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气
关于生气我能说很多。我有些时候会突然炸毛,诱发原因千奇百怪,像是生理期聊天对象用错的标点符号,一场游戏最后两秒输了个人头,最喜欢吃的薯片口味卖到断货,上司和导师是个蠢货总是派发一些令人怀疑人生的傻缺任务,或者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被我抓到一丝可以放大不满意的把柄。这些说到底都是对自己情绪控制能力的薄弱,如果我足够稳重自持,就谈不上屡屡行走在失控的边缘,更谈不上总是生气了。
而人也真的很奇怪,总是习惯向身边最亲近的人散发最大的不耐烦,而把虚伪和耐心留给安全距离以外的人。这大约是因为好面子,企图在生活圈中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尽善尽美的形象,而恶与丑的嘴脸则暴露在熟人面前。
并不觉得世界上可以有人真的没脾气。没脾气无外乎三种可能,一是软弱,一是看破,一是纵容。前者缺乏自我保护与还击的勇气,第二个认为情绪波动不值一提,第三个则是在忍与不忍中反复权衡,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负能量,用温和的语气和平静的胸怀去接纳甚至助长他所想包容的一切。
显然打着“纵容”标签的没脾气最难做到,因为人大抵都是先爱自己再爱他人,对于舍弃自我情绪释放的机会来换取别人酣畅淋漓的发泄,这种行为简直像十字架上的耶稣自我牺牲一样冒着圣光。
我打游戏有时候就很容易生气。冷静下来以后我发现一个规律,如果队友没跟上,我们悲惨地双双就义,我第一个会想到指责队友而不是惊呼“对面怎么那么猥琐”。
队友和敌人相比显然是离我更亲近的那个,但我的怒气绝大多数都用在了埋怨自己人身上。如果把口水战术用在革命的绊脚石身上,或许还能扰乱对方的进攻节奏,但我没有。所以冷静下来以后发现自己常常骂错人,想一想又觉得很羞愧,如果这一把自己又打了个2-9-3,就更加羞愧了。
近些年在努力地改,已经逐渐扭转了向家人发脾气的坏习惯。父母年纪逐年增长,再过几年就要变成彻头彻尾的老头老太太,我不希望他们跟我置气影响身心健康。而自己随着年龄增长也领悟到,对父母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无非就是不允许我穿太暴露的裙子,总催我去老家看看,指摘我是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不给我看太多没有用的“杂书”。他们和我的世界因为社会的发展和代沟问题在不断拉远,远的就像他们的年龄其实已经可以一眼看到未来几十年后的终点。
还是有点心酸的,所以要好好对待家人。也许每一个在外奔波的旅人,在繁忙的日程中抽空打电话回家报喜不报忧时,脑海中想的都是,高兴总比生气难过要好。
所有的坏情绪,都由自己承担吧。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种自觉啊,然而我们却在十几岁时与这种自觉背道而驰,二十三岁时一知半解,直到年过半百才会窥见生活的真实面目——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身边的人免收精神或肉体上的痛苦,而不是我们自以为是地拿着执法的利剑,向他们施以精神或肉体上的痛苦。
生气应该是个轻轻拿起轻轻放下的过程。的确,没人可以剥夺别人生气的权利,但太频繁地生气十分伤人伤己,而在这其中,与我关系最近的人往往会受到无辜的波及。
很多人表达愤怒的时候会摔门。门很无辜,如果它有思考的能力,它一定会想,我没有错为什么要摔我,我也会疼。
人的痛觉比门要强上成千上万倍,对比之下,门只承受了摔的那一下,而受牵连的出气筒却要反复经过负面情绪的炙烤,实在是很过分又很不公平。
我从来不标榜自己是个温和的人,因为我经常生气。上头的时候恍若拿着酒杯肆意发疯的醉汉,事后却总意识到这种情绪的坏处,事后的反省听起来又总是那么心虚,明知道下次还要再犯,却预热了打脸的前奏进程。
这真的是很糟糕的事情,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更快地成熟起来。但毕竟人非草木,我们羡慕种种高贵冷艳有气质的形容词例如“处变不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直到自己开始尝试一步步向这种形容词逼近,才知道每踏一步脚下都是叫人不耐烦的燥热火苗。
有的人希望所有的情绪都可以被包容,包括怒气和毫无凭据的任性,我是这样一种人。所以在恢复正常的时候,更佩服那些没脾气的人。无论出自哪一种可能,他们的身上都蕴藏着一种韧劲,这是我目前想拥有也不能拥有的。
而对于有幸获得的来自他人的宽厚与包容,也时刻端着一颗感激之心——至少也是在不生气的时候。
我们都没办法凭借一次生气或者平息生气来判断人间值不值得,那只有在人间停留的时间长一些,才能慢慢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