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琐忆》：最好的爱情，莫过于此
文/四月默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的爱情总叫人心驰神往。
故事里的公子与小姐在总角之年便相识相知，他们一路走来，清清楚楚地看着对方一点点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他所有的青涩鲁莽你都记忆犹新，她任何风吹草动你都印在脑海。
这种青梅竹马式的爱情是无数人毕生苦苦追求的，可是这样的爱情如镜花水月般得爱情也恰如镜花水月一样，风轻轻一吹就变样了。
金屋藏娇、钗头凤的故事一开始也是郎情妾意，活脱脱两对金童玉女，但结局却是令人惋惜。“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当年海誓山盟，到了最后一片伤心画不成。
而蒋坦与妻子秋芙的故事却是难得一见的善始善终，深情的蒋坦曾为秋芙写了一本书，多年后林语堂给出高度评价说秋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之一。
他们俩的爱情故事不如金屋藏娇、钗头凤一样妇孺皆知，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历史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双恩爱的夫妻，但他们两个人的恩爱小日常可以轻轻松松击败绝大多数才子佳人的传说。
蒋坦生于清朝，家境尚可。年幼时他与秋芙就相遇了，他们偶尔一起玩耍，童真无瑕的孩子心思格外单纯，两个人相处得格外融洽。
后来蒋坦父母就为他与秋芙定亲了，彼时他根本还不明白情为何物，只是隐隐约约知道长大以后他可以天天见到秋芙。
等到秋芙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时，蒋坦终于娶到了她。虽然早就知道枕边人就是彼此，可年纪轻轻的二人还是不可抑制的激动了。
三更半夜，万籁俱静，秋芙毫无睡意，她听着窗外簌簌的风声，忽然想要来一场夫妻夜谈。
心有灵犀。蒋坦也恰恰好辗转反侧睡不着，两个人就一起回忆从前，他们说着儿时的趣事低低地笑着，偶尔还调侃的说说对方不懂事时犯过的傻。
他们捂住嘴偷笑，生怕吵醒外头守夜的丫鬟。两人越说越起劲，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个话题完了又轻松说起另一个话题，他们知道来日方长，可以天天谈天说地，但那一刻他们就是想要说个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他们一直从天黑说到天亮，睡了一晚上的丫鬟都醒来喊秋芙洗漱了，两人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说话说了一整夜。
秋芙是个可爱有趣的姑娘。某年某月某日，秋芙见月色真美，想要与蒋坦一起泛舟游湖，在波光粼粼的湖中静静赏月，再弹上几段应景的小曲，那简直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嘛。蒋坦欣然答应，于是秋芙便欢天喜地地去收拾了。
不过当时蒋坦恰好出去了一趟，等他回来准备携娇妻一起出游时，仆人垂头丧气地跑来告诉他，说夫人已经带着丫鬟走了。蒋坦觉得这不对啊，再一问，秋芙还带了把琴出门，他细心观察发现屋里有些瓜皮，几个瓜皮朝向相同。他笑了笑，秋芙这是和她玩捉迷藏呢，不过是成人版的。
蒋坦根据瓜皮的朝向找到了秋芙，她眼睛弯的像道桥，在苏堤桥下等他。他们携手登船，在湖中看月亮看水光。
夜里有些凉，幸好蒋坦带了一件她常穿的衣裳，当真是心细如发。月光洒在水面上，洒在他们小小的床上，秋芙迎着月光弹奏了一曲《汉宫秋怨》。他始终是她忠实的观众，沉醉在她悲凉的琴声中，陶陶然也。
有时秋芙也会任性一把，不过蒋坦丝毫不满，反而觉得是种情趣。
秋芙喜欢下棋，与蒋坦对弈是她常做的事情之一，可是在下棋这件事上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真没办法赢过蒋坦，可是她很不服气，恰好她怀中的猫一直活泼的四处乱动，秋芙索性任它跳上棋盘，调皮的猫用爪子将棋子全部弄乱。
他自然是没机会赢了，他看着笑得像只猫似得的秋芙无奈地摇了摇头，戏谑她悔棋之举。秋芙吐吐舌头，得意地笑了笑，蒋坦见她这个样子也乐得宠着她。
若你因此认为秋芙只是个爱撒娇有趣的女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是一个破有才华的女子，她喜好诗书，曾写过：“雪压层檐重，风欺半臂单。”这句话让博读诗书的蒋坦惊愕不已，他还曾一度认为这是别人替她写的。
蒋坦曾在秋日忧伤写下：“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秋芙觉得他这是自寻烦恼，立马给他补上后半句：“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别想太多，这一切只是你自寻烦恼。
她也喜欢弹琴，时不时弹奏一曲让蒋坦品评，蒋坦倒是乐意做这事，说起来她的琴技还是蒋坦手把手教的呢。
她心灵手巧，曾忽发奇想把戎葵叶捣成汁，添上些粉末，把诗笺染成与众不同的绿色。她就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永远给人惊喜。
蒋坦十分喜欢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妻子，在他眼中，她是红颜知己，是有趣有才的恋人，是贤惠大方地妻子，有她在的时候，他精神好得很，同她说说笑笑，从不喊苦喊累；而当她偶尔不在时，他就觉得生活枯燥无味，一个人过的有点苦。
那是一段秋芙回娘家小住的日子，蒋坦终日找不到人分享他的喜怒哀乐，无端生出了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猜想秋芙好不容易回了次娘家，在娘家一定过的十分快乐吧，她定不会像他现在这样在夜想一个人，想到让他觉得不像自己。他说：“一觉红蕤梦，朝来记不真。昨宵风露重，忆否忍寒人?”
普普通通的日子硬是被两个人过得有滋有味，他们总是随心所欲的做一切欲做之事。只要与对方在一起，哪怕大眼瞪小眼不说一句话也幸福的无以言表，当然他们之间不存在不说话的尴尬。有这样一个有趣的小妻子，他早就偷偷笑过许多回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得菩萨庇佑中了七星彩也难以十全十美。蒋坦对妻子情深义重，可是秋芙却先他一步离开了人世，他们还没有等来儿孙满堂，她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肝胆俱裂，黯然伤神，可他不过一个普通人，并不能改变命数。他想起秋芙得每一秒就心痛的不得了，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不想她。
依稀记得那年，他心血来潮为秋芙做了一件坠满梅花的衣裙。秋芙一拿到手便跃跃欲试，等她去屏风后换好梅花衣裳出来，他顿时觉得仙女下凡了。虽然他与秋芙朝夕相处，早就看过她的眉眼千百回，在那一刻还是觉得惊艳。
忆往昔，一幕一幕如潮水般涌来，他不知上天为何如此薄待她，他们的爱情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却被提前收走，他无法接受，不愿接受，不想接受。他们相处的几十年有多恩爱，如今就有多悲痛。
今生福分还不够，青梅竹马的两个人没能等到白头偕老。今生不可重来，时间一直不停往前走，他留下一句“亦愿世世永为夫妇”。
他奢望的不只是来生，而是此后的每一世，不管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他们都要在一群人中一眼认出对方，将对方视为心中挚爱。
除了想她念她，他不能改变任何。后来他为了纪念秋芙，把与秋芙的相遇、相知、相爱写成了一本散文集，那些过去再普通不过的小事都被他写进了文章里，是谓《秋灯琐忆》。秋日的一盏灯，明明灭灭，辗转反侧的人一如既往的思念亡妻。
“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荫蔽帘幙。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只是这一句话就让人无端落泪，他老了，秋芙中的那棵芭蕉树已经可以遮风挡雨啦，可是他还是忘不掉她，雨夜他总会想起她刚刚嫁给他时两人彻夜未眠，一直说悄悄话到天明的场景。
这种感情朴素简单，充满人间烟火气，和归有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有异曲同工的妙处，那些扑面而来的浪漫让人看了羡慕又叹息。
蒋坦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承载了他对秋芙的思念，沉甸甸的。他们青梅竹马的恩爱故事就像他的文字一样朴实简单，没有广为流传，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戏剧情节，可这份简简单单的爱情正是千千万万的人伸出手也够不到的，这份浪漫像是天空的一道彩虹，遇上方知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