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扑克

        走到海蔚广场的大台阶下，母亲和我的话题不知怎的转移到兜里的零钱上。其中有一元纸币，五元纸币，还有不少硬币叮铃作响。硬币的出现使我又想起了那个打德州扑克的男人。他和我在西峡谷的玻璃桥上相遇，而在烈日下的玻璃桥上行走的确十分瘆人。就因为这惊险，我才和他、和他的家人相遇了。我想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事一股脑顺了出来。

        他的儿子比我小几岁，眉清目秀，皮肤也白，看上去就拥有良好的物质生活。我刚看见这个孩子时，他的面孔则狰狞多了，他正在玻璃桥上寸步难行来着。由于地面是透明的，毫无遮拦就能看见万丈深渊。当时德州扑克先生还在一旁走动，红T恤，牛仔裤，脖子上挂串金链子，一副纯黑墨镜架在鼻梁之上。他对他儿子说：“害怕什么！来来站起来，看看周围的人！”他环顾四周，玻璃桥上同样害怕的游客不在少数，然后他就看见我了。

        我耳朵里钻进一声：“你看那小哥哥都不怕！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开始的确若无其事的样子，听他谈到我，咧嘴一笑。谁知五分钟以后就已经和他儿子玩熟了。他从口袋里翻出一个一美分硬币，对我们说：“看着！”就硬生生把那分钱从玻璃地面的夹缝中挤了下去，硬币坠落过程中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落啊落啊没了影。我头一次见到有人闲着没事儿扔钱玩的。我心里多少看不太惯浪费的行为，但由于这个红T恤男子和他儿子待我和善，况且一美分的确面值太小，我就不由自主地和他儿子一起笑了起来。哎！谁知又不出五分钟，我已经和他儿子在玻璃桥上用五美分踢起了足球，规则是谁先把钱踢进缝里算谁进球。一枚硬币落下去就再换一枚。当时，母亲也加入进谈话了，与红T恤男子聊了起来，就是那会儿知道他是职业打德州扑克的选手。不久前在拉斯维加斯手气不佳，只赚到了在美国游玩的奖金，夏天结束后再回上海。

        我们正玩得开心，就看见一个女人走过来对“德州扑克”先生抱怨起来：“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他笑了笑回答说：“哎，都是小钱，小钱！”我马上知道这女人应该是与我踢钱的小孩的母亲，打招呼完毕，钱也没法踢了。他们一家找管收费的印第安人拍了张照片，交了三十美金与我和母亲一起下了桥。我们上了不同的大巴，但由于是同一旅行社，下一站都是回拉斯维加斯休整。我又在酒店门口遇见了他们一家人，还有一个年轻眼镜男。据说他是另一位德州扑克选手，在同一比赛中表现优异，得了三十七万美金，正在逍遥。

        入住的酒店较为高端，美名”云霄塔“，是一栋摩天大楼。上电梯前两家人互要了房号，说定一会儿去八楼露天泳池打水上排球，晚上去商场逛街。我很快同意了，母亲居然没反对。果真放我单独去游泳池。奇怪的是，我从前向来对陌生人倍感警惕，但这次却像遇见老熟人一般完全没有顾虑；照常理，德州扑克这个职业更没准，我觉得把生命用在赌盘与扑克之间的人全都是危险的金钱狂魔，万一把我拐卖了怎么办。可我真的什么也没多想。母亲同样什么也没多想，在房间里竟一个人睡着了。晚上，我和母亲真的和“德州扑克”先生一家在云霄塔的商场中游逛，在一家游戏厅打了台球，不胜欢喜。

        后来，由于行程问题，我们分开了几天，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谁知有一次在中国小吃街休息，我跑进一家烤鱼店找卫生间，居然又撞见“德州扑克”先生一行人。大家又是握手又是感叹，立即互加了微信，并再次敲定回酒店一起游泳。大家开开心心地告了别，但后来才发现，我们并未下榻同一酒店，当晚我一个人去游泳了。“德州扑克”先生嘱咐我回上海一定要和他打电话，要请我们吃饭。我答应了，但我从来没兑现承诺。半个月后的确回了上海，拿起手机又回心转意，“太麻烦人家了”，终究没通知一声。那时早已复制“藤野先生”的离别了。

        回到济南，母亲与他还曾有过一次联系，他庆贺我考上了附中。近一年多再没了联络。这辈子估计再也无法相见了。我登上海蔚广场的大台阶，看着夜色吐了一口气。我觉得我认识他之后，最大的转变就是发现世上有各行各业的人，发现人的好坏也不是由职业能一眼看出的，特别是打德州扑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