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精灵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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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树与蓝天
01
黎明时灰蓝色的天空悬挂着还未被云彩遮住的寥落星辰，朝阳偷偷从山脚探出脑袋，月亮还未收工，晨起的鸟儿已经开始了欢快地鸣歌。
小木精灵一如往常地带着爷爷给他的葫芦水瓢，他要趁着阳光还未洒到山林中，去山间最深处的泉水源头去取一瓢清泉。
还未成熟的木精灵没有性别，也没有心脏。只有经历过爱恨的木精灵，才会长出一颗红宝石一般洁净的心脏。
只有长出心脏的木精灵，才能长生不老。
可由于山野间无所爱恨，每日都悠哉悠哉，除了小木精灵的爷爷外，其他同类都没有心脏。
要说他们与人类有何不同，他们生于山间古树的枝丫，生来就能跑能跳。他们长着一双闪闪发光的湖蓝色大眼睛，像极了矿山中最纯净的蓝宝石，又像银河中最闪耀的星星。
没有长出心脏的木精灵只能活五年，因而出生的木精灵除了爷爷外，很少见到其他木精灵的存在。
爷爷告诉小木精灵，只要每天当晨光洒在森林最深处的泉水中时，取一瓢泉水带回孕育他的古树身边，每日给予古树浇灌，小木精灵就会长出像爷爷一样红宝石一般的心脏。
小木精灵为此乐此不疲，天还没亮就去山中取一瓢清泉，待到夕阳西下，将这瓢泉水浇灌给孕育自己的古树。
要说小木精灵有什么烦恼，就只有爷爷给的葫芦瓢太小了，每天清晨打来的泉水，无论怎么护着，走到古树跟前时候都只剩半瓢。
小木精灵已经三岁了，他丝毫没有长出心脏的迹象。
“爷爷，为什么我还不长出像您一样红宝石般的心脏呢？”
小木精灵纯净的双眼一眨一眨，他期待爷爷给予他一个珍贵的答复，可爷爷的回答总是令他不满意。
“快了，快了，你需要每天去山中最深处取一瓢清泉浇灌给古树，只有坚持得够久，你才会长出心脏呀。”
小木精灵问爷爷:“山中最深处的泉水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可我的葫芦只能取一瓢，要是能将泉水搬过来就好了。”
爷爷皱起眉头，望向远处的繁星，他略有所思，淡淡地对小木精灵说道:“欲速则不达，只有这样，你才能拥有快乐的一生。”
02
黑云压着山间的树枝，清晨的鸟叫声一如既往地为森林报时，快要下雨了，天空没有天亮的迹象。
小木精灵早早就醒来了，但他今天没有去取泉水的打算。
他的葫芦瓢太小了，就算取来一瓢，瓢里的泉水也会像过去一样被雨水灌满。
他认为，雨水对古树没有作用，用远处打来的雨水浇古树并不会让他长出心脏。
小木精灵想，如果能有一个不会被雨水灌满，又能取来更多泉水的容器就好了。
鸟儿在他身边盘旋，一只蓝色的红嘴蓝鹊落在他的肩头。
红嘴蓝鹊问他:“小木精灵，你今天为什么没有去山林里取泉水呢？”
小木精灵回答道:“今天下雨了，雨水会灌满我的葫芦瓢，打来的泉水会不干净的。”
红嘴蓝鹊说道:“看来你需要换一个不会被雨水灌满的容器。”
小木精灵说道:“是呀，我想要一个能装很多泉水、不会被雨水打湿还轻便的容器，可是山林里哪有那样的容器呀？”
红嘴蓝鹊说道:“那你下山去人类那里找吧，人类都很聪明，他们发明了很多工具，也许有你想要的容器。”
小木精灵恍然大悟，原来只要去人类那里，就能找到自己理想中的容器，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长出心脏的模样。
红嘴蓝鹊看出了小木精灵的心思，便对他说:“你找到容器就回来给爷爷看，爷爷肯定会觉得你又勇敢又努力。”
03
在他出生那天，爷爷曾告诫过他，木精灵绝对不能走出森林，尤其不能去人类那里。
人类很坏，是木精灵的天敌。
小木精灵很喜欢爷爷，森林中谁不喜欢爷爷呢？
他坚信爷爷的话，也从来没有过想见人类的想法。
可他现在已经三岁了，如果再过两年还没有长出心脏，他就会死去。
他想陪伴着孤独的爷爷，他不想死。
只是去人类的村庄寻找一个容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小木精灵天真地想着，于是他高高兴兴地下了山。
04
小木精灵下山了，山很大，他下山时已经到了傍晚。
天色已晚，雨停了，眼前的繁华震惊了小木精灵。
灯红酒绿，七彩斑斓的街道映入他的眼帘。
比朝阳与夕阳更美的闪光色在人类的城镇里到处可见，比大自然巧夺天工更精美的房屋与建筑随意坐落在平坦的街道上。
小木精灵被周围的一切吸引了，他想:人类真的罪不可赦吗？
他的双脚不听使唤，无所目的地尝试踩踏人类修葺的街道。
街道没有碎石和泥土，就算是光脚也不会被扎痛。
不知不觉中，小木精灵来到了一个大广场上，广场中间有一个白色石头砌成的喷泉，喷泉池里有许许多多金色和银色的钱币。
小木精灵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很漂亮，他在喷泉前愣了神，盯着流水和喷泉池里的钱币笑。
“这是什么东西？他的眼睛会发光！”
一个声音吓到了小木精灵，他朝着声音源头望去，才发现他的周围已经挤满了人类。
人类脸上充满恐惧，有些人类手里拿起比他们自身还高大的器械。
他们嘴里嚷嚷着小木精灵听不懂的呕吼，朝着他刺来打来。
只有长出心脏的木精灵才拥有精灵之力，眼下的小木精灵除了外表长得像人类，其他就跟一根即将要被砍伐的树木没有区别。
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四处逃窜。
他的腿脚和臂膀被铁质的锄头劈伤了，万幸的是他本是木精灵，身体如树木一般坚硬。
他这才明白，人类害怕木精灵的存在，人类会害怕他们一切未知的东西，也会为此伤害一切。
他躲在了没人的垃圾堆里，虽然还未找到能够令他满意的容器，但他已经打算回山里了。
人类太可怕了，爷爷说得对，不能跟人类接触。
05
小木精灵将垃圾盖在了身上，他等待着人群涣散，到时候再逃到山林中去。
他已经很劳累了，全身发痛，很快，他在垃圾堆进入了梦乡。
“醒醒，还活着吗？快醒醒。”
耳边响起了人类之声，这声音从未听过，让小木精灵吓了一大跳。
他从柴堆滚下来，躲在了房子的角落里。
男人看他生龙活虎，便开心地对他说道:“你醒来就好，我看你在垃圾堆里奄奄一息，就把你带回来了。这是我家柴房，你不用害怕。”
小木精灵警惕地环顾着周围的一切。
屋子并不亮堂，里面布满蛛网和灰尘，柴火散发出一股霉味，跟森林里快要死去的树木散发的气味一样。
男人见他害怕，便又说道:“我想你是木精灵，就把你放在我家木头最多的地方，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住我家其他房间里。”
小木精灵很是疑惑，他碧蓝色的眼睛一眨一眨，问男人道:“你不害怕我吗？你不是人类吗？”
男人听闻，笑着说道:“我怎么会害怕你呢？你可是美丽的木精灵啊。”
小木精灵更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木精灵？”
男人深情地走过来，缓缓将他搀扶起来，让他坐在柴火上。
男人惊喜地盯着小木精灵，开心地说道:“因为，你有这双如同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呀。”
小木精灵并不理解，但男人真诚的目光吸引了他。
原来，人类并不是全部都是坏人呀。
06
小木精灵在男人家住了下来，在男人的悉心照顾下，他的伤口渐渐愈合。
男人在人类的世界里，做着名为樵夫的工作。
每天清晨天还不亮，男人就会上山砍柴。
小木精灵虽然身为木精灵，却也明白人类和其他生灵对木材的需求。
他并不会因为男人砍伐木材而心生怨怼，他只觉得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就像他每天都要去山里取一瓢清泉一样。
男人也由于是位樵夫，对木材和树木的养护极为了解，也寻找了许多办法，为小木精灵疗养伤势。
有一天，男人对小木精灵谈心事。
男人总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他并不貌美，也不富贵，每天朝九晚五地砍柴伐木，也没有时间认识别人。他觉得他一生要孤独下去了。
小木精灵明白男人的无助，便安慰他，自己一定会一直陪伴男人的。
男人问小木精灵为什么下山，小木精灵便把自己想要个容器的事情告诉了他。
男人便为小木精灵做了好几个带盖子的木桶，还教小木精灵怎么使用拉柴的木推车。
小木精灵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一定能长出心脏，跟爷爷一样长生不老。
07
小木精灵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归家。
他舍不得眼前这位温柔的男人，就决定等到他回家告知爷爷，让男人陪他一起住在深山里。
这天，小木精灵比男人更早地醒来，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突然有了心事。
木精灵在长出心脏后，就会生出性别。
眼前的男人需要一个妻子，小木精灵想，如果长出心脏后，能变成一名女性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一直以妻子身份陪伴着男人，直到男人死去，再以永生的生命陪伴爷爷。
男人一同往常，苏醒后便草草收拾，没等小木精灵说出心事，吃了早饭就上山伐木。
临走前他一如往常对小木精灵说道:“记得别出门，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你。”
以往的小木精灵都答应说好，今日他并没有回复男人。
如果要做男人的妻子或朋友，至少要得到人类的认可吧？哪怕只有一个人类。
小木精灵在男人出门后，反复斟酌，思考许久之后，他还是决定走出去见人。
男人住在村角，平日里根本没人走动。
小木精灵走在街道上，他又一次次被人类的城镇吸引着。
原来白天里的城镇也如此美丽。
突然一个叮咚的声音使他的思绪收回，他朝着清脆的声音望去。
一个人类孩童拿着风铃，正害怕地看着他。
他温柔地说道:“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人类的，我会向你们证明，哪怕是付出我的全部。”
08
人类孩子的世界是纯粹的，他们没有人类生活的浮沉，他们会带着人类最质朴无华的本性，即使是恐惧，即使是恶。
孩子的啼哭声惹来了他的家长与邻人，很快人们就聚集起来。
“是那天那个木精灵？他怎么还活着？”
“跟老鼠一样烦人可怕，快来人将他打死！”
城镇的人类叫来了城里主事的镇长，镇长让大家把小木精灵捆在市中心的喷泉池旁边，准备将小木精灵施以火刑。
小木精灵大声喊着:“等等，我是来跟你们人类交好的，木精灵并不打算跟人类交恶，我们可以和睦共处！”
镇长恶斥道:“就因为你们木精灵的存在，才给我们带来疾病！你们就该全部死去！下地狱吧！”
09
在很久很久以前，森林还没有出现村落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一些上古神树。
古树一千年成精，三千年一孕育，一树结九果，只有一果存活。
存活的那一果会拥有人类的行动力，不再受树木和土地的束缚。
可果毕竟是果，即便是精灵，也逃不过腐烂死亡的命运。
但例外出现了，有木精灵生出了感情。
拥有感情的木精灵都会拥有一颗炽热的心脏，拥有心脏的木精灵就会长生不老。
但小木精灵不理解，既然拥有心脏的木精灵能长生不老，那为什么最终只有爷爷一位拥有心脏的木精灵呢？
他从人类这里终于得到了答案。
人类贪得无厌，先是砍伐了大山森林，开采矿物，取山林一切用于自己，再向自然剥夺一切权利。
他们发现了拥有心脏的木精灵能长生不老，便想要木精灵的长生之术。
他们猎杀木精灵，将木精灵做成食材吃掉。
渐渐地，木精灵躲在了山林里，用全部精灵之力维护森林，不让人类闯入。
未生出心脏的木精灵没有情感，理解不了人类与木精灵的争斗。
生出心脏的木精灵就尽力不让后辈遭受这份钻心的灭族之痛，想尽办法不让后辈长出心脏。
生出心脏的木精灵对人类十分敌对，慢慢地进化出一种能力——人类只要见过木精灵的双眼，就会在一个月内化为灰烬。
这个木精灵压制人类的局面千年未破，直到有人吃掉了刚长出心脏的木精灵的双眼。
人类发现，木精灵的双眼如蓝宝石一般洁净无暇，也是破除诅咒的唯一之法。
他们想尽办法捕食木精灵，直到木精灵消失，他们才停止杀戮，回归了人类世界。
现在城镇的绝大多数人都看见了小木精灵，他们都将化为灰烬。
可小木精灵并没有长出心脏，人类恼羞成怒。
10
男人回来了，看见小木精灵被绑在市中心的街道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朝着人群里狂奔过去，愤怒地嘶吼着。
小木精灵想向男人求救，男人也是人类，他的话人类一定会听吧？
可男人并不是小木精灵所想的一样。
男人对小木精灵愤怒地嘶吼:“你为什么要出来见人？你的心脏是我的！你的眼睛是我的！你是我的东西！你只配被我吃掉！你是我的长生不老药啊！”
小木精灵眼前一黑，他感受到了三年来从未感受到的痛苦。
除了被绑着外，小木精灵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外力袭击他。
但他感觉自己被一块巨石压碎了，连阳光对他来说都变得刺痛。
他喘不过气，胸口渐渐被被咚咚的声音震碎，那声音别人都听不到，但对他来说却震耳欲聋。
小木精灵朝着自己的胸口望去，自己的胸口形成了一个巨洞。
在胸口的巨洞里，长出了一颗纯洁无瑕的、跟红宝石一般的心脏。
人类目瞪口呆，有些人欣喜，有些人愤怒，他们大打出手，都要争夺小木精灵的眼睛和心脏，包括那个男人。
长出心脏的木精灵会拥有精灵之力。
小木精灵挣脱了绳子，绝望地望着天空。
人类很吵，根本没人注意他的行动。
像拍卖行的物品，每个人都在竞价，都在打一场他们自己的战斗，但谁会注意台上的物品究竟是冰是冷呢。
小木精灵将双手伸进了胸口的巨洞里，一瞬间，他将自己的心脏捏得粉碎。
捏碎的心脏发出耀眼的光芒，小木精灵渐渐变得巨大且复杂，他的双腿变成深入地下的根，他侵蚀村庄，让村落的房屋都变得七零破碎。
人们四处逃窜，逃离了这个村庄。
失去了心脏的小木精灵变成了山野间最大的一棵古树。
11
马上要经历一场暴风雨，会有史上最剧烈的闪电劈落在山林间。
小木精灵摧毁的村庄已然成了山林的一部分，像过去木精灵生长时候一样。
木精灵爷爷找到了小木精灵这棵古树，对他说道:“你已经拥有了心脏，不论它多么破碎，都能重新拼凑变成崭新的心脏，你不必在此处永远逗留。”
小木精灵并不答话。
木精灵爷爷接着说道:“拥有情感的生灵，注定要经历情感破碎这一劫，你并不是特例，不用为此烦恼。”
小木精灵答道:“我并不是烦恼。”
木精灵爷爷问道:“那你为何待在此地不愿离去？”
小木精灵回答道:“因为冤冤相报，不能了，既然诅咒出自木精灵，我想为此负责。”
木精灵爷爷摇头说道:“糊涂啊，你还是为了他们而牺牲你自己。”
小木精灵说道:“我将用全部的精灵之力去化解诅咒，以后人类再见到木精灵，便不再有一月化为灰烬之说，人类也会因诅咒的消失而忘记木精灵。”
木精灵爷爷问道:“如此大的力量，你可知你要付出的代价？”
小木精灵说道:“遭天雷，化为灰烬。”
12
木精灵爷爷听了小木精灵的话，走向了那个城镇人类新建立的村落。
村落没有以前繁华，但人们并没有受到木精灵的诅咒，一月已过，他们并没有化为灰烬。
“天呐！又来一个木精灵！”
“他好漂亮，吃了他一定能长生不老！”
“抓活的抓活的，木精灵那传言把咱们害惨了！咱们一定要报复回来！”
何为真？何为假？眼见是实，还是耳闻为实？
古老的怨恨和传言，今日该如何是好？
眼前的怨恨和宽恕，该如何是好？
木精灵爷爷叹了一口气，挥手瞬间，村落与村上的人类化为灰烬。
他回到了最开始的树林，捏碎了自己的心脏，也变成了一棵参天古树。
从此，木精灵在人类世界消失了，也再也没有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