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的蠢蛋
花儿律师热衷公益，于是昨日前去给退役了的老兵们准备遗嘱。分给花儿律师的顾客是一个警察姐姐，她看起来好似五十多岁年纪，身材微胖，行动敏捷、眼神和蔼、一身淡蓝色的制服、留着和花儿一样的刘海头型。花儿律师就挨个挨个地问她的个人信息来录入到遗嘱文件的留白。其实准备这些文件可以很机械——就是简单的一问一答，然后再解释一下各种术语，比如说那个臭名昭著的per stirpes（花儿律师昨天才知道怎么念这个词）。警察姐姐有三个男孩儿，分别是21、17和13岁。问完名字、地址、出生年月等信息之后，就来到了比较实质性的问题。
花儿律师问，“您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想要指定受益人吗？”
警察姐姐迷茫地看着花儿，问，什么叫做“特别的东西”呢？
“啊，就是这样，”花儿推了一推眼镜，说，“如果您有特定的非现金类的个人财产或者不动产，不想要和其他财产一起处理，而是想要专门馈赠给某个人，就是‘特别的东西’。比如说，您家里面祖传的金戒指，想要特别赠与自己的女儿，其他的孩子不能够争抢，这就算是特别赠与。再比如说，您有一套房子，不想要自己的三个孩子争抢最后卖掉分钱，或者您想要收入不那么高的那个孩子拥有您的房产，也最好可以特别赠与一下。”
警察姐姐想了一想，说，“没有，我想要我三个孩子平均分配我的财产，没有什么要特别给予的。”
哦，知道了。
于是花儿律师接着问其他的问题。突然间，警察眼睛一亮，说道，我有一个房产需要特别地问一下你。
“哦，您说。”
“是这样的。我父亲去世之后，在佛罗里达留下一套房产给我和我的哥哥。我们两个各自拥有50%的权益。但是几年前，我的哥哥在经历一场可怕的离婚战役，所以在那之前，他就把那套房产全部转移到了我的名下。现在这套佛罗里达房产是全部属于我的。现在他已经完成了离婚手续，我想要把属于他的50%再转让给他；然后，在我的遗嘱里面，想要把另外属于自己的50%留给我的三个孩子。”
“哦，是这样。如果是这样，还是应该特别赠与，因为您对您的佛罗里达房产有特别处理的想法，”花儿律师一边说着，一边把鼠标移动回去特殊赠与的条款。“现在您是全部拥有这套房产的是吗？”
“是的。”
“那么，如果您想要给50%给哥哥，50%给孩子。那么这个条款就是：I give my house located at XXX, Florida half to my brother, half to my three children in substantially equal share（我给予我位于佛罗里达的房产一半权益予我的哥哥，另外一半平分予以我的三个孩子）。”
警察姐姐听了很满意。
花儿律师也很满意。她就是不太确定语言表述，但是觉得意思是清楚的了。可是突然间，她皱了一下眉头。她问，：“警察姐姐，您是说你打算把属于他的50%再转让给他吗？”
“是啊！”
“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这样做呢？”
“很快吧，就几周内。”
“呃。。。”花儿律师支吾一下，“那我们有一个问题。遗嘱这个文件虽然是现在执行和签字，但是它的法律效率是从您去世那个时间才开始的。也就是说，您对财产的所有权利都是按照您去世那个时候来计算的。假如您几周之内转移50%佛罗里达州的房产给您的哥哥，而您在这之后去世，那么这个条款的结果就变成，您把您那50%的权益的一半给您的哥哥，另外一半给三个孩子。这样到头来，就变成了您的哥哥占据75%权益，您的三个孩子占据25%了。”
“啊？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我的哥哥和我的孩子各拥有一半。”
“哦，那么，我们需要重新写一下这个条款。既然您打算很快就转移那50%权益，那么我们不妨写成：I give my house located at XXX, Florida to my three children in substantially equal share (我决定将位于佛罗里达州XX地址的房产以平均分配形式赠与我的三个孩子)。’”
“很好，很好。”
“那您一定要记得，尽快转移另外50%的权益给您的哥哥。”花儿律师很高兴。
“好的。那个房子是我和哥哥共同拥有的。”
“呃。。。”又好像有什么不对。花儿律师物权法的知识在脑子里面冲来撞去，突然间又井喷了。“警察姐姐，您是打算以联合拥有（joint tenancy）形式还是共同拥有（tenancy in common）的形式和您哥哥拥有那个房子呢？”
“啊？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啊，是这样。联合拥有（joint tenancy）是两人共同拥有，但是任何一方如如果先去世，那么房产的全部权益就全部归另外一方。比如说，如果您先去世，那么整个房子就会归于您的哥哥，您的三个孩子是无法分到房产的。如果您哥哥先去世，那么整个房子就会归于您，您去世后赠与您的三个孩子，您的哥哥是无法分到房产的。共同拥有（tenancy in common）呢，是你们各自拥有50%，不取决于谁先去世。”
“那我想要共同拥有（tenancy in common）。我只是想要我那50%的财产。”
“那么，您就要在转移财产给您哥哥的时候，确定地契上写的是共同拥有。”
“好的。共同拥。。。有。。。，我说的对吧？”警察姐姐非常不确定术语。
“我给您写出来。”花儿律师是出了名的人美心甜又温柔，于是就撕了一张纸写下“tenancy in common （not joint tenancy）”给警察姐姐。
接到纸条的警察姐姐简直就是感激涕零：“谢谢谢谢。我不想要我的三个孩子在我去世之后和我的哥哥争夺房产产生纠纷。我想要我的哥哥能够平安安全地住在房子里面退休养老。这样就好了。”
咦，花儿律师的耳朵又竖起来了。
“额。。。警察姐姐。。。您不想要孩子和叔叔因为房产产生矛盾是吗？”
“是啊是啊。”
“哦，是这样。如果是共同拥有的话，您去世之后，您的哥哥拥有50%，您的三个孩子拥有50%。如果您的哥哥住在房子里面的话，那么您的三个孩子是可以管您的哥哥要租金的。因为他们拥有这个房子另外一半的权益。”
“啊，我不想要我的孩子管他要租金。我想要我的哥哥能够好好的、安静地生活。”
“嗯。。。那么这种情况下，最好给予您哥哥终身权益（life estate），您的孩子享有剩余权益（remainder）。这样他就不用付出租金。在他去世的时候，终身权益就会终止，您的三个孩子将会继承房产。”
“哦哦哦。”警察姐姐已然已经晕倒了。
“嗯，那么我就写成这样：I give my interest in XXX Florida to my brother for life and remainder to my children in substantially equal share （我赠与我的哥哥佛罗里达房产终身权益，三个孩子将会平均享有剩余权益）”
“好好好。”警察姐姐看起来很满意。“可是。。。等一下！”
这把花儿律师吓了一跳。
“我的孩子有一个只有13岁。如果我的哥哥早一些发生不幸，我不想要我的孩子过早地拥有房产。我希望他至少能够上完大学才拥有房产。”
“哦，这样啊，那么我们可以这样。我们可以设置一个条件，要求孩子们必须上完大学。那么条款就成了：I give my interest in XXX Florida to my brother for life, and contingent remainder to my children in substantially equal share if they graduate from college（我赠与我的哥哥佛罗里达房产终身权益，如果三个孩子从大学毕业，将会平均享有剩余权益）。”
“这看起来很完美。可是这有一个麻烦。在有一些州，如果条件性的剩余权益在前一个权益结束后条件没有满足，那么这个剩余权益就会彻底被抹去。比如说，如果您的哥哥去世的时候，您还有一个孩子没有从大学毕业，那么他将无法享有这个房产属于他的部分。我确定在伊利诺伊州，这个规则已经被立法废除，但是房产似乎归所属地的遗产法管理，我不太确定佛罗里达是不是也废除了这个规则。”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在您的哥哥去世之前，您的某一个孩子不幸先走了一步，那么您哥哥去世之后，财产是分给两个孩子，还是分给两个孩子和那一个孩子的后人呢?还有，假设您有一个孩子没有上大学，那是不是永远就不能继承房产了？”
“呃。。。”警察姐姐支支吾吾，“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耶。嗯。。。我觉得，分给两个活着的孩子似乎不太公平，还是平均分给三个孩子；如果某一个孩子不在了，就分给他的后人，但是这个后人也需要到一定成熟的年纪——23岁；另外上大学的事情。。。我主要的考虑还不是上不上大学，只是想让他们年纪大了一点之后才能够享受财产。大概23岁左右，其实上不上大学也无所谓，重点是一种成熟的心态。”
“哦，那就是这样：I give my interest in XXX Florida to my brother for life, and contingent remainder to my children in substantially equal share if they reach the age of 23; if any of children dies before their interest becomes vested, his share in the house shall be devised and distributed to his heirs who will have reached the age of 23 according to his final will and testament; if he does not have a final will and testament, his interest shall be devised and distributed according to the laws of intestacy." （我赠与我的哥哥佛罗里达房产终身权益，如果三个孩子到23岁，将会平均享有剩余权益。如果他们任何一个在剩余权益分配之前去世，他的部分将会按照他的遗嘱分配给他已经到达23岁的后人；如果他没有遗嘱，他的那部分利益将会按照遗产法进行分配。）
“好好好，非常好。”警察姐姐连连称赞。
“还有一件事情，”花儿真是一个搅事儿律师。但是她觉得，应该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可能性都解释清楚。“产权当中有一个“反对永久的规则（rule against perpetuities），就是所有的条件性剩余权益如果在遗嘱中某人去世的时候21年内无法确定是否会确定条件，那么这个剩余权益也会被抹去。现在这个遗嘱当中，您哥哥去世的时候，我们会知道您的三个孩子是否已经到了23岁的年级。但是有可能他的孩子还没有到23岁。也就是说，他的孩子的权益有可能在您哥哥去世之后21年无法兑现。给您解释一下，比如说您的某个儿子去世的时候有遗腹子，儿子去世之后一年哥哥去世了，那么那个遗腹子就不会到23岁。那么他的权益也就相应没有了。另外，伊利诺伊州已经把这个规则换成了“九十年等待规则”，可是我不知道，是否佛罗里达州也是这样。”
花儿律师已然已经口干舌燥。事实上是，在法学院就没有学清楚rule against perpetuities的她，肯定也没有讲清楚；也很可能分析错了。不过律师就是这样一群衣冠楚楚地犯错而别人听不出来的动物。
“啊？那怎么办？”
并非遗嘱法专家的花儿律师已然已经觉得装不下去了。“我们还是叫专家吧。”
遗嘱法专家过来之后，了解了情况，连连点头。花儿律师有一点头晕，也没有听进去他们在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最后的条文终于出来了：
I give my house located at XXX Florida to my brother for life and remainder to my three children, living or not, in substantially equal share, if they have reached the age of 23. If any of children dies before his interest becomes vested, his share in the house shall be devised and distributed to his issues in substantially equal shares according to his last will and testament; if his issues are not of 23 years old at the time of the termination of the life estate, their interest shall be entrusted with an appointed trustee until they reach the age of 23 years old. If said child does not have a final will and testament, his interest shall be devised and distributed according to the laws of intestacy of the state of Illinois. If I have no then-living children at the death of my brother, this specific bequest shall lapse and be distributed according to the terms of the remainder of my estate. In addition, if I own any interest in the real property at my death and I have recorded a Beneficiary Deed, then the property ownership will vest at my death to my beneficiaries as set forth on the Beneficiary Deed and not to any devisee as set forth in this Last Will and Testament.
（“我赠与我的哥哥佛罗里达房产终身权益，如果三个孩子到23岁，不论那是是否生死，将会平均享有剩余权益。如果他们任何一个在剩余权益分配之前去世，他的部分将会按照他的遗嘱分配给他已经到达23岁的直系后人；如果那是他的直系后人还没有到达23岁，他们的利益将会被委派人管理，直到他们到达23岁。如果这个孩子没有遗嘱，他的那部分利益将会按照伊利诺伊州遗产法进行分配。如果在我哥哥去世时我没有活着的孩子，这个特别赠与将会失效、并且按照我的剩余财产进行分配。除此以外，如果在我去世时候已经签署了房产受益人地契，那么我佛罗里达州的房产将会按照地契进行分配，而不是根据这份遗嘱。”）
警察姐姐满意地点了点头。专家露出了狡黠的一缕微笑。花儿律师只觉得很累。好在，帮助了人，生命又变得有意义了一些。
如花2017.1.22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