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暴雨

                      文/孙军

                (一)

          她拖着灌铅的双腿往水库大坝边挪。此刻，梅山湖是温顺的，沉默的。如果一个人投奔它怀里，只一瞬间，又恢复平静，定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了无痕迹。雨点黄豆般大倾盆而下，猛烈地落进宽阔的湖里，化为无形。乌云铺天盖地压下来，压得很低很低，几乎接近坝顶。她有点透不过气，使劲伸长脖子。脸上，身上，密集的雨滴无情地敲打着，长长睫毛下分不清是雨水或是泪水，浑身湿透。她踉踉跄跄，脑子一片空白，仿佛站在自家楼顶阳台上，扶着栏杆，看楼下人来人往，喧嚣纷杂。她喜欢这带有烟火的味道，想拥有它，努力地伸出双手去够，想使劲抓住，向前倾，纵身一跃………

          仿佛一只羽毛，轻悠悠地飘啊飘。

                (二)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拼命读书，想走出大山。回忆起穷山沟属于自己的童话:蓝天，白云，大黄狗，小绵羊，青青的原野，五颜六色的花儿，无拘无束的风……后来来到城里，遇见帅气的先生，有了可爱的儿子，第一次在城里有个自己的家。儿子慢慢长大，先生慢慢升迁，从教员升为校长，慢慢有了第二套房，第三套。接着儿子上了大学，先生忙于工作，她忙于投资，拥有两家不错的酒店，一家人终日忙碌着，踏实安稳。世界向她敞开微笑。

        后来儿子大学毕业，因为是专科，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和先生一合计，送去当兵兴许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体检时心脏有点早颤。好在老公是副校长，人脉广，认识的人多，一顿饭问题就解决了。儿子如愿穿上军装，英姿飒爽。想到出生时那么小到眼前魁梧军人，她特自豪，打心眼里自豪，终于苦尽甘来。两年后，部队转业，老公已为儿子铺好路，再讨个媳妇，添个孙孙，整天带着孙子遛………想到这些，她由衷笑了，像春天里一朵蔷薇。

          从不喜欢社交的她，开始步入同学圈，亲戚圈，朋友圈。学会穿衣打扮，学会喝酒K歌，时时过问投资。生活真会造化人，把一个普普通通农家女她雕塑成成熟妩媚的美女，商人。和老公并肩走在路上，几十米外都会感受到她们婚姻的甜美和般配，油然而生羡慕。

                  (三)

          2017年的一个电话，改变了先前一切。那是儿子所在部队首长打来的电话。儿子在夜里3000米越野集训时，不幸心脏病突发去世。部队还要深纠征兵时是如何体检合格的。接到电话整个人都瘫软了，感觉天塌下来。好在身为副校长的老公很理智，忍住悲伤，带着她去往部队，看望儿子最后一眼，捧回儿子的骨灰。老公还动用一切关系，搪塞住部队对于体检作弊的严厉调查。看着帅气的老公压住悲伤，坚强地处理事情，她悲痛的心稍稍宽慰，她体味到伴的含义。没日没夜的操劳，老公非常憔悴苍老，她心疼不已。

          日子就像这季节，过了冬天，春风一吹，到处葱绿，充满希望。她的痛在日子地流逝中慢慢变淡减轻。毕竟才47岁，和老公商量再要一个孩子，她在淡淡哀愁中憧憬着未来。

      不知不觉"立夏"了，春花何时了了，门前池塘又添新绿？太阳已变得火辣。儿子走时还很冷，风刺骨，透心辆。她克制住不去想儿子，一想就痛。她要努力为老公再生一个。延续香火。半年来，和老公辗转多少医院，放下面子，又做了多少次手术，她已记不清。像个木偶，见了医生就脱，她少了害羞，多了责任义务。取卵，那是比生孩子还要钻心地痛啊，她顾不了，她需要人工授精。甚至想过老公找个二奶，借肚子生一个。如今肚子还是不争气，半年过去，没见凸起。

        刚入夏，雨就使劲下，好像欲把悲伤都发泄完。她忍不住想从前，想儿子，想一家人在一起情景。如果不要求儿子去当兵，平平淡淡找份工作，该多好啊，可时间没有后悔药。照照镜子，半年来自己老得都不像样子，老公也增添了好多白发，沧桑许多。生活弄人。

          老公忙于工作已经有一个礼拜没回家了。现在国家重视教育，校长的工作也不好做，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多，别把身体弄坏了，他可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想到老公她有种咀嚼苦菜后的甘，慰籍。幸好有他。

                  (四)

        门铃响了，快递员穿着雨衣，从湿碌碌雨衣下抽出一封快件递给她。哎，每个行业都不容易，都为了生存，她轻轻叹口气，微微说声:谢谢。

      是封法院的传票。她的心骤然一紧，忙撕开，上面写着:某某法院，你夫某某诉你离婚一案，于近日开庭………

      她像掏空般闪个趔趄，快件脱开手心，划个弧线，奔向地面。她双手吃力地撑着门框，把身体拔出门，毅然钻进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