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第一天（三线生活回忆之6）

清晨的上班号吹过后，林欢本能地从小床上一跃而起，他想去抓挂在门后的那个军绿色书包，突然想到，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天，也就是说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不用上学去了。难怪爸妈上班去的时候也没有叫醒自己。林欢揉了揉睡眼惺松的双眼，脑子里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今天的安排，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脑子里有如一团乱麻，肚子也开始咕咕地抗议了，先弄点吃的再说。林欢对自己说。

厨房间门口放着的那只蜂窝煤炉已经封了三分之二口，上面放着一只锅子，里面发出突突突的炖物声，蜂窝煤炉就是这点好，只要关小了炉门，就可以保温食物，哪怕烧上一整天都不至于让你锅里的水烧干。林欢打开锅盖，发现妈妈给自己热着两个馒头，怎么不是肉包或糖包？林欢有点失望，不过他还是从碗柜里找到一盘雪里蕻咸菜，林欢用最快的速度就着咸菜吃掉了两个馒头。

吃完早饭，林欢把一壶水放在煤炉上，然后走进自己的小房间，他扫视了一下房间，发现自己的暑期作业被放在桌上，林欢想起来了，自己昨天临睡时曾从书包里拿出来翻看了一遍，把作业放在了桌上是打算提醒自己，每天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放假了还布置这么多作业，编这本东西的人真是神经病，林欢想。但是不做也是不行的，严厉的父亲如果回家看到作业没有动过一个字，自己肯定少不了挨一顿竹笋炒肉。想到这里，林欢叹了口气，带着十二万分的不乐意，在桌前坐下，开始做他的暑假作业。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和铁环滚动的声音。林欢从窗口抬眼望去，是比低一年级的邻居郑小飞在他家的院门外来回练习滚铁环呢。技术不到家的郑小飞总是控制不住那铁环，因此啷啷啷的铁环倒地是发出的声音不断从屋外传来。这使得被一道几何证明题困扰已久的的林欢非常恼火。小飞子你滚远点，别在这儿吵！林欢冲着窗外的郑小飞吼起来。

凭啥，这又不是你家，要你管。个头矮小的郑小飞丝毫不惧林欢的大嗓门。他提了提往下掉的裤子，继续练习他的滚铁环技艺。

你这小巴拉子竟敢顶嘴，瞧我不揍扁你。林欢无名火一下子冒了上来，冲出门外。正要向着郑小飞冲上去时，郑小飞的姐姐却出现了。林欢看见郑小飞的姐姐郑彩霞正在采摘邻居宋有德家种在鸡棚边的凤仙花。你在跟谁吵架?郑彩霞一边摘着一簇簇开得红红火火的凤鲜花一边问自己的弟弟。

喏，就是他。郑小飞用转铁环的竹子指指林欢，我在这里玩又没惹到他，他说要揍我哩。

林欢，你干嘛要打我弟弟？你敢碰他一下我告诉你爸，叫你爸打断你的手。郑彩霞板着个脸对林欢严厉地威胁道。

真是恶人先告状，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你弟了?林欢嘴上嚷嚷，心里还是有点惧怕郑彩霞告状，曾经有一次自己和小山东打架，本来就不关这郑彩霞的事，没想到她多管闲事，到家里告了自己一状，说他和人打架，还扔石头，打破了自家的玻璃，害得父亲把他一顿好打。你要是胡说八道，我就告诉老宋伯伯，你偷人家的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妖精就想把用它来染指甲。林欢很生气。

你再骂一句妖精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郑彩霞冲林欢作了个撕扯的动作。我和宋伯伯打过招呼的，他让我采的。再说凤仙花又不是什么特别的花，他家的吉庆果和鸡冠花籽还是我爸从吉安带回来送给他的呢。

小林子，咱们打乒乓去吧？林欢同学卫彪的出现让林欢有了退出这场争执的台阶。卫彪拿着两副拍子一个乒乓球出现在林欢与郑彩霞之间。

好男不跟女斗，我懒得揍你们，怕脏了我的手。林欢嘴上讨着便宜，顺手接过了卫彪手中的拍子。等我一下，我把门关上。林欢把家门钥匙挂在脖子上，和卫彪风风火火地来到了食堂。

学校里唯一的一张乒乓球桌已经被体育老师们锁在器材库，因此食堂的桌子成为乒乓运动爱好者们的最佳球桌。位于寨下的职工食堂本来有好几张可供就餐用的长桌子，可是似乎从来没有人好好地坐在那儿用餐，现在有一张餐桌被某些热爱少林功夫的818顽劣少年们砸坏了，只剩下一个铁架子，余下的三张已经被几个小学生模样的人占去了两张，他们也在玩乒乓球。在那个年代，乒乓球运动和足球运动一样风靡子弟学校。

林欢和卫彪在最边上的那张餐桌上两边摆上砖块，中间架起一根细长的竹杆作为乒乓球网，就开打了。卫彪打乒乓球的水平很高，几局下来，林欢明显不是对手，卫彪对林欢的水平很失望。真臭，我左手饶你也能打个21比0。卫彪不屑的口气激怒了林欢，于是双方再度开战，虽然卫彪有些夸张，但结局很不幸如他所言，几乎每一局结果卫彪都是以21比个位数的悬殊比分战胜林欢。不打了不打了，最后卫彪索然无味地收走了球拍。我还是去找卢兵切磋吧，他才是我的真正对手。

切磋个屁，人家卢兵暑假回上海去了。但林欢只是在心里说这句话。他有点恶意地想让卫彪白跑一趟。

走出食堂，林欢抬腕看了看电子表上的时间，9：43，还早呢，干什么好呢？回家做作业？唉，没心思了。还是去借本小人书看看吧。林欢直奔同住寨下的女同学卢春花家。林欢发现卢春花正坐在她家门口的无花果树下看一本叫《醉八仙》的武打小说。自从电影《少林寺》放映以来，武侠类小说和连环画也在这里盛行起来，许多女生也乐此不疲。卢春花对林欢的到来熟视无睹，依然全神贯注地翻看着手上的小说，林欢站在卢春花背后看了一会儿，很快被这本武打小说吸引了。

哎，借我先看看行不？林欢问道。

不行，华彬先问我借的，他要用《鸳鸯铁屣桃》和我换呢。卢春花断然拒绝了林欢的要求。

那什么时候可以借我看呢？林欢问，可不可以先给我看？我看书很快的，下午就还你，行不？

我两个妹妹都没有看过呢，你要看呀，再等一个星期吧，还得拿小人书来换。卢春花一副奇货可居的样子。

你不借拉倒，我还不希罕呢。林欢最不屑女同学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以自己说话了。不过他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华彬是自己的好朋友，只要华彬借到的小说书，自己没有看不到的。想到这里，他也不是这么急迫地想要看这本精彩的武侠书了。

走喽，林欢离开卢家的时候纵身跳起来，做了个体育排球训练的摸高动作，他高高跃起，在卢家院门处那棵无花果的树叶上抓了一把，扯下两片树叶，然后他在卢春花的怒斥声中带着一丝报复后的满足跑远了。

现在大概十点多了吧，穿过寨下家属区的时候，林欢看见有几户人家的厨房开始忙碌起来，他又看了一下时间，果然到了10：25，中午就到食堂买点吃吃拉倒了，现在还不饿，可是现在还能干什么呢？林欢想不好。回家看电视？可是电视现在放不出任何节目，前些天一场雷暴打坏了山顶的电视差转台，这几天打开电视机都是一团雪花，听庆化厂广播预报说可能要再过三天才能休好，很有可能连周六晚上的连续剧《陈真》都看不了。

真无聊，林欢觉得暑假第一天过得很不爽，作业遇到难题，玩也玩得不尽兴。他一时不知道找谁去玩，到哪里去玩了。于是他来到了河边瞎转，他蹲在一棵歪脖子樟树投下的阴影里，看着树上成熟的樟树子时断时续地落在河水里，引来一群群窜条鱼的追逐抢食，过了良久，他抬头转了转微微发酸的脖子，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小井的父亲带着小井坐竹排从河对岸向这边驶来。具有歌唱天赋的小井时常会在他爸爸制作的竹排上引吭高歌。尤其是那首叫做《红星照我去战斗》的电影插曲，唱得应景极了。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哎，小井，你们干嘛去了？林欢把手卷成喇叭形放在嘴边向着驶近水中央的竹排喊道。河对岸的山也传来回声“哎，小井，你们干嘛去了-------”

我们去河对岸菜地了，小井回答，我们还要去给桔子树打药。小井的回答同样带来了大山的回声。这令林欢觉得很有趣，他觉得他的问题和小井的回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来自于大山的回声给自己带来了乐趣，给这无聊的暑假第一天带来了唯一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