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1)
“这是……遇上……鬼了?”我转动着僵硬的脑袋和身体,用一个木偶般极滑稽的姿势,以自己为中心转了一圈,细细观察自己的前后左右,什么也没发现。仿佛刚才让我砰然倒地的怪物已经破空而去,只留下傻愣愣的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天边已经有了微微的鱼肚白,时辰到了老人们说的能看见麻子脸了,我没有手表,只隐约觉得自己是半夜离开家的,到这里时,周遭的一切还是影影绰绰,只能凭记忆和脚下的感觉往前走。
至于夜行的原因嘛,实在是躺在床上睡不着。
八月铺天盖地的热气把这间小小西厢房变成蒸笼,笼里有两条鱼。小的那条鱼怕是成了精,已经睡得死沉死沉的,还打着小呼噜。十一岁的少年可不怕热,白天跟大人下地,晚上跟伙伴疯跑,现在睡着了,就是扔到外边的河里也不会醒。
我不一样,十八岁的身体里全是冰霜,外热内冷,要把人折腾得灵魂出窍。
其实这样也不是一两天了,我想想,快10天了,按往日的经验忍忍就过去了。大不了早上吃饭时父亲阴阳怪气地骂两句,“憨吃憨睡,命真好!”母亲则偷偷瞅着儿子的黑眼圈,脸上心疼的表情一闪而逝,低头快速地喝稀饭,吃完饭,她还要挑水、喂猪、洗衣、锄地,那么多活呢。
是呀,忍忍就过去了,可今天晚上,不知怎么特别难熬。
汗水打湿了头发,裤腰,枕头和凉席上也粘腻腻的,我索性从床上移到了地面上,四仰八叉舒展着身体,有一点点凉意从地面传来,突发奇想,睡在地下的爷爷一定不会这么热了吧。想起爷爷,这个从小到大就十分疼爱自己的人要是还在多好呀,可以扑到他老人家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会儿。
可爷爷看到我这样的高考分数,还会像以前那样冲着我笑嘛?念及此,我又下意识地佝偻了身子,像只煮熟了的小河虾。
从发榜到现在,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前几天,在市里打工的父亲特意从工地赶回老家,满脸期待地拿着从我口中艰难吐出的分数,去找村子里的明白人。回来后,父亲的脸是阴沉的,喝水时摔了一个茶碗,随即破口大骂,历数我的丢人行径。以镇上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高中,现在竟然连个中专也考不上,一家人的脸都被丢光了,亏他还拿着这个破成绩,满世界求人给儿子谋划出路。
真是,真是上门让人家打脸呀,说到激动处,父亲噼里啪啦在我肩背处打了一通。
母亲含着泪,劝住了父亲,她没有打也没有骂,只说了一句:“大娃,你不是跟娘说,好好念书,出去上大学嘛。”我说不出话来,我无地自容。
说什么呢?说我的语文和英语差着城里娃十万八千里吗?说高中一年连大专就考上几十个人?说我越学越丧气越学越没劲在破罐子破摔和偶而奋发之间浑浑噩噩渡过了高三?当时想过落榜吗?没有!根本就不敢想,不想就不会打破幻想,这个一举中榜的梦就还能接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