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文品】遗失了岁月
那是一张约摸两寸大小的灰白相片。
图/花瓣
她粲然一笑的瞬间，恰巧与摄影师手下的快门同步。于是那青春和微笑，就在一个长方形的框框里永远凝固。
那中间站立着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
淡蓝色的大衣襟（纯色，共五粒扣子，两粒扣在脖子下面，一粒扣在胳膊前面，还有两粒扣在右下方挨着裤子的旁边。）
下半身黑色长裤，鞋子是什么颜色她大概已经忘了，也许是一双帆布鞋。
谈起这些回忆，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按下快门的时候她脸上突然出现的微笑是来自何处。
她只记得拍完后摄影师勾了两下手。接着她走过去，一张崭新的相片递到她的手里。也还记得，同行伙伴交换照片时对着她嘟囔的樱桃小嘴。
然后她们一脸羡慕的说: 看吧！还说不来，多亏了我们扯着你来吧，就美去吧你！
时间一晃，几十年的光阴就像放了一部电影。浓缩成的几个小时，是谁和谁的一辈子。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面前的这个无比激动的白发老人，不是亲耳听着她说，就没人会知道她的故事。
她痴迷的和我数着那些扣子，颤颤巍巍的在自己衣服上一个一个地画出它们的位置。如果她不是那般的痴迷和沉醉，我想，我不会相信。
那张相片也没人会相信，甚至更不会有人能想象，那个微笑着的、可爱的、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会是如今的她。
会是现在这个坐在我面前的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皮肤像老树根的人。
而此刻，面前的这个喉咙沙哑的老人正描述着，那个曾经的她。
途中
那天，吃过早饭。
母亲就拜托我将织好的粗布拿到集市上去卖，同邻家的几个姑娘一起。当时我很激动，因为没出过远门，更没去过集市。
紧接着我又开始担心起来，集市的路听人们讲好像很远，又该怎么走？这布又要怎么卖啊？眉头刚刚皱起，母亲便看穿了我的心思。
“小秋啊，别担心嘞。邻村的桂枝去集市卖过布的，我昨天就跟她说好了。说今天呐你和她一起去，现在你去找她，跟着她就行了！”母亲微笑着和我说
“哦哦，好，！那我就过去啦。”话毕，抱着布一溜烟跑了。
穿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巷子，一旁是土砖砌成的房子，屋顶是灰色的瓦片，墙角生有绿色的青苔。
出来后，是一条石头孱着黄泥的小路。
两旁皆是杂草与灌木，枯萎了的鬼针草，苍耳籽也成了黑灰色，灯心草的籽一簇一簇的，像小星星但是没有光，还是灰黄的颜色。
村口有一口清澈的池塘，不算很大，旁边长有一颗百年之久的香樟，树不是直的，斜斜的伸向塘的中央。
弯弯绕绕的树枝又生满了墨绿色的青苔，由于枝繁叶茂，它的顶端就有许多树枝搭成的碗口大的鸟巢。
邻村桂枝家。
“砰—砰—砰”
“砰—砰—砰”
“桂枝在家么？”
“砰—砰—砰”
“哎呀，谁呀！别敲啦，别敲啦，来啦！”开门的不是桂枝。
“咦，麦秋！就差你啦，快进来呦。”小美说。
“小美！你也一起去的么？真是太好啦。”
“嗯勒！嘻嘻，是我一起，走。”小美露出可人的微笑。
桂枝家屋内。
两把木椅子架起两端的跳绳，跳绳是红白红白的皮筋，皮筋褪了颜色，就成了灰红。
桂枝、小琳，小倩，她们正在院子中间跳着绳。
“佳佳小姐佳又佳……”
“哎！果然是麦秋来了吧，我猜的准吧。”桂枝得意的说，边说又边收拾起跳绳来。
“麦秋啊，就等你啦！我们就准备出发咯。”小琳说。
麦秋忙用剩下的空手，将椅子搬起并放到一旁，然后又帮忙卷起绳来。
“那我帮你们收拾一下，好快点出发。”。
去集市的路上。
五个小姑娘各自拿着各自母亲织成的布，累了的时候就将布料夹在胳肢窝里，或者换个手拿。
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的，虽然路途远但聊起天来人就会忘了时间。
她回忆起那天要走的路，大约要大半天才能走完。早上一早出发，直到吃中饭的时候才能到那。然后又继续出发回来，要一直到吃晚饭的点才能到家。
因为当时的桂枝大她们几岁，而且跟着她的母亲去过几回。所以这路，她是会走的。
午饭吃的是一个包子，也许也是两个包子，但是忘了，反正五分钱一个。
吃完午饭，桂枝提出来等下卖完布了，一起去照相馆照张相，反正照相也就一角钱。
那时候一件布长约为三尺二，中等点的布可卖三块六七分，高等点的布可卖四块。
这时麦秋就开始犹豫了，她们都去照相，我要不要去呢？（麦秋九岁，她的父亲就去世了，享年36岁）何况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所以她得为家里人着想，于是才舒开的眉头，竟又开始皱了。
同行的年龄大一点的桂枝一眼就猜得她的小心思，便开始捣鼓着同行的伙伴一起帮她出主意。
“哎！有了！你就说这个布少卖了几角钱嘛！这不就得了么。”桂枝边说边摸了摸她的下巴。
“这样真的可以么？”小麦秋眨巴眨巴她那双水灵的眼睛。
“没事的，你母亲不会说你的！”
“再说一角钱！它能做什么大用？”，“何况你也走了那么远的路，是不是？”麦秋就朝着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新墙集市：
集市并不如她们想象的那般热热闹闹，沸沸扬扬。只看得几个卖菜的壮汉挑着两箩筐红萝卜在一旁叫卖，也有卖红薯的。
往来的人们过来看一下，用手在里头挑几下，又转身就马上走了。有的选完，又用自带的布口袋称个两三斤再走。还有几个老奶奶，挑着自家的白菜在一旁叫卖。
然后就是一些卖首饰，小样件的小铺子。至于站在一旁的，那个举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的人儿。她们就只有把口水往肚里咽了，然后又赶紧将视线从那个举着的大木棍子，那红艳艳的一串串上移开。
“前面那家，有个用白粉笔写在木头招牌上的裁缝铺看见没！”
“喏！这就是我们要卖布的地儿啦。”桂枝兴奋的说着，然后拉着众人跑过去。
铺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布料。而她们手中揣着的却是未加工的白色粗布。
按着顺序，她们就一个一个的将布料交到老板手里。老板则拿个量尺寸的尺子检查，这一件布料到底有没有三丈二。
很遗憾，同行的人中没有人卖出四块的上等布料。却也都还算是中等，都分了三块六分。
拿了钱桂枝就赶紧又拉着妹妹们跑了出去，朝着斜对面的一家照相馆跑去。
而她们，自从桂枝提出照相之后就一个个儿的神采奕奕，健步如飞。不一会，一群人就来到了馆内。过路的时候由于激动，差一点没将同在路上过路的人给撞到。
馆内：
图/花瓣
只见她们一个个儿的大眼瞪小眼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又看着面前。
看着摆在前面的那台黑色的老式相机，诺大的机箱用三角支架给支起，上头盖了块黑布。然后旁边露出来一条小尾巴，听人说就是大块头相机的快门了。然后旁边还有个喇叭一样的，白色的什么鬼东西。
“你们谁先拍呢？”摄影师发话了。
“小秋，你先来吧，你最小”桂枝说。
“我紧张，不行！得缓一缓。”她害羞着脸结结巴巴的说。
“那小琳你来吧！”她又接着说。
“桂枝姐！还是你先吧，你最大呀，我得让着你。”小琳故意偷笑着说道。
“我来就我来，谁怕谁呢！”边说别向着一旁偷笑的小琳吐了吐舌头。
只见那摄影师用那块黑布罩着头，又将身子全部躲了进去。左手提着那个白色喇叭，对着桂枝。右手则捏着小尾巴末端，大拇指放到了那个黑色形如按钮般东西的上面。
只见他大拇指落下，紧接着从白色大喇叭里喷出一道白光，众人面前，那一道白光只在刹那间闪过。
“好啦，下一个”
“这就好啦？”桂枝满脸疑惑的说道
“是的，下一个！”摄影师微笑到。
一道白光而过，两道白光而过，三道白光又过。
“麦秋，还愣着干嘛，到你啦！”小琳朝着一旁发呆的麦秋喊到。
只见麦秋，慢慢的走到相机跟前。当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她的微笑竟同着摄影师按下的快门在一瞬间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白光一闪，摄影师立即露出了他和煦的微笑。 “你这张相片拍的不错！”他指着那张站着的，穿着一身蓝色大襟衣，扎着双马尾微笑着的相片说道。
双手抖了两下，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而那个害羞着红了脸的小女孩，此刻竟呆呆的望着那张崭新的相片，望了出神，过了好久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别看啦！别看啦！走啦”小琳朝着一旁看呆了的麦秋说道。
“哼！幸亏我们叫你来吧，就在心里美吧”桂枝大笑着说。
众人相互交换相片看的时候，也是一阵唏嘘。“这张好看嘞，麦秋你走运勒！”
“你看我们的脸上都那么凝重，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的那张有个微笑哦，嗯真好看！”
“你们的也都好看嘞”她微笑着说完。
后来她拿回去给母亲看，母亲看了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赞。至于那一角钱，却是无人问津了的，遗憾的是，那相片没有保存至今。
她也记不清，到底是不是她的母亲将稻草放到太阳底下去晒的时候不慎遗失了，因为她将照片存在稻草底下。
至于那张凝固了的相片最后到底是被老鼠啃掉了，还是被某个幸运的人儿给捡了回去，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只知道最后给遗失了。
回忆到了最后，她眼睛什么时候就多抽出了几条红色的血丝。她没有将头别过去，只用那条蓝色条纹的手帕在眼角旁拭了拭。
然后顿了几秒，接着用沙哑的喉咙说着。
“你爷爷说，要是那张相片还在就好了！就可以给你们看下你奶奶以前是多漂亮。”话说完，奶奶就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岁月不知埋葬藏了多少动人的往事，而那些遗失了的故事。也都期待着能寻一个能真心儿倾听的人儿。
许多年以后，我们也都会老去，而那个津津有味的，能倾听你讲一个古老故事的人儿。他会是你的儿孙么，还是过往栖息的路人？
那个扎着双马尾，微笑着的小姑娘。你还会记得么？那你也会忘了么？也许吧。
很多青春在时光里老去，也在时光里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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