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和下雨天最配的是汽车尾灯。必须是堵塞,站在过街天桥上远远望不见头的那种。下行线路畅通无阻,但不知什么原因,上行方向的车流几乎一动不动——几乎,是因为每隔两秒钟就会由远及近次第亮起的红色刹车尾灯,昭示着不知不觉之中流失的汽油和耐心。
次之,蛮配下雨天的是尽头。主要是目力所及的尽头。例如野长城末端的垛墙,或者轻轨终点站合二为一的轨道。
再次之,是相信童话的姑娘。她会嘬一口冰拿铁,颇意味深长地问道,如果雨势不减,你会去独自找一把伞来,还是陪她淋雨。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18岁的生日,我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把剃须刀。和这物件相安无事三年之后,突然间,最近每次剃须我都会刮伤脸。有时候是刀片角度偏差,在下巴上划拉出一道口子,有时候用力过猛,割破鼻翼下方的毒疙瘩。总之,剃须终于也成了每天早上战战兢兢的一场战斗,我屏息凝神,只求不要增添新的伤口。
收效不大。
三年前就该出现这些问题的。你回避,你拖延(或者冥冥之中有神明之力替你拖延),该来的总跑不了。也许只消几天就可以从技术上重新刮出完美的胡须,不但不会划伤面门,甚至还能把胡须外加鼻毛都修剪得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但那也于事无补。剃须突然失去了熟练、并且持续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已然是一个不可抹去的事实。如果阎王爷存有尘世每个人的详细“日记账”,想必在我步入21岁的前后几天,会用红字添加十分可笑的脚注。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比起诗经,我更喜欢谈论现实性的问题。但每次聊起对她来说过于现实的问题时,她总是提起《东山》。
她极擅长识人,因为职业特殊,种种人性对她而言一目了然。她对我的称呼是“大学生”——在我的圈子里没有人使用这个缺乏辨识度的称呼,但她显然不这么看。于是我就成了她口中的“大学生”。而她在我的语境里只是“她”。如果当面称呼,我更喜欢直呼其名——一个认识很久的人告诉我那样显得亲切。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第一次见面就滔滔不绝向我讲起坐轻轨直奔终点站经历的,她是独一个。让我颇感亲切的,是她直奔终点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看一眼两条铁轨在视线尽头合二为一。
当我告诉她我第一次来北京就爬上野长城寻找末端的垛墙时,她咯咯笑个不停。“跟我讲讲你在野长城的故事吧,”她似乎非常感兴趣,“人多吗,烽火台里面是不是一股尿骚味,有狼吗......”
回想起来,我好像从没有给谁讲过完整的故事。这恐怕是记在阎王爷为我准备的日记账扉页的赠言吧。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她说她的工作是一种逃避。假装与众不同,在藏污纳垢又无人问津的角落拼命释放着光和热,却无力掩饰自己在常规场合下的低能。
总好过为了未来拼了老命,却连当下都生活不好要强。
为什么
别问大学生了,去问诗经吧。
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