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楔子、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遇见顾城，却没有想到再次遇见他是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的右臂已经空了，血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湿透了雪白的床单。
听送他来医院的人说，他是因为连续加班了两天，太过疲劳，不小心让机器绞掉了右臂。
我看着他被送入手术室，又看见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晃过了左右防守的两人，奋力地右手扣篮的情形，青春年少，恣意疯狂。
一、
我第一次见到顾城是在篮球场上。那天是高中新生入学的日子，天气一反之前几天的阴雨连绵，阳光高照，风清云朗。我路过篮球场，看见一个男生灵巧地在球场上穿梭，视防守为无物，晃开左右防守，帅气地单手扣篮，招来女生的不断尖叫。
我虽然是个女生，却很喜欢看篮球，总觉得打篮球的男生有种说不出的帅气。这个男生的扣篮，给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至于我在新的班级里见到他时，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时我才看清了他的眉眼。一双丹凤眼微微挑起，鼻梁高高的显出几分傲慢的味道，薄薄的嘴唇又添了几分凌厉，染成深褐色的头发，总之，是个桀骜不驯的模样。
跟他擦肩而过时，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不知道怦然心动到底该是怎样的感觉，但我想，可能也不过如此了吧。
老师还没有安排座位，座位都是自己挑的，我本来可以坐在前面的位置，却看到他坐在最后一排时改变了主意。我走到他前面的座位坐下，回过头对着他笑：“你好，我叫苏梦叶，你叫什么名字？”
彼时他正趴在桌上睡觉，懒懒地抬头看我一眼，声音无波无澜的：“顾城。”
于是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他说他早上没吃饭，我就不顾已经要上课了冲出校门给他买早餐；班主任要查笔记，他不想抄，我就工工整整地多帮他抄了一份；每天放学后我都去看他打篮球，在他休息的时候给他递上一瓶水和毛巾。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对他的喜欢，就只能这样卑微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终于，在开学的第三个星期，在我又一次把笔记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突然问我：“苏梦叶，你很喜欢我是吧？”
这明明是个问句，他却说得如此笃定，甚至带了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我点点头。
“那好吧，我们交往吧。”
他的语气仿佛在施舍，但我却仿佛久旱逢甘霖般地狂喜。这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这个人他也喜欢我，我只觉得人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了。
我是个好学生，而顾城是个坏学生，在交往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能带他走上光明大道，却不想在交往之后却被他拐上了歧路。
我开始去他家陪他彻夜打游戏，然后在上课睡觉，逃课和他去外面骑摩托车兜风，打了耳洞，染了头发，把自己活成了他最喜欢的模样。
那时年少，初尝爱情的滋味，只觉销魂噬骨，不可言说，在不经意间就迷失了自我。
顾城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他憎恨这个城市，这里有他改嫁的母亲和醉酒的父亲。那时我们正在天台上，他坐在栏杆外面，双脚悬空，看着天空高飞的鸽子，仿佛也想跟它们一样展翅翱翔。
他说：“梦叶，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说：“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呢？”
他回头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憧憬：“去哪里都好，不是这里就好。”
我以为他只是一时戏言，却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
那天顾城顶撞了老师，老师气得发抖，指着门大吼：“你滚！”
顾城一拍桌子：“梦叶，走！”
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随他而去。
一路上顾城把摩托车开得飞快，我紧紧地贴着他，感受着他的热量源源不断的传来。
他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模糊不清，却又那么清晰地灌进我的耳朵里。
他说：“梦叶，我们离开这里吧。去A城，那里有蔚蓝的天空和壮阔的大海，不像这里的天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他说：“我一个朋友没上高中就和他父亲南下经商，现在都赚了几十万了。谁说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呢？”
他说：“梦叶，我们出去混吧，混出个人样来，到时候再把你父母接过去。”
许是那天的风大，吹得我有些晕乎乎的，我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愣愣地说了一声：“好。”
二、
我们坐上了南下的火车，谁也没有告诉，又换了手机号码，身上只有从家里偷出来的两万块钱。
下了火车，根据路边的小广告，我们找到了一个地下室的出租屋。
屋子很小，小到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再加上两个人，就连转身都很困难了。但它足够便宜，可以让我们支撑很久。
虽然地下室里连自来水都没有，但一想到这间小屋是我们共同的家，顾城从此就是我的家人了，我就觉得心柔软得不像话。
他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借着几缕阳光吻我：“梦叶，我会对你好的。”
仅仅是一个吻，我就觉得我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但浪漫归浪漫，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们马上就面临无比现实的问题：我们必须找到一份工作，不然根本无法在这座城市立足。
但找工作远远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容易。我们既没有文凭，也没有一技之长，十几天奔波下来一点收获也没有。
最终，我终于在一家酒店里找到一份前台的工作，虽然每天都要笑脸迎人，有时候说话说得喉咙都沙哑了，可我还是心存感激，觉得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
可顾城的工作一直没有着落。他不肯吃苦，找了几份工作都做不下去。终于在他又辞掉了一份工作后，我忍不住爆发了：“你到底想怎样？这也做不下去，那也做不下去，你以为天下真的有免费的午餐吗？不用付出就会有收获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艰难？每天笑得回家嘴都合不拢，口水直流。说要出来的人是你，如今撑不下去的也是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顾城一直平静地看着我发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苏梦叶，什么心甘情愿都是假的吧。你要是受不了就回去吧，我不拦着你。”
我看着他受伤的神色，心突然就软了下来，走到他跟前伸手抚上他的脸：“我不是要走，我只是希望你能坚持下去，我们已经选了一条最苦的路，总要把日子过下去，不是吗？”
顾城沉默着没有回答。我只感觉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我惊恐地发现，我突然生出了几丝后悔。其实我对顾城一点都不了解，仅仅凭着一见钟情和几丝冲动，就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和未来，随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我突然害怕，如果生活磨光了爱和激情，我们之间，又剩下什么呢？
就在我有些动摇的时候，我遇上了许天泽。
那时我忙了一整天，脚后跟早就被高跟鞋磨破了皮，只能一瘸一拐地走着，却在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前跌去，万幸没有摔下去，但却扭了脚。
面对生活的无助，满心满意的后悔，苦不堪言的当下，所有委屈一下如潮水般涌来，我坐在地上捂着脚大哭起来。
来来往往的行人诧异地看着我，可没有一个人为我停留。
这时候，有人搀起我的胳膊。我回头看去，竟是酒店的部门经理许天泽。
他是酒店老板的儿子，为了熟悉家族的产业，就在酒店做了部门经理。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很照顾我，每次遇见我的时候眼里都盛满了温柔的笑意。但此时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而我却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他把我扶起来，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我：“擦擦吧。”
我抽噎着接过手帕，覆在脸上时，一股古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擦了脸，我也不知道该把手帕还给他还是自己收着，就在犹豫的时候，他已经泰然地接过手帕，折一折放在兜里。
“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没事，只是崴了脚。”
他闻言蹲下身去，用手放在我的脚踝处轻轻摩挲，轻声细语地问我：“疼吗？”
“嗯。”
他抬头看我：“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我含着泪点点头。
他示意我抬起一只脚，小心翼翼地帮我褪下高跟鞋，又同样轻柔地帮我褪下另一只。然后一把把我抱起，向停车场走去。
我在他怀里挣扎：“没事的，我可以走。”
“听话，别动。”
见挣不过他，我便安静下来。隔着衣服，我还是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他温暖的怀抱，让我的眼里又一次蓄满了泪水：无论他是谁，我现在太需要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了。
去医院包扎后，他说要送我回家，我让他把车开到离我们的出租小屋有一段距离的小区，然后挥手跟他告别。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他看到我潦倒的生活以及我活得有多么的卑微。
三、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前台多了一束玫瑰花，上面有一张卡片，上面是林徽因的一句诗：你是人间四月天。落款是：许天泽赠苏梦叶。
我拿着花去找许天泽，想要把花还给他。他茫然无措的样子，小心地问我：“你不喜欢吗？”
我苦涩地微笑：“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啊，是这样。”他的眉眼一瞬间耷拉了下去，显出无比失望的神色。但只一会儿，他又问：“你年纪这么小，你男朋友怎么舍得你出来工作？”
是啊，他怎么舍得我出来工作？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让我养他？他本就沉迷游戏，现在每天无所事事更是不能自拔。昨天我回家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过问我的脚，看见我破皮流血的脚后跟，他也只是说以后穿双软点的鞋，转头就投入到他的游戏中去了。我在这座城市里孤身一人，受了委屈也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把它走完。可许天泽这么一问，我压抑已久的委屈仿佛有了发泄口，神使鬼差地就把我和顾城的事告诉了他。
听完之后，他很平静地问我：“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还不等我回答，他就接着说：“爱应该使人快乐，让人幸福，彼此成就对方，使对方成为更好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把对方拉入无底的深渊。他让你离开学校，背弃父母，和他孤身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什么都没有为你考虑，只是凭自己的一腔冲动做事，这不是一个男人，顶多只是一个男孩罢了。”
“梦叶，回去读书吧，你值得更好的未来和爱你的人。”
这句话无数次地在我耳边回响，甚至在夜晚，也能让我陷入深不可测的梦魇。梦里是明亮的教室和朗朗的书声，阳光透过窗的缝隙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本来是岁月静好的样子，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是比噩梦更令我心惊。因为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断地抑制自己，不让自己想起以前的事情，就连在夜里，也没有纷叠的往事入梦来。因为我知道，一旦想起以前的日子，我一定会后悔，会背叛这段风雨飘摇的爱情。可在今天，在许天泽说我值得更好的未来和爱我的人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顾城不肯跟我回去，那这段感情怕是不能长久了。但是我又舍不得，我每天要上班，晚上睡得早，顾城却睡得晚，可我却知道，每当他临睡前，都会轻轻吻过我的额头，这零零星星的温暖，构筑成我心中爱情的宏伟大厦。
可我没想到大厦倾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有一天下雨了，我却没带伞，站在台阶上看着雨幕倾泻到地上，心想着回家做饭肯定晚了，不知顾城会不会生气。这时候一把雨伞遮到我头顶，是许天泽。
他笑得眉眼弯弯：“我送你回家吧。”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又想着顾城是不会去做晚饭的，我回去晚了，他要是饿了肯定会发脾气的，就说：“好，谢谢。”
下了台阶，他很自然地伸手环住我的肩膀，把我往他身边带了带：“伞比较小，别淋到了。”我看着他环着我肩膀的手，心里是莫名的安宁。
他送我到上次的小区，打开车门要送我进去的时候，我却坐在后座不动。
“梦叶？”
我抬头看他：“其实我不是住在这里的。”
“那你上次……”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停住了，转而又微笑了起来：“没事的，梦叶，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地下室在小巷里，车子开不进去，许天泽就撑着伞陪我走进去，还是那样环住我，伞柄歪向我这边，而他半边身子几乎都湿了。
可我们走到巷子的尽头时，我看见顾城撑着伞站在那里，像是在等我。我第一反应就是要挣开许天泽的手，却不想他用了更大的力气环住我。顾城看见我们，甩手就进了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茫然地和许天泽对望着。他送我到门口，把我凌乱的头发拢到耳后，声音淡淡的：“梦叶，我等你。”
四、
进了屋，顾城正拉开一罐啤酒往嘴里倒。
我平静地脱了鞋，向厨房走去。路过他时，他一把拉住我，双目赤红：“他是谁？”
“我们的部门经理。”
“哈！苏梦叶，你可以嘛，这么快就勾搭上部门经理了，为了往上爬，你什么手段都使得出啊！你给他睡一夜，他给你多少钱啊？”
“啪！”我用尽全力给了他一巴掌。
他跳起来，使劲把我一推，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个臭婊子还敢打我！你行啊，苏梦叶，我他妈被人绿了都不知道！”
我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哐当”一声，酒瓶炸裂，酒水喷了两人一身。我紧捏着一把碎玻璃，血水从我的掌心顺着手指蜿蜒流下。
“我在外面辛苦工作，你在家里好吃懒做，我上班回家还得做饭给你吃，晚了你还要发脾气。我磨得脚后跟血肉模糊，辛苦赚来的钱你充值打游戏。顾城，我是爱你，可我的爱不是让你这样来挥霍的。我跟你出来，从不喊苦喊累，但你当真以为我不会痛吗？”
他被我吓住了，看着血不断地涌出来，他也有些慌了神，想上前来抱住我。我松开碎玻璃，深吸了一口气，再说话时已是平静淡然：“顾城，我们分手吧。”
我去找许天泽的时候全身都被雨淋透了，像只狼狈的落水狗。
他把我带进屋里，给我泡了杯姜茶，用干毛巾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我的头发。我穿着他的衣服，手里捧着的姜茶热气氤氲，渐渐地就模糊了眼睛。
他蹲下来，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仰头望着我：“别哭，为了他不值得。”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因为你。”
“我让你伤心了吗？”
我摇摇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笑了，仿佛头顶的灯光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因为我爱你。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但自从遇见你，我就明白了什么是喜欢。我说过，爱一个人是要让对方变得更好，我也想让你变得更好。梦叶，回去吧，完成学业，考个好大学，你会发现世界很精彩的。”
“我们家在你的城市也有一家酒店，我可以调到那里陪你。陪你读完高中，考上大学，走上岗位，一直一直不分离。”
“我想陪你看河清海晏，许你一世诺言，陪你慢慢变老，你说好不好？”
我含着泪点头：“好。”
我回到了阔别半年的家乡，许天泽当真像他说的那样调到我所在的城市，又托了关系把我重新送进校园，就在原来的班读书。同学问起时，我只说是和顾城分手了，想回来读书。当时他一拍桌子我便随他而去，闹得轰轰烈烈，现下的结局，在他人看来都不免有些凄凉。同学们或是唏嘘或是闭口不言，但终究是别人的事情，过一段时间也就平静了。
可当我回家的时候，却被父亲用晾衣服的棍子打了出来，他怒气冲天，气得眼角眉梢都有些发红。他把我赶出家门，在楼道里大声吼着：“你个没羞没臊和男人睡觉的东西，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不许你跟别人说你是我女儿！不许你再踏进这个家门！”
我没有哭，这是我预料到的结局，没有什么可惊讶的。我看着在楼道里大声骂我的父亲，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苍凉的悲哀。半年不见，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站在楼道里像个瘦小的老头。我眼睛一酸，转身下了楼，却在走到一半时被自己绊了一下，直接从楼上滚到楼下。我捂着磕破了皮的膝盖，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抽泣声越来越大，最终嚎啕大哭了起来，心就像被刀反复搅动一般，痛彻心扉。我不是为自己而哭，我只是想到不知道这半年来父母是否终日心如刀绞，他们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痛？还是比我更痛？
我无家可归了，只能住在许天泽为我租下的房子里。我发了疯似地读书，只恨不得把落下的都补回来。
许天泽见我读书辛苦，每天都给我熬上一碗汤。有时我读书累了，抬头见他在厨房里调着火候，拿了汤勺细细搅拌的样子，心软得就像一朵棉花，飘飘忽忽地飞上了云端。
这个人那么爱我，这个人是我喜欢的人。
五、
流言以我想象不到的速度传开了。
最开始是顾城的好友终于联系到了顾城，然后我傍上酒店老板的儿子的流言就人尽皆知了。
流言未传开时，大家只是感慨于我和顾城爱情的短暂，而现在，我却成了人人唾弃的存在。
我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所有情绪，不想再给许天泽增添任何负担，但日渐消瘦的身体却出卖了我，许天泽看着我愈来愈尖的下巴担心不已。我们躺在床上，他把我的头按进他的怀里，声音里满是无奈：“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望着他微笑，眼里却渐渐浮起泪光：“说你爱我，好不好？”
“我爱你。”他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一遍一遍地轻声重复着我爱你，我就在他的轻拍中慢慢睡去。
我以为许天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所受的委屈，直到那天。
那天我值日，班里就剩下我和三个女生。其中一个叫林岚的女生径直向我走来，一把抄起讲台上放着的收集粉笔灰的盒子扬手泼向我，粉笔灰纷纷扬扬的，落了我满头满脸。
我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她曾经和我一起追过顾城，对顾城也是一往而情深，如今我以这样的方式抛弃顾城，她自然恨我恨得咬牙切齿。
她扬手打了我一巴掌：“你这个贱人！顾城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他？他因为你抛弃他，喝酒喝得胃都出血了，你却还好好的在这里傍男人！你以为你回来改头换面就不是婊子了吗？呸！做了婊子立牌坊，不要脸！”
我可以感到脸上慢慢肿起巴掌印，看着面前怒发冲冠的女生，压抑已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开来。我照着林岚的脸上就是一拳，把她打倒在地，接着是一场混乱的撕打，直到在班里的另外两个女生把我们分开的前一刻，我还跨坐在林岚的背上，将她的手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理智渐渐回归，我惊慌地松开了她的手，见还能动，不禁松了口气，我总算没有把她的手拧断。
我站起来拍拍手，喘着气对她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分手？你说我是贱人也好，婊子也好，我都不在意，因为你不是我在意的人，不配放在我心里，而我在意的人，不把你说的放在心里。”
说完我扶着墙喘息了一阵，一步步离开了教室。
我没有想到会在校门外见到许天泽。本想躲开，却不想他已经先看到了我，兴奋地冲我招手。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神色从兴奋到渐渐凝重：我满身都是拍不掉的粉笔灰。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看着手上沾上的粉笔灰愣神，过了许久才说：“谁弄的？”
我不愿意让他知道，因为我知道他家里是有些势力的，如果让他知道是谁这么对我，他一定会报复的。我只想安稳地生活，不想再多生枝节了。
我微笑着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到的。”
他点点头，把手伸过来牵我的手：“以后小心点。我们回家。”
“你怎么会突然来接我？”
他的脸色终于有些缓和：“今天是你生日，我特地赶回来，想给你庆生，又想早点见到你，就过来接你了。”
我踮起脚亲他的嘴：“谢谢你。”
他搂住我，加深了这个吻，含糊不清地说：“梦叶，永远不用跟我说谢谢。”
过了几天，林岚突然就没有来上学了，大家都说她转学去了别的学校，我心里却明白，这都是许天泽的安排。
其实仔细一想，林岚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教训了一个朝秦暮楚的臭婊子，只是这个婊子的背后有些势力罢了。
但既然不是她的错，那就是我的错了，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六、
有了许天泽撑腰，我终于得以安安稳稳地生活了。我再也心无旁骛，只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到知识的土壤中，拼命地汲取养分，等待开花的那天。
我不能辜负许天泽的等待，我要做配得起他的那个人。
世上还有一个人，等我花开。
最终我考上了A市的大学。之所以报读A市，是因为许天泽要调回A市总部接手他父亲的产业，他本来就是为了陪我才到这个小城市来，现在该是他展翅高飞的时候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春去秋往，夏荷开尽，寒梅落霜，我与许天泽在A市生活了整整四年。这四年，是我过得最安逸恬淡的日子。我与他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风花雪月的情意，却像老夫老妻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最喜欢把头靠在他膝上看书，午后阳光的暖意，书中墨香的气息，还有最爱的人在身边，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我学的是医学专业，毕业后就留在A市，到一座医院实习。
可我始终不敢再靠近当初我与顾城租地下室的那条街道。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还是怕，怕那里一直有人在等待，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我与顾城，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直到此刻。
此刻我看着他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血已经止住了，但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右臂。
麻药还没有过，他不会醒来，我的食指大胆地悬在离他的脸只有一厘米的地方，虚虚地描画着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都是我曾经最爱的模样。
曾经的顾城，高昂着头，意气风发，渴望骑着摩托车浪迹天涯，和他心爱的姑娘，他曾那样坚信他会如愿以偿，而现在，他不过因为过度疲劳被机器绞断了手臂。
他终是失去了浪子的光芒，被生活压弯了脊梁，被现实消磨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走出医院的时候，许天泽正在外面等我。
他倚在汽车旁，看到我时，脸上绽放出笑容，点点阳光在他身后，春色正好。
我让许天泽开车到我和顾城租房子的小巷口，对他说想一个人进去走走。许天泽微微有些诧异，却没有过问，只是微笑着说：“那我等你。”
那间地下室已经空置了，我向房东借了钥匙开门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仅有的小窗口透出几丝阳光，压抑而沉重。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家具，只堆放了一些杂物。
真好，原来早就没有人，在等一个不归的人。
我知道我不该再靠近顾城，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医生，如果靠近他，对我们三个人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突然想起年少疯狂来了，少年和少女坐在南下的列车里，望着小小的窗口，憧憬着未来，却不知岁月如沙，风一吹，就模糊了原本的模样。
我走出地下室，给门落了锁，疾步向巷口走去。我知道，许天泽就等在前方。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场心伤，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场荒芜，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声叹息。
顾城，我们在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终究注定只能是一声叹息。
而现在，我的未来就在前方，只是，与你无关。
再见，顾城。
再见，我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