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叔”不死,鲁难未已
舆论的力量之大,诸于当今社会,实已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举世任有不公之事,违法乱纪之事,凡经媒体曝光,辅之以如潮民意汹涌沸腾,则距水落石出,平乱归正必不久矣,然则大浪之下,必有逆礁,譬如当今齐鲁便尚存着一位大师,中流击水,逆天而行,受千夫所指仍岿然不动。他便是掌控雷电的王者,“网瘾”的终结者——杨永信。
2009年,柴静的一期节目《网瘾之戒》播出,这是杨永信第一次以负面形象出现在电视上,在这期节目里,柴静将所谓“网戒中心”的真相披露到观众面前,严苛至变态的管理规定,电击人体进行施虐式的“治疗”,孩子们因恐惧而强做驯服,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时间一晃七年过去,一篇名为《一个恶魔还在逍遥法外:“网瘾”治疗专家杨永信》的文章在网上传播,再次将杨永信和他的网戒中心拉回公众视线。信息在各大媒体平台上持续发酵,一众大V纷纷关注转发,呼吁依法惩治杨永信。
纷嚷喧嚣的大半年过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临沂网戒中心,这个集中营一样的地方竟然还在照常运营!
所谓疾风知劲草,杨永信能数次落入舆论漩涡而屹立不倒,其顽强堪比从志留纪至今四亿年而不灭绝的蟑螂,那么何以杨永信能拥有如此可怕的生命力呢?
希特勒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站在他背后的数不清的德国民众,他们面目模糊,却整齐划一地作出同一个动作“嗨!希特勒!”。杨永信也是如此,他的力量来源于那些支持他的家长们。在他们眼中,杨永信——这个被美国《科学》杂志形容为“最臭名昭著”的人,是孩子的“杨叔”,是他们的救世主。
今天,人们已经很少提及到“网瘾”这个词汇了,“网瘾”已经不再像当年被视作洪水猛兽,被诊断为一种精神疾病。人们已经渐渐明白,所谓孩子因“网瘾”所导致种种极端行为,仅仅是表面现象而已,问题的根本在于家庭内部缺少沟通和关爱等等。但杨叔的影响犹在,支持他的家长们从火车站抓人,到网上水贴,威胁攻击曝光者们,似乎无所不能。杨叔的生意也还在,他不止电击“网瘾患者”,还电击因早恋而怀孕的少女,以及同性恋。
显而易见,电击治“网瘾”不过是个幌子,网戒中心的实质是用一种极端简单粗暴的方式治孩子的“不听话”。而杨叔只是被顺应家长的需求,站出来的执行者而已,假如杨叔倒了,而这些家长还在,那么还会有李叔、王叔,刘叔站出来的。
纳粹集中营的建立,靠的不是砖头,水泥和机械,而是对犹太人的仇视。同理,网戒中心的罪恶之源其实是深深植根于家长脑中的错误观念。
首先一个巨大错误是家长把孩子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而不肯认清现实——每一个人都是独立完整的个体。
这种错误观念自古有之,记得《二十四孝》中有一个“郭巨埋儿”的故事:晋朝人郭巨,家境贫寒,因担心照顾儿子会影响对母亲的供养,遂决定挖坑将自己的儿子埋掉…
一个人将另一个生命完全视为自己的私有物品,生杀予夺!而这个谋杀者的故事还被编进书里,当做道德楷模大加传颂,这是何等荒谬,何等畸形变态的观念!前两年还听说有学者要重振“二十四孝”精神,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今天这些把孩子送进“监狱”的家长们,何尝不是秉持着与当年郭巨一样的观点?
以自己的价值标准去衡量和要求孩子,包括其行为、思想,甚至性取向。这是前一个错误必然导致的更大的错误。
中国式教育是“听话”教育,这一点似乎已经成了公论。衡水中学,号称军事化管理,把应该以“教书育人”为目的的学校,改造成了以“服从命令”为准则的军队,把棱角各异的学生打磨成了同一副模样。这种教育模式大获成功,其他学校纷纷效仿学习。如果“衡水模式”更进一步呢?那么就会出现所谓的“全封闭寄宿制学校”,里面的老师即是“教官”,事无巨细地管理学生,稍不称意非打即骂。我从父母老师口中听到这些学校时,他们总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如果这些学校更进一步,教官们手中的棍棒变成了电击仪器呢?很好,又一个网戒中心诞生了。
可见,“听话”教育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方向,把这个错误一步步推向极端,杨叔就在尽头等着。这种推进很容易完成,因为一种以伦代法的现象普遍存在着。
在中国,人们常常重视伦理甚于法律,因此伦理和法律的边界常被混淆。“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观念下,执法者对涉及家庭内部的违法行为缺乏有效管制。无数的家庭暴力案例中,受害者伤情严重到可以“故意伤害罪”的标准量刑,但最终却以家庭矛盾的理由进行了私下调解。在很多人眼里丈夫打妻子,父母打孩子都是天经地义的。
网戒中心限制孩子人身自由,涉嫌非法拘禁罪,用电击方法伤害孩子,涉嫌虐待罪。这些罪名都因背后有家长支持而被法律机关完全无视。法律的尊严就这样被“人伦大义”践踏于脚下。
家长的支持,法律机关的纵容,构成了网戒中心最深厚的土壤和最坚实的屏障,一个活生生的集中营就这样在山东临沂建立起来,任颠风裂石,劫波骇浪,无摧形神,巍巍然傲自竦峙。
“二十四孝”犹在,而“杨叔”不死,
“听话”教育犹在,而“杨叔”不死,
以伦代法犹在,而“杨叔”不死,
呜呼哀哉,千秋万代,“杨叔”之魂不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