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错过在光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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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六期：孤老。

推开房间门时，不出意料，我看到的是老萧那张满是期待和欣喜的脸。

老萧早已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闪着狡黠的光采，他对我急切地招招手，口里像小孩儿一样喃喃着：“快给我！”

我探头向外瞄了一眼，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小心地关上门后，从怀里拿出了上周我们告别时他托我买的一盒烟。

老萧像抢劫一样从我手里夺过烟盒，快步走到窗口，躲在窗帘后面才撕开封口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许久才看到随着鼻息喷出的缕缕烟雾。

我一阵好笑：“真是憋坏了哈？”

老萧低头小心地将烟灰磕在窗台上的一个玻璃瓶里，才冲我一笑：“可不么，一个多星期了，就等着你今天来呢。”

“可别被养老院的护工看到，不然我就别想再进来了，学校社会实践还得累计好几个小时才能完成呢。”

老萧愣了下，嘿嘿一笑，估计心里在琢磨着我是如何得知护工不让他抽烟的。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傻子都看出来了。总见他咳嗽，护工肯定是好意，但我却懂一个老烟枪没有烟抽是何种滋味，他一个老人求到了我这儿，无论如何我不忍拒绝。

老萧是孤寡老人，终身未婚。身体倒是还好，只是会偶尔犯个糊涂。他的亲人担心出意外，就把他送到了养老院，好歹是有人照顾。但我见他的几次，他都挺正常的，只是话不多。

“小李啊，你这么热心，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哎，说好了只买这一次的。”我一听就急了，这个老萧想得寸进尺。

“哎呀，我有那么没出息吗？不是，我是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找人？谁呀？”

“一个姑娘，”老萧又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老萧的脸看上去深沉了很多，“不对，她也老了，应该是一个老太太。”

我眨着眼看着他，等着他反常的话痨。

老萧深吸了一口烟，真的开始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二十出头，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市委大院里。那时候她真好看啊，夏天穿着白裙子，美得像天仙一样。我每天看着她去上班，又看着她下班回家，可惜啊，就是不敢跟她说话。”

老萧回忆着往事，胳膊搁在桌角上，任凭长长的烟灰掉落在脚下都没有察觉。我不敢打断他的思绪，许久，他才接着说道。

“也幸亏我每天看着她，才发现了几个坏小子的坏心眼。我不要命地把他们打跑以后，腿也瘸了，满脸的血，我害怕吓着她，都没敢接她递给我的白手绢。可能她真的被我吓坏了，我躲在墙角看到她站在那儿呆了好久。我担心那几个小子杀个回马枪，就一直没敢走，直到看她进了大院我才离开。”

老萧又停下了，我忍住问他“后来呢”的冲动，抬手掸了掸他裤脚的烟灰，他一激灵，慢慢又回过神。

“后来她走了，我看着她家搬走的。那时我才知道，她姓何，是市里高官的独生女。那天下着雨，我没打伞，后来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家，然后大病了一场。我妈说我丢了魂儿，还要找人给我做做法呢，嘿嘿，可不是么？丢了魂儿了。”

“那您后来……”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但看着老萧红红的眼眶却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老萧显然明白我的意思，眼神看着窗外摇了摇头。

“听说您还有亲人，怎么想到要我帮忙呢？”

“小李，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忽然就想起了这事。你知道的，我犯糊涂了，经常忘事儿，我怕再等下去我又忘了。趁现在还清醒，把还记得的都告诉你。你不嫌我啰嗦吧？”

这个老萧，全都说完了，他还又客气上了。我假装嗔怪地看着他说：“啰嗦，您可真啰嗦。您不会就让我满大街找吧？有没有什么照片呀啥的？”

老萧笑着用手指了指我，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慢慢地从贴身穿的衬衫兜里摸出一张小照片递给我。我惊呆了，一寸照啊？还是黑白的？

“她给我递手绢时候带出来，后来我捡到的。”

我小心地捏着这张不知被老萧看了多少次的照片，边角都磨毛了，但人像部分却还很清晰，想来是平时分外地爱惜。

照片中的姑娘清秀娴静，虽没有老萧夸张到像天仙那么美，却很有一种不俗的气质。

老萧在我的威胁下，不得不答应我抽完这盒就戒烟的要求，我才带着照片离开，当然还有刚才磕烟灰的玻璃瓶。

养老院远离市中心，周围没有什么太高的建筑，阳光很好地铺满整个院子。但再耀眼的阳光，都不能抹去这里沉甸甸的气息，那是种寂寞，和人之将死的恐惧。我的陪伴给老萧带来了短暂的慰藉，随后而来的是各自回归生活轨道。我继续奔赴未来，而他则继续数着所剩无几的时光。

养老院门口的公告栏贴着院里老人的照片，其中有一个姓何的奶奶带笑的眉眼异常熟悉，清秀娴静。我心一惊，拿出刚放进钱夹里的小照片……

门房的大爷看我站在门口许久没动，端着茶缸子走出来。“来了没多久就走了，可怜的，听说一辈子没结婚，也没个儿女送一送，走那天可把老萧哭惨了，也真奇怪了。”

我回头看看站在窗口带着笑和我挥手的老萧，心头一片黯然，阳光晃着眼风却有些冷。

遗忘，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