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子班和普通班对比：高中一线教师看阶层固化
先作一个简单的介绍。我的从教单位是一个县城重点高中（该县城位于中国中部一个农业省份，农业大县，交通尚算便利。经济状况：不穷不富，普普通通。），近几年每年有两三个清华北大。生源在整个市中处于中下游，属于年年会被掠夺优质生源但在周围也多少有点竞争力的那类学校。
学校分尖子班和普通班。我这几年既带有最好的尖子班，也同时兼带普通班，同时呢，身边还有人在职高任教，能得到一手信息，经常交流。
首先是家庭情况。以前是没有感觉的，不了解情况，从前年开始同时兼任尖子班和普通班的老师。进班后的第一感觉是，尖子班的学生整体衣着比普通班整洁、干净、悦目，（只是整体而言，不说个例。）我刚开始觉得，可能是爱学习的孩子同时可能对自己要求更高一些，不爱学习的孩子心思指不定在哪里放着呢，散漫惯了，随心所欲打扮也算正常吧。但是后来，我发现尖子班的孩子衣服质地相对也要更好一些。这是高一，其实也没细想，我又不是班主任，只负责教好自己的课，其他不太操心。
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在办公室，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学生的家庭情况统计表，整个年级段的都有。想起高一对衣服的疑惑，我仔细坐下来，翻阅了我所带的两个班孩子的家庭情况。越翻越震惊。
那个尖子班，百分之九十的孩子，父母工作一栏里填的都是教师、公务员、医生或在某单位上班这种。县城啊，职业种类并没有那么细分。家庭住址那一栏，有一半以上是在学校周围的某个小区，乡下的也有，但至少父母或者父母中至少有一个都是有职业的。七十二个人，只有五个在父母职业一栏，填了务农或外出打工。然后那个普通班，父母中任何一方有固定职业的只有九个！剩下的六十多人都是填着务农或我出打工。
当时是心里很不是滋味的，因为我是农民家庭出来的。我知道务农或打工不一定意味着贫困，但却极大可能意味着父母不在身边或者根本没读过多少书，不能够对孩子的学习提供任何指导。第二天上课，就在普通班的教室里就此对学生进行了励志教育，告诉他们要格外努力才行，效果是意料之中的，该睡觉的继续睡觉，没多少人理你。
职高那边的情况。基本而言，重点高中如果考不上，但又实在想念，可以交一笔钱来插班，数额不小。然后可以去几个差点的高中，收费低些，师资弱些，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当然也很小。但凡有点钱有点人脉的，基本都是去重点或至少普通高中了。最次才是职高，国人的观念问题嘛。职高是国家发钱补贴的，大约一学期发一千五这个样子，基本人人都有。以上因素决定了念职高的，要么是实在成绩差得不行不行的，家长完全彻底放弃的，要么就是家里没钱，也没有人脉。绝大部分是后者。
我认识的那个老师，也就在去年，在一次下课的时候听到两个学生交谈，“你现在仍然一天吃一个馒头吗？不饿呀？”那个男孩子认真地回答，“现在我有钱可以一天吃两个馒头了。不觉得饿。”
听了这个故事，我动了恻隐之心，说要不要资助一下，哪怕一月给一百甚至五十，五毛钱一个馒头，他至少可以吃馒头吃饱了。但是这位老师的回答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国家一年发三千，这个孩子父母手脚齐全，身体脑子正常。手里还拿着手机用流量玩着各种东西呢！而且他根本不学习！上课的时候就在那里摆弄手机。老师管也管不了！家里既然那么穷，既然根本就一点都不学，一个十七八甚至十八九甚至年龄可能更大的人，为什么不干脆出去打工？！高中的孩子暑假基本都出去打工，哪一个一个月不能赚个千儿八百的，他为什么就不能假期打点工？！”
然后家长情况。尖子班的家长我至少认识一部分，因为人家经常来找老师了解情况啊，经常给老师打电话啊，请吃饭的也有，不多（虽然其实并没有任何用，老师也并不想去，家长往往找到某个领导或熟人来叫你，没法不去，不去不给人面子啊。小县城里面，要找熟人，总是能找到的。）。普通班孩子的家长，可能今天出事了，班主任打电话找，在外地打工呢，回不来，或者还有家长说，我忙着呢，你爱咋管咋管吧。也有过来的，也有很多时候是爷爷或奶奶过来。
然后是平时上班情况。尖子班的纪律不需要维持。迟到、早退、睡觉、看小说这些事情老师基本不用操心。只管讲课。有时候老师甚至不被允许开个玩笑说句题外话，因为有些学生学习特别用功，会提醒你，“老师，赶快讲课吧，我们不谈其他。”下课的时候，如果有人玩得太开心太闹腾，会有爱学习敲桌子提醒，“快学习了，别闹了！”
而在普通班，上课铃打响了，老师反复用书敲桌子，一遍遍提高嗓门喊，甚至有时候厉声呵斥，才能把吵闹的声浪压下去开始上课。上课几天之后，老师基本就知道了哪些是学习的，哪些是不学习的，不学习的，就不用再管了。不是老师没有良知没有职业道德，是你根本管不了。她睡觉你去叫她，好，她拿书摔打，或者翻你白眼，或者有人甚至说，“你不用管我了，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学。”
老师不是圣人，一个班里反复出现几次这种情况，也会心灰意冷，而且会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因为有部分爱学习的孩子在眼巴巴地等着你赶紧讲课呢，他们不希望你把时间和心情耗在这些人身上。所以就有学生直接跟我提意见说，“要学习的不用管，自会学习，不要学的，管也没用啊，不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不要管他们。”
再次说作业。给尖子班布置作业，基本是我觉得应该多少就多少，不会打折扣。还有很多次是根据课代表意见来。很多次，是课代表跑来告诉我，这点作业太少了，再多一点。或者有时候我忘了布置了，课代表会过来问，“今天的作业呢？”还有些时候，课代表忘了提醒我布置作业了，可是第二天去上课，课代表会跑来说，“我以你的名义布置了，不要忘了检查哦。”然后检查的话，尖子班如果真有写不完的可以训斥，极少会有顶嘴，打骂老师更不可能。
然而普通班呢？尖子班做两道题，我可能只要求他们完成一道。因为你一开始布置作业，下面就会有人乱叫，“可以了行了，写不完了。”当然要是特别厉害的老师，能够让学生心惊胆战的老师，可以随意布置，因为学生就算抄也一定会给你抄上去，但这样的能有多少呢？所以作业打折是常态。检查到了，没写完的象征性地数落几句就算了，除非是老师觉得是可塑之材，是想学习的孩子，不能放弃，这一种孩子老师一般是高要求的，不严厉要求会觉得对不住他们啊。否则，我害怕自己被打。而且我挨打了也是白挨。
然后想说一下补课问题。教师到底能不能有偿补课？我不想在这里讨论。这也不是我今天要谈的话题。我认识两个高二尖子班的孩子，不是我们班的，我带的毕业班。找到我希望帮忙补补课。差不多三个多月的样子，从八十多分提高到了一百多点。你知道我的感想是什么？过来表示感谢之后，我其实很感慨，他们等于拿钱买到了这么多分，而很多没有钱的，只能原地踏步。我也是没钱家庭过来的。
不要喷我。普通班上课的时候，我有时候因为进度想拖下堂（虽然我痛恨拖堂，但有时候真没法），有学生嘘，有学生直接站起来要出去，有学生开始敲桌子，有学生反复举手说要出去上厕所！气得我很多次当场说，下次打死也不给你们拖堂了，老师累个半死，努力想多给你们一点，不识好歹。要知道，出去，别人请我们，是按小时付费的。可能下次我还会，我知道没有职业道德的老师很多，但是摸着良心说，像我这样的也很多。
顺便这里扯几句题外话。不要喷什么课堂上不讲，专等课下让学生拿钱来补课。肯定有。小学初中居多，因为是义务教育了，对老师没有过多的成绩要求！至少据我所知在很多高中根本不可能。老师的成绩压力超大。这个班成绩比不过平行的其他班，基本这一年就白干了，一分钱奖金都没有，而且成绩单全校张贴，考不好极其丢脸有木有？弄得很多人担心学生成绩比自己当年担心自己成绩还紧张好不？我上学的时候根本没操心过自己的学习，现在每次学生考完试，老师提心吊胆，连做梦都是学生考差了自己无颜进校门！
所以我其实跟普通班家庭贫困的孩子说过很多次不要期待义务教育的话。义务教育只会使贫困群体更惨！国家政策出发点是非常好的，可是遍地是被念歪的经！国人历来如此，不是哪个群体，不是哪个阶层，是所有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有没有点国人的劣根性！敢不敢说自己一点都没有？！
最后是升学问题。尖子班基本一锅端，全部在一本线以上。普通班一个班平均一个班一个，可能还合不到。什么样的学校出来什么样子，我想用不着我废话。
所以说，所谓的阶层固化，所谓的抱怨社会不给机会，喂，根本是你自己、你的上一代人、你的上上一代人没有给你机会好不好？阶层是怎样固化的？就是这样固定下来的。在每一个没有做完的题目中固定下来的，在每一个没有努力的今天中固定下来的，在每一个没有努力的人生上固定下来的。即便是习大大，也是人家上一代人在枪林弹雨里拼过来的。即便是你邻居家那个考上清华的孩子，也是在早上不到五点起来、晚上十一点还没睡觉的努力中拼过来的。
只要努力，总会前进，总会比昨天好一点。
所以我很少抱怨。我念书时没有够努力。我父母上一代没有够努力。我上上一代在别人流血的时候选择了躲到山窝里安逸。我活该这样。我接受每一个没有努力带来的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