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

“爸，这些人又是来给咋们摘枸杞的吗？”

青海柴达木盆地，柳村，柳下，黄沙吹拂着父子头顶的柳枝，漫天黄色中一抹翠绿，儿子看着一辆辆大巴驶来。

“这几车不是，等这一茬枸杞结完，赶下一茬枸杞结好，人就来了。”

父亲盯着从宁夏来的班车，盯出了光，和黄沙融为一体。

“风终于小了。”儿子自言。

儿子的目光渐渐向上，打到了柳上，柳树开始摇晃。

自他记事起，柳村还有不少柳树，一户人家一棵柳，那时他总在担心自家柳树是新栽的，能不能活，现在柳村也就剩这一棵柳了。

“爸，这车从哪来呀？”

儿子的目光在这条沙路上走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被沙拦住。

“你管他呢，这车来的那边是钱，这边也是钱，他们来带来了钱，他们走也带走了钱 。”

父亲慢慢坐下，靠着柳，嘴角到了45度。

“我十岁了，剩这一棵柳了”

儿子也靠着柳坐下，靠在父亲旁，看着诺大的院子晒着满院的柳枝，柳树活着的时候看起来越美，死了就感觉越凄惨。

“人都走光了，柳树留着也没用，还不如晒干，留着我们冬天烧火。”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又为啥走了？”

“来是为了挣钱呗，以为自己把钱挣够了就走了么。”

父亲开始不耐烦。

“那我们为啥不走呀！”

儿子眼中冒出一道光。

“十三年，五十亩枸杞地我容易吗？我们走，哼哼，枸杞咋办，就这么扔了？十三年就白活了？”

父亲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一片枸杞地，边说边比划。

“那妈妈和姐那？她们去了哪？还会回来吗？”

“你妈妈和姐姐嫌这里挣钱太舒服！走了！还说什么我给不了她们想要的生活！这么多枸杞，她们还想要什么！”

父亲手里的烟在抖，烟冒出的烟也在抖。

“可是爸爸，钱又有啥用呢，夏天我们忙着摘枸杞，秋冬天我们又忙着修剪树苗，春天我们又把剩下的钱都用来买新苗，开新地。然后…”儿子低下了头“然后夏天又来了。”

儿子慢慢蜷了起来，像柳的儿子蜷在柳下。

“屁，你懂个屁，外面人拼死拼活一年，才能挣几亩枸杞，等你再大一点，我教你算账，给你个办公室，你就专门算那些来摘枸杞人的账。这样，不用上大学，咋们也坐办公室！”

父亲眼中冒着光芒。和柳交织在一起，停不下来。

“可……我长大了呢？”

“等你长大呀，外面肯定难混，他们一定会回来，那时候我们的柳大枸杞多，随便给你找个好媳妇，然后给我生孙子，我们三世同堂一起种枸杞，种千亩枸杞！”

“爸，枸杞越种越多，越多越咋们越放不下，和这柳一样，越大越难死！”

儿子低着头，怕看见父亲那刺人的目光。

“犊子，你够了！”

父亲踹了儿子一脚！

儿子仿佛被踢疼了，泪水模糊了眼中的光芒。

柳一天天越来越高，越来越壮，柳荫遮住了柳下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