真是幼稚啊”，又扭过身接着忙自己的事。

    “你这异地恋谈得真冷静啊”。我 报复般地 回敬 J 小姐的冷淡。

    “他很忙的，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做设计。我自己也忙啊。这样互不打搅，不是很好？”

    很好，在我听来， J 小姐的话里已经有怨念了，“那你们都不交流，这样时间长了总不太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这样算谈恋爱么。

    “我们经常沟通啊，只是各自忙起来就认认真真地忙，何必要互相牵绊？像你俩这样的沟通频率，我可不自在，我需要独处的时间啊！”

    “再说，你是学中文的，有没有过这种经历？你完成的作品会第一时间拿给男朋友看，让他做你第一个读者？”

    我摇了摇头，当时的我生活平静地没有一丝涟漪，除了写论文，根本不会提起笔写些什么。

    “我的画，他是第一个观众，他有了作品，都会第一时间跟我交流。这种感觉蛮爽的。我第一个男朋友就不会这样，他只知道爱我，照顾我，却不懂我，而这在我看来，没有意思。你明白吗？”

    我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但心里想的是，真矫情。

    一天，也是这样的四月早春，宿舍里安静怡然， J 小姐接了电话惊呼一嗓子，抄起大外套踩着球鞋耷拉着鞋带就夺门而出。原来，从古城西安穿着皮裤带着墨镜的 J 先生风尘仆仆地来了，真是个big surprise！对于她女朋友是，对于我们这些八卦的看客也是。

    终日的忙碌以及不得相见让他心生愧疚，于是坐了9个小时的火车来陪 J 小姐看一场午夜场电影。

    那是怎样的情形我不得而知，但充满想象。

    四月的北方，街道两旁的绿意灿灿，晚风暗浮，花香阵阵。久已未见的爱侣此刻什么话也不必多讲，只需静静凝望。周五刚刚下了班就跑去买票、赶车，一路雀跃地畅想着见到她的种种情形， J 先生甚至来不及洗洗脸，后来据 J 小姐说，在学校门口见到他险些不认得，下巴上的胡子密密扎扎，头发凌乱，眼角还有颗眼屎。

    我忘了问那晚放映的哪部片子，我想她也未必在意。

    转天上午 ，J 先生又踏上了回去的列车， J 小姐拖着长长的疲惫到了宿舍蒙头就睡，全然不顾我们几个热盼的眼神。

    后来 J 先生又来过几次，大半都是这种突然袭击， J 小姐心甘情愿地被他打乱生活节奏。

    有一 次 J 小姐叫上宿舍姐妹们一起吃饭， J 先生也在，那天正巧赶上我和男朋友怄气，心思全没在饭桌上，吃得很潦草，只记得 J 先生忽然宣布要离开现在的公司，来北京一边读书一边工作。J小姐眼圈泛红，只有她知道，为了这份爱，也很倔强的他妥协了。

    后来才知道，那之前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一段时间。还有一年就面临毕业找工作，J小姐却对两个人的未来充满了迷惑，读研之前自己的规划是要么留在北京，要么回老家，那个西安是 J 小姐人生版图之外的地方。

    为了能在一起，穿皮裤的 J 先生放弃了工作了3年还算不错的公司，放弃了原本给自己定下的计划，听了女朋友的建议来北京进修，一切重新开始。当时的我认为这是一种浪漫，今天，当我回忆他们的故事时才慢慢懂得这是好大的勇气。

    没有了隐隐作祟的负担，J 小姐尽情地享受着得之不易的甜蜜。距离近了，打电话、发短信的频率却大大增加，他们聊电影、聊音乐，也聊身边的日常，更多的是在聊我们不懂的设计。夏夜，宿舍的吊扇吱吱嘎嘎地转动，我躺在硬硬的床板上热得辗转反侧，透过白纱蚊帐，对面床的 J 小姐还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发短信，有时还会在一片黑暗里暗自窃笑，我迷迷糊糊朝她望去，手机屏幕映照出弯弯的笑眼。

    我想此时此刻，置身于北京的 J 先生也一定有着相同的表情。北京这个诺大的城，喧闹、嘈杂、陌生、冰冷，人生海海，却无一人相识，只空守着一个承诺，等她毕业了就一起北漂。每晚能和心爱的人畅聊人生，日子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吧。

    我不知道最终连父母（当然，是 J 小姐的父母）都看好的双 J 恋到底为什么结束，即便他们不是周杰伦和蔡依林，即便他们的爱情就铺展在我眼前，却依然猜不透其间经历了怎样的沟沟壑壑。只有他们最清楚。

    我只知道，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的 J 小姐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分手的消息，不多做解释，又像往常一样扭过身背对着我走进电脑屏幕，只留下一个后槽牙都露出来的惊叹的我。

    “那他呢？”我还是忍不住，有时想想什么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自己真的很讨厌。

    “回去了。西安。”她还在看电影，不知是被里面的情节吸引还是故意不愿多谈，只简短地回答这几个字就再不开口。

    写到这里，我的记忆好像无力招架了。也许后来 J 小姐告诉过我原因，按照她的性格也一定会告诉我，要知道她一直是个坦白又大方的姑娘。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那些具体的原因，她的不舍，他的软弱，两个人的痛苦纠结，我真的忘记了。

    还好，那些不重要。

    岩井俊二的《四月物语》，最后一个镜头，大雨里单恋的姑娘举着红伞，浅浅微笑，这是好多人曾有的青春印记，隐匿的未表达过的小小疯狂过的爱恋，曾经如此荡漾过你我柔软的心。

    又是四月，草长莺飞，槐花的气息飘荡在空中了。我倏然地想起那年的双 J 恋，想起那个浪漫的午夜场电影，想起美丽的 J 小姐和穿皮裤的 J 先生，对我而言，他们也曾是关于爱情最美好的脚注。

    我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我也知道，即便成了眷属，真刀真枪的日子中爱情也可能会消散殆尽。也许，爱情只是美好的遇见，闪耀过生命中的一段岁月，然后，用一辈子来怀念。

    J 小姐已经回老家工作，结婚了，有个可爱的孩子。照片里的她依旧明艳动人，落落大方，真是个有魅力的女人，我又一次感慨。 J 先生也会有个不错的归宿吧，在那个我还没去过的古城西安，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幸福着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