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李永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老家的三间西房也被拆掉了。
李永义今年已经86岁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头“嗡”地一下,浑身的血直往头上涌,脸也涨得通红。嘴巴张了张,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永义的这一激烈反应把今年也已83岁的弟弟李永礼吓了一跳。他之所以专程走上过来给二哥说这个事,还以为二哥是提前知道呢,一看二哥的样子,李永礼忽然有点清醒了,自己真是糊涂了,怎么什么情况不了解,就这么直戳戳地把事情端了出来呢。
李永义的情绪还在进一步地酝酿中,他忽然站起了身子,说了句:“永智也太过分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把我的房子拆了!”
李永礼赶快过去扶了一把老哥,说:“二哥,你先坐下,老四也预先不知道。”
李永义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大声说:“那是谁拆的?是建文?你的房子是不是也给拆啦?”
李永礼不敢造次,只轻声说了句:“我的房还没拆。”
“单单把我的拆了,这是要连根拨了?我现在就给永智打电话!”
“二哥,你先别冲动,咱们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跟他们说。”
“怎么说?!他们怎么拆的怎么给我盖起来!”李永义的火气更大了。
“永智的身体刚刚好点,”李永礼觉得自己闯了祸,看来只能拿老四先挡挡了,“等他的身体恢复恢复再说。”
“哎,”李永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半天才把火气压了下来,说了句,“等清明回去再跟他们理论。”
李家有四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儿子李永智留在农村外,三个哥哥都在城市,当年分家时,三个哥哥因为老四一家子在老家侍奉双亲,便把三间正房让给老四,三个哥哥各分得三间偏房。
20多年前,老四李永智的正房重新翻拆,在征得老二李永义同意后,一并把三间西房同时翻拆,放置杂物,老大和老三分别在上院和下院的三间东房一直也没人占,任由其老旧倒塌去了。
这么多年,老家的这处大院其实一直是由老四李永智家独占着,老大没得早,上院的东房李永智和侄儿们贴找过了,老二老三这么多年偶尔回去也是住在老四重新盖好的正房里,无论是重新翻拆过的西房还是老旧的东房都不具备住人的条件,两个哥哥也话里话外露过意思,他们的房子将来都不要了,这个院子就留给老四永智一家了。
说归说,实际占用归占用,毕竟房子和地皮是万古千秋的大事,眼看着弟兄们都上了年纪,李永智是明白人,他想给后辈儿孙一个清楚的交待,哥哥们的地方到底得有一个书面的东西才好。
五年前,李永智趁清明节哥哥们回来,写了一个字据,大概意思是李永义、李永礼自愿将分家所得的房产无偿赠予李永智。
李永智有点羞羞答答地拿出草拟的文书,李永义首先就不高兴了,这是干什么?本来说给你们了,还要逼着我们现在就签字?!李永礼也有同感,没有接李永智的茬儿。李永智本不擅言词,再加上有些逼人就范的歉意,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之所以又重新提起房子的事,是因为近两年国家的农村宅基地确权政策。前年夏天,李永智给李永义和李永礼打电话,请他们回老家办理确权事宜,李永义和李永礼不约而同地说,那房子和地皮我们都不要了,就确权在你名下吧。
事情就是这样,乘了国家政策的东风,老李家的宅基地事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一个电话就办妥了,还真有点让李永智意外,他真有点后悔自己五年前的作派,急什么呢,本来哥哥们已经说过不要老人留的这点家产了,自己还硬要写个文书让他们签字,确实不太够意思。
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两个有退休金的哥哥明里暗里地接济李永智,那钱算起来何止那点地皮房子钱,哥哥们一贯这么高姿态,李永智心里也就不那么惶恐了,通过确权说清楚也好,可以给后辈一个明确的交待,总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
可如今,李永智怎么又把二哥李永义的西房也给拆了呢?好歹给他们有生之年在老家留个念想呀!
李永礼看着情绪依然激动的李永义,小声地说:“这样吧,二哥,我来跟老家联系,问清楚情况给你个交待。”
“暂时不用问了,永智刚做了手术,等咱们过清明回去再跟他们说吧。”李永义想想刚做了胃部大手术的李永智,使劲地平复自己的情绪。
年前,李永智刚在省城做了胃部切除手术,李永义和李永礼都八十多岁的人了,得知七十多岁的弟弟做这等大手术,连惊带吓的,除了让子女们尽心尽力照应外,更是在财力上给予大力支持。
可这李永智出院才两个月,怎么就把李永义的西房也拆了呢?
向李永礼透露这个消息的,是同住一个大院的老乡,他也是过年回老家时听人说的。
如今,李永礼听李永义的话茬,过清明回去这件事还麻烦呢,他有点儿着急,最好能提前解决掉矛盾才好。
李永礼想起了自己的老妹润英。润英是在老家呆了好多年才去了城里的,跟永智年龄最近,也最能说上话,他悄悄地打电话给润英,希望她能打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完了给二哥一个交待。
润英接到三哥的电话也纳闷了,这四哥也真是的,刚刚确权成自己的,也不至于这么急吧,再说了,要拆,也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吧,虽然是确权给你们了,但毕竟二哥还在世呢。
不过,她听了三哥说的话,对二哥也有些不理解了,既然所有权也让了,拆就拆了吧,反正回来也不住在西房里,何必再计较个告与不告呢?
可是润英这些话只能自己心里转转,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二哥、四哥都比他大,她能说谁呢?她只能先对三哥说:“你在二哥跟前,先劝劝他,别因为这气坏了身体,大的事情上都让了步,何必计较这点小节呢?”
最愁的是这四哥家,这几年在村里一直不顺利,四哥和儿子建文全闹胃病,挣得点钱全花在医院里了,如今,又在拆房事情上也没办周全。
润英想着先给建文打了个电话,建文一听,知道是二伯对拆房的事有意见,就硬生生地来了句:“不是说老人留下的东西都不要了嘛,这是又要呢?”
润英一听建文的话茬不对,就说:“你看你这当小辈的态度,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拆时应该跟你二伯打个招呼来,虽然说给了你们了,但总是礼多人不怪吧。”
建文一听竟然没好气地说:“反正已经拆了,我还不想拆呢,他们要咋就咋吧。”
“你不想拆怎么就拆了呢?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吗?”润英一听建文的话,知道一定是另有隐情,便劝建文说,“有啥原因,你上来跟你二伯说道说道,都是你的长辈,就当正月里上来走走亲戚呢。”
“当初就怨我爸,就应该给人家们些钱,把地皮买下来,要不,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人情,不知道欠了人家们多少似的,我这一辈还顶着这还不清的债。”建文说着说着就走了样。
润英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上一辈之间的情谊,下一辈是不可能完全体会的,当然,下一辈也不可能领上一辈的人情的。
亲人之间就是这样,有时候彼此显示着慷慨,有时候又相互藏掖着委屈,真不如老人们说的“亲兄弟明算帐”来得利索,可是,亲人之间,又怎么能算得清楚呢?不然,就不会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说了。
“姑姑说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能的话,上去跟你二伯说一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嘛。”润英还是想让建文把事情处理周全些。
建文没有答应就挂了电话。
润英在建文身上没有把握,又不敢轻易地跟四哥说这些闲话,毕竟做手术大伤元气,他的身子还在恢复期。润英左思右想,还是劝劝二哥吧,润英也有些想哥哥们了。
说走就走,润英打发孩子们开了假,正月初七就直奔哥哥家来了。他先去了三哥家,准备跟李永礼商量一下。
一看润英来了,李永礼觉得劝说二哥有希望了。哥哥妹妹合计了一下午,希望能劝说二哥,清明回去时不再计较这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李永礼和润英相跟着往李永义家来了。
李永义一见润英,真是喜出望外,除了爹娘姊妹亲,年龄越大,越是体会到这种亲情,李永义高兴得脸上乐开了花,不停地拿出各种水果、点心让已经七十岁的润英吃,润英只得一一接在手里,七十岁的胃口了,哪能吃得下那么多的东西?
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李永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对李永礼说:“我还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昨天孙子收到建文发的一个传真。你们看看,不用乱说。”
李永礼拿在手里,戴起李永义的老花镜,看了看,这是建文写来的一封信。
原来,建文拆西房是受了神婆的指点,他在信中说,神婆说了,你们家院里的西房过高,相比院子来说不太协调,就好像堵在院子里的个障碍物,影响出入通畅,所以,你们家的人才会都闹胃病,现在,只有把西房悄悄拆掉,胃病才能治愈,记住,拆之前不能透露给任何人,拆了以后,也不能把这个缘由跟别人说。现在,我只好是给二伯写下来,请你多理解,也不要把这个事情对人说,以免失去神婆的灵验。
“怪不得,我的破东房不拆,反倒拆好好的西房,怪不得,人们说拆之前永智也不知道。这个建文,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封建迷信的一套。”李永礼看了,连声说。
“不管搞啥吧,总是为永智好呢,咱们就当不知道呢,也不要用嘴说这事了。”李永义比李永礼要虔诚得多。
润英一看这架势,二哥现在反倒做三哥的工作呢,看来,清明团聚不会有事了,她这一趟白来了,不,也没白来了,这不,手里还拿着二哥刚硬塞给她的一块儿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