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故事优选】我要去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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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木汗是一个西域丝绸路上的刀客,二十六岁之前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叫膳善的小地方,国都扜泥城,东通敦煌,那是通往大唐腹地的地方。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大唐人,可是从那些路过的黄皮肤、黑头发的唐人中的眼神里,阿拉木汗还是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唐人,最起码自己的唐语就说的不标准。
01.
“汝硌饭么?”
阿拉木汗抬眼看着坐在门槛上的“老骆驼”,他的黄皮肤被这沙漠戈壁熏染的黢黑,一些横的竖的皱纹像一副写满苦难的羊皮卷。
“咋?”阿拉木汗没心思多想。
“老骆驼”摸过边上的拐,一手撑地,捱了起来,他一条小腿空荡荡地扎了半截襦,杵着拐,一步一点地进了土屋。稍倾他又提着个陶罐走了出来。
“羹,羊肉的。”他夹着拐,递过来。
阿拉木汗接过来,放在坐着的条石上,那陶罐很烫,热气袅袅带着馥郁的肉香,可是阿拉木汗现在根本没有胃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骆驼”又转回到门槛上坐下,等了会,看阿拉木汗不吃,他嘴唇哆嗦了几下,嘶哑着开了口,“汝是唐人,该回大唐去,这里是西域,现在虽然也叫大唐,可不是真正的大唐。你听过长安,听过洛阳,听过渭河,听过长江,可是你没有见过!”
“老骆驼”的眼角有些水渍,他使劲地眨着眼睛,那些久违的画面,思念的乡泪被他又憋了回去。
阿拉木汗低下头,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正宗的唐人,因为他也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虽然那黑的头发被黄沙铺了薄薄的一层,那黑色的眼睛时常带着迷茫,那黄色的皮肤也和“老骆驼”一样有些黎黑。
“某不回。”阿拉木汗端起瓦罐,从腰畔扯出把乌兹钢的小弯刀,挑着瓦罐里的肉块往嘴里送。
“老骆驼”抬头看着阿拉木汗身后的椰枣树,那上面已经星星点点地坠上了不少的青涩。
“汝回吧,我知道最近胡巴老爷家有商队要去大唐,他们招刀客护卫,三年一次,你错过了三次了,你再不回,就会在这里讨个金发碧眼的胡女了,你想你的儿子变成个胡人吗?”
阿拉木汗吃不下去了,他低着头沉默,突然,他把手里的小刀往石板上一丢,声音痛苦地低吼,“某回,汝咋办?死去吗!”
“某也回,死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一声发自胸腔底的声音坚定地回答了出来。
02.
扜泥城西通且末、精绝、拘弥、于阗,直到西海。城里胡巴老爷家的商队从遥远的西边大秦带回了不少的异域特产,有镶嵌着七彩宝石的金杯,有一整块的亮银板甲,有一人高的骏马,还有中原没有的昆仑奴和金发碧眼、皮肤雪白的美女。
据说,这些美女都是从小就培养出来的妖姬,她们的家族很多都是给她们带上了丰厚的嫁妆,目地就是送去大唐,嫁给一个正宗的大唐人,在他们这些异域小邦的眼里,大唐就是天堂。
这是一个去大唐的商队,阿拉木汗和商队的管家说了,这一次护卫,他不要钱,唯一的要求,就是带上“老骆驼”。
“老骆驼”和他生活了一辈子了,他丢不下他,他的武艺,他的童年和青年都是在“老骆驼”的教导下渡过的,直到最后“老骆驼”的腿被马匪给砍断了,他接过“老骆驼”的那把横刀。
驼铃伴着马蹄声,一直向着东方,迎着朝阳,背着弯月。阿拉木汗做了商队里最危险的工作,一个前出的探马游骑兵。
黑雎马穿透黄沙,那黄金河流上落下一串花瓣般的蹄印;厚背横刀斩开骆驼刺,那荆棘丛林里留下一折羌笛般的刀痕;细环软甲浸在苦泉,那苦涩的浊浪挂在甲环间一起唱着思乡曲。
过了千里黄沙,苦泉窝窝,走出百丈绿洲,月牙湖畔,踏进黑石摊,夜宿戈壁——燕人烽燧。
膳善国的东北通车师,西北通焉耆,扼丝绸之路的要冲。既然是商道要冲,又是地广人稀,自有通商以来就缺不了最古老的职业,强盗。
胡巴老爷的商队,就被从车师国过来的一群丝路强盗给盯上了。
夜,漆黑如墨。
车师国的强盗首领“风魔”,带着麾下二百多手下,遥遥包围了商队。他手下的强盗来自西域各个国家,有战败的兵、失意的民、敏捷的盗、狡猾的贼。
“围三厥一!”一声令下,强盗们上了各自的马、驴、驼,拿出形态各异的兵器:槊、索、弯刀、狼牙棒,然后呼啸连连,冲向那一堆堆篝火。
夜,难眠。
“老骆驼”自从腿断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一到了夜里就精神紧张,睡不好觉,十几年前,就是在这样的狂野黑夜,睡梦中,他的腿被丝路强盗一刀两断。
夜,狂欢依旧。
胡巴老爷这一次要自己跟着商队去大唐,他喜欢那些高大的城墙,川流的人群,就像喜欢夜里的欢宴一样。
胡姬窈窕,伴着篝火,在他的皮帐里曼舞,勾魂目、水蛇腰、赛雪玉臂、胡旋热舞。胡巴老爷的小腹热流涌动,眼神迷离,手里金杯中三勒浆荡漾,再喝一杯,胡巴老爷就想着该提枪跃上这匹异域的风情母马了。
阿拉木汗在篝火边的地窝窝里睡着了,一整个白天的跨马奔驰,疲惫了他的身体,他睡的呼噜声震天。
03.
马蹄声碎,地面的细碎黑石子震颤不止。
“沙盗来了!”坐在篝火边的“老骆驼”口中喃喃自语,声音颤抖中带着痛苦,他怀疑自己又是会到了梦里。
“踏踏”声变成“轰隆隆”一片。
“沙盗来了!快起来啊,沙盗来了……”
商队里其他的守夜人惊醒过来,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响彻在篝火之间。
阿拉木汗“呼”的一下坐了起来,抬眼就看见了“老骆驼”灰白的脸、惊恐的眼。
“莫怕,有我。”阿拉木汗翻滚过去,一把抱住“老骆驼”的头,“莫怕、莫怕…”
獒狗狂吠,驼马惊恐不安,营地里男人慌张地握着兵刃,四处游走,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女人们并不在乎,她们知道自己是财产,不会受到其他伤害,无非是爬在身体上的男人又换了一个。
“黎、去北边,左且渠、去西边,阿拉木汗、你去东,都去啊!想死吗…”商队的护卫头领是原来的鄯善都尉,他对带兵打仗还是比较清楚的,可是他自己的内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些乌合之众肯定不是沙盗的对手。
男人们只要是有了领头的,秩序才能安稳,秩序有了,心才能不乱。阿拉木汗握着唐横刀,眼神惊惧中带着狠厉,他已经把“老骆驼”绑扎在了他的黑雎上,马就卧在他的身后不远处。
前鄯善都尉是一个有阅历的中年人,他吩咐了众人后,翻身跨马直奔胡巴老爷的帐幕,马冲进了帐篷里,胡巴全身颤抖地握着一把雪亮的弯刀,白胖的圆脸上,二撇微卷的胡须随着他的脸抖着,眼神惊恐又无助。
“胡巴老爷,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走,我们走。”胡巴哆嗦着嘴唇,口中应答,就是迈不开步子。
前鄯善都尉知道胡巴已经吓的动不了了,他冲着伏在波斯地毯上的舞姬道:“扶着老爷,上马跟着我,我带你去大唐。”
那舞姬原本不想管他们男人的事情,可是“大唐”二个字仿佛有着天然的魔力,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拽着胡巴就奔向了帐篷边卧着的马匹去了。
篝火的外围已经有了男人的惨叫声,那是拿起武器和沙盗对抗的商队护卫们。前鄯善都尉带着胡巴和一个舞姬,三个人,四匹马,朝着营地的东方奔驰。
“风魔”的强盗队伍确实没有包围东方,东方通向大唐,他们在潜意识里,没有和大唐对抗的勇气。
暗夜里,阿拉木汗的身后飞快地响起马蹄声,他回头一看,前鄯善都尉挺槊伏身,正在朝着他身边冲过来。
阿拉木汗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大难来时各自飞!
“老骆驼”此时已经回过了神,他用手拍着黑雎,那黑马很有灵性,四蹄一挺站了起来,往阿拉木汗小步踱去。
“快上马,跟着都尉。”“老骆驼”低声急呼。
阿拉木汗的身边还有几个护卫,一看胡巴老爷和鄯善都尉从身边奔驰了过去,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阿拉木汗翻身上马,随着胡巴逃走的方向飞奔。
04.
夜风呼呼,黑色沉沉,阿拉木汗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只能靠耳朵听,听着远方胡巴老爷逃走的马蹄声,“老骆驼”一声不吭,两手抱着马脖子,黑暗中,他的眼泪终于随风飘散了一路。
阿拉木汗一夜都在听着前方的马蹄赶路,黑雎马是他从小养大的伙伴,虽然累,却不需要加鞭就能明白主人的心意,它努力地跑着,它知道前面马匹往那里去。
泼墨的夜色中渐渐有了一丝白,那白很快的变成了红线,一会儿工夫后又镶上了一丝金边。黑雎的鼻子喷出了大片白气,它已经累的心脏狂跳,也许下一步就会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不能跑了,停下。”“老骆驼”俯下的身子传来了断续的呼喊。阿拉木汗惊觉,“吁…吁…”黑雎听懂了主人的话,它放慢了速度,最后变成了慢走。
天亮了。
戈壁依旧是戈壁,放眼望去,黑色的石头铺满了视线,葭苇、柽柳、胡桐、白草点缀其间。阿拉木汗跳下马,解开绑着“老骆驼”的绳子,“老骆驼”挺直了腰,一手控马,一手遮在眼眶上,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远方有几个黑点在移动,他们在初升的朝阳照射下,投出细细长长的影子,“老骆驼”知道,那是胡巴老爷,再远处,在一片遥远的青山之巅,他仿佛看到了烈烈火焰般的红旗,在晨风中舒展,召唤,那是都护府的烽燧,那里有唐兵,那里是大唐人的家。
“阿拉木汗,这是一个起点,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叫阿拉木汗这个名字了。”
阿拉木汗正在解开一个包裹,抓着一把黑豆,黑雎伸出舌头,慢慢地舔着他的手。他抬头看,“老骆驼”一脸认真地盯着他。
“某该叫什么?”
“看那山顶,那有红旗,是大唐的旗帜,那旗帜下是我们的家园,你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郭子仪,怎么样?我们是城外之民,那就是郭,仪,仪表堂堂,我要做一个仪表堂堂的大唐人!”
风带着他的誓言,吹过戈壁,吹过沙海,吹向山巅,吹动了那面烈烈的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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