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旅程
生命的意义在于满怀好奇地探索未知。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自熟识安逸的环境跳脱出来,去旅行。
在我,最早期的逃离当下还不叫旅行,只是单纯地不想继续一种状态,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比如一定要走出村庄去县城;暑期日复一日的劳动换取学费实在是让人讨厌,试着找一种相对好一点的能接受的方式。
高二的暑假我没有回村,而是在火车站附近一家贸易公司找到了一个卸货计件的活儿。一个同学的妈妈是那家公司的经理,她妈妈让她去接触生活,她便拉上我一起。
那对我来说是一种拯救,避开热辣辣的太阳在库房里计件实在是好太多。最最关键的是一个月的临时工居然得了100元的工钱,比我出卖可怜的劳动力搬砖多了一倍多。
假期还有二十天,我手里有从来没攥过的自己100挣的大元,我心里暗暗算计着要出一趟远门。
我小学好友小菊子同父母去了大连,她给我写信说着海边最妙的事:赶海。
离我家一百多里地就有青岛的海,我还没去过;但我想和小菊子一起去赶海,我要去大连。我和父母说小菊子家离大连服装学院很近,她明年要考服装设计我去看看她都学了些什么,我也想考。
父母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对外面的世界缺乏想象力,对我脑瓜里的想法缺乏指引力。再者我也不用伸手向他们要旅费,他们不置可否。
见我真的洗净衣衫,去果园精挑细选了五斤水蜜桃要出发,母亲才急得眼圈都红了:一个人去那么远怎么行!
我掩住心里的忐忑,很潇洒地在大门口和她挥手告别。先来到公路上搭车去青州车站,再买票到潍坊车站,再打到烟台汽车站,然后是烟台到大连的船票。
一路长途辗转,景致大同小异,无非是沿路参天白杨,无边无际的原野里,种着烟草、玉米、高粱和大豆。
然海上之旅就不一样了,拥挤的船舱虽毫无美感,但走到夹板上眺望无际的大海,那被船舷拍碎的巨浪,那翱翔云际俯冲而下的海鸥,无不冲击着我的一颗自由放飞的心。
一夜旅程,早上登陆后头脑有点晕。我摸出小菊子两个月前写给我的信,问码头的保安该搭哪一路车?
他念着那个地址,头也不抬地说:拆了!
我头翁地大了,咋说拆就拆了?我赶紧问那那些住户搬哪里去了?
保安没好气地说:鬼知道搬哪里去!
我十分后悔拿到那100大元后心里太激动急着往外跑来不及写封信给小菊子。因为信里我曾开玩笑说暑假去看她,她回信说下船,十多分钟就走到了。这次我有信心突然出现给她个惊喜,就像小学时代多少次无声无息出现在她的家,约她去打野菜一样。
我不死心,拿着那个信封,一路问着走到了那个老旧的小区,眼前果然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问对面街铺的人,没人知道。
中午了,我顿感精疲力竭、饥肠辘辘。走进一家小店吃了一碗面当午餐,茫然地顺着街走到一家书店,买了一份大连地图。
突然,我决定回家,只能回家!那个年代除了一个地址,连个电话都没有。我折返码头售票厅,只有晚上近10点的一趟船还有站票,我毫不犹豫地买了。然后就坐下来看地图。
码头就有公交车到海边,我看到那个叫老虎滩的地方,小菊子说她经常到那里赶海呢。我决定去那里,或许小菊子今天也会去赶海吧。
公交车一路开到郊区,眼前展现出海的影子,慢慢地就到了海滨,走过不同的海湾子,最后车停下来,老虎滩到了!
因为不是周末,最后这一站剩下的人不是很多。海滩十分开阔,无边无际。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与大海亲密接触,但我并不敢和其余的人一样下海去嬉戏。
我还背着一个很重的包,里面是精挑细选的舍不得吃的蜜桃。我找了一块高地,周围没有人,便把包和鞋子放在那里,把学生证装进裤袋里,里面夹着船票和钱。
我抓着一个塑料袋,卷起裤腿,走下沙滩,渐渐地往海边走,拣一根树枝,去挖沙地上的一些孔,找到活的贝壳,或跑出一只小螃蟹。
我玩得不亦乐乎!海滩比起田野,真是太有趣了!挖的贝壳都沉甸甸的了,小螃蟹跑得太快却极少能抓住。
涨潮了,人们兴奋地去逐浪。我只是远远地等潮水褪去,才捡些海带、海草,小鱼儿和虾子。
我手腕上是小舅舅买给我的上海牌手表,我可以把握好时间。五点半了,我仍然没看到小菊子来赶海,我得回去了。
一大袋战利品让我心满意足!当我吃掉三个桃子空出多些空间装好了赶海的收获后,伸手一模裤兜,顿时血液都凝固了!
我的学生证!里面是回程船票,还有那一百元支付了旅途所有费用后剩下的钱,一个五十正的,两个一元的。
现在,不见了!丢到那片海滩上了!我必须得找回来!
我从这个制高点打眼望望我大致走过的路。现在海滩上只有三四个人了,我决定首先去问一问有没有人看见我的学生证。自然,人们都摇摇头。
学生证是灰绿色的,和沙滩颜色有些近,我按捺住焦虑、压下一次次涌起的绝望,找啊找啊!
那个灰绿色的小东西,果然,静悄悄地、安然无恙地躺在潮湿的沙地里,等着我!
我的心狂喜地要跳出喉咙!我一把抓起它,连同沙土一起按在胸口…
抬起头,晚霞漫天,海风吹拂,海鸥翱翔!
人生美景,莫不如是!
我欢欣地背起行囊,愉悦地踏上归途。甩掉了找不到朋友的极度懊丧。
这次船里非常拥挤,我找了靠窗口的一个角落放下行李,安静地等待开船。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性搭话:一个人出门?
我不吱声,一个人在外不敢和陌生人说话,一句也不说。他便不停地说,我防备地站起来,望向窗外。
那个男人却是个唠叨狂:妹子我跟你说,你这是出去找工作的?你不如去深圳。那里的工厂缺人,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妹子,大把的机会进工厂,制衣厂,电子厂,大把。一个月三百多,还有加班费…
像咱这样跑业务的,吃喝老板报销,有工资有提成,一个月一千块钱,玩儿一样就到手了。
我听了心里很是诧异!我父母辛苦种田种烟草,一年攒下千把块钱都十分不容易。虽然已经是九十年代,我们村万元户还不多。
这个人他一年就能攒下一万元?
虽然这么想,我却直接转过身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当那个人不存在,于是声音停了。他一定怀疑是对着一个聋哑人说了那么多吧。过了许久我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再次响起,他和别人聊上了。
回到家,从新闻里我听到关于深圳的消息,更加关注那边的情形。我抓住高考这个机会走近这片热土。
如今我已经在深圳安家落户二十多年了。
人生的路有千万条,关键处却是一两步。我鬼使神差、舟车劳顿去大连,找不上朋友看似一无所获,然冥冥之中,却注定了我以后的人生际遇和轨迹。
我内心充满着对未知旅途的好奇与探究的欲望,不愿安于现状。即使有时为时局所困,腿不在路上,心却依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