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麂魇》第二章：男人、母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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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万全福能活下来不能不说命大。他似乎还记得，他是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头发凌乱，双眼浮肿的接生婆只看了一眼，就克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是个黑鬼呀……”他的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的母亲，跟着立刻昏死了过去，后来却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刻，他的心就陷入了绝望、冰凉的深渊中。他开始日夜啼哭，声音响亮而尖利。不堪其累的万世忠求遍了村里镇上，也找不到愿意代替万于氏给他喂奶的女人，最后索性在后院偏僻腥臭的马房里给他安了一张小床。在无数个蚊叮虫咬的夜晚，他彻夜难眠，老鼠的磨牙声，野猫发情的叫声和着他绝望的哭声在角落里彻夜回荡着。
靠着母马的奶水，万全福还是活了下来。起初下人们给他盛来新鲜的马奶，说也奇怪，腥膻的奶水进他嘴里，却比什么良药都有效。立刻止了哭，一碗一碗的喝，不仅没饿死，反而一天天地长大起来。稍大点，尝到甜头的大人们干脆直接抱着他，到马肚下用碗接着给他喝。或许是看得久了，有一天他竟挣脱大人的手，摇摇晃晃地伸长脖子自个儿用嘴叼起母马发胀的乳房，半天也不肯放下。
许多年过去了，万全福的个子到马肚下后，便再不怎么见长，而喝马奶的习惯，也被他牢牢地保持了下来。
曾经有一段时间，万家马厮里有一匹漂亮的小母马，有着浑身闪着火焰一样光泽的红鬃。那时他三天两头就往里面钻，那只火红的发情的小母马整个儿迷住了他。他把头埋入它多毛的腹下，一股温热的乳香的气味直送入他的鼻孔，使他忍不住埋下头，贪婪地吸吮着，直到听到了门口万世忠逼近的脚步，才惊慌地逃回里屋，闩上门，大口地喘着气。
在万世忠的庇佑下，万全福到底还是一天天长大起来。许多老一辈樟湖人私下都叹息万家是虎父犬子。那万世忠身材魁梧，体壮如牛。万全福却是矮如冬瓜，瘦骨嶙峋。或许是愧疚，或许是专情，从万于氏死去后，万世忠一生再没有续过弦。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万世忠对万全福的态度一直十分矛盾。一方面，他把万家的希望寄托在万全福身上。但另一方面，他自己都对万全福没有多少信心。面对着万全福那张先天被鸦片烟侵蚀过的脸，心里就隐隐有三分的不喜。潜意识里，他甚而把万于氏死去的过错一部分都怪罪在儿子的头上，尽管他也明白这样的怪罪毫无理由，却还是不知不觉在万全福面前多了几分严峻，少了一点亲密。
万全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十岁那年，他让父亲送进了镇上唯一的私塾，也算是上过半年学堂，大字却没认得几个，倒把富有名望的老先生气得几度在课堂上差点昏倒。
最后一次，先生在堂上生气，出对子考他：“训罢学生火起。”他张嘴结舌半天回上不话，正巧看到窗外太阳升起，师母端着一壶茶水进来，顺嘴回道，“日出师母水来。”先生听了一头载倒，卧床半月才爬起。即便万世忠后来陪了多少好话，送了多少礼金，也坚决把万全福赶出了学堂。
没有上学的万全福，整日无事可做，在镇上招猫斗狗，吃喝嫖赌，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唯一的遗憾是受名声的拖累，本地的好人家女儿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眼看到了成家的年龄，万世忠没有办法，三番几次，托人多方寻觅，终于找来一个外乡流落的女子。
那女子说着一口地道绵软的川音，皮肤白净，身材丰满，一看就是好生养的骨架。可是自从进了万家，没打两年下来，不仅没有一点生产的迹象，倒是一天天憔悴清减，像一朵水淋淋的鲜花日渐枯萎下来。就在本地的樟湖人看在眼里、私下闲言碎语不绝的时候，那女子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消失无迹。据说是跟着一个外地的货郎私奔了，万家派人多方查寻，最后也没有个结果。
那之后，万世忠的身子骨便一天不如一天。万全福整个人也更加阴翳消沉，除了喝酒打牌，终于便在村口田间浪荡着，像一匹目光饥饿的野狼，四下逡巡着合适的猎物。
万世忠死的时候没有瞑目。他告诉儿子，要找女人，就要找全樟湖都找不到的最好女人，一个让所有男人看着都眼红的女人。
直到四十二岁，他才等到了这样的女人，那就是林如霜。
老男人万全福是唯一愿意给林如霜冲喜的男人。最后，他用十斗米加五块银元从林田氏的手上顺利地接走了哭哭啼啼的林如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