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去，一勾新月天如水（九）
我是极喜爱雨的。
不管是润如酥的小雨，还是如决堤的暴雨。但凡下雨，心情就像被雨洗涤过的天空一样，清新明亮。
南京终于下了场暴雨，一扫前几日的闷热。
下班后，想去欣赏雨中湖景，独自穿过学校，从后街绕行至太阳宫，进玄武湖。雨下得极大，玄武湖公园内空无一人，与往日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提着小花伞，踩着地上的水晕，看着树的叶子，被雨冲刷的碧青，每次难过的时候，总是羡慕这些有生命没有思想的植物，它们能够简单地生长着。
看着湖水漪漪，我想起了唯一一次和澄在这里的回忆，非常不美好的回忆。
那是送妈妈走的傍晚，风很大，我穿了一件天蓝色竖条纹棉布衬衫坐在湖边，想着妈妈临走前说的话，心情很不明亮，就如那天的天一样阴沉沉。
时间的钟表回拨到妈妈来宁的周六早上。
我兴奋地发信息给澄：“我妈妈要来南京了！”
“什么时候？”
“傍晚16:43到。”
“陪好丈母娘！”
“你叫我妈什么？”
“顾妈，顾爸。”
“这次缺了我爸。”
“还好，都来了我有点怕，应该我先去你家拜访的。”
“我妈来南京有事，也是凑巧见了，带她吃个晚饭，逛个夫子庙。”
“嗯，七七，我和你一起去接咱妈。”
看到澄回复“咱妈”两字，甚感喜悦，但又有些担心，“澄哎，我妈估计会问你一些事情，可能比较现实和尖锐。”
“没事，我知道怎么处理，保证让你妈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宝贝女儿嫁给我。”
“如果我妈问的问题，你不愿意回答，就多吃菜或者傻笑哈。”
“哈哈，这个我会。”
就这样，4月21日，和澄认识的第52天，我带他见了我的家人。
妈妈拎着两袋子的行李，从车站口出来，我互相介绍后，意识到澄没有喊我妈也没有帮忙拿行李，像个陌生人一样站在旁边，微感诧异，便将行李转递给了他，现在该是表现的时候。
妈妈没坐过地铁，地铁票也不会刷，闹了很多笑话。
我尴尬地对澄说：“看，我妈都不会坐地铁，你不会瞧不起我家吧？”
“你知道希拉里吗？她也不会坐地铁。”澄笑着回道。
“人家是不需要，出门都有专车接送，好伐。我们小老百姓是真不会坐，没见过世面。”我不晓得澄是不是在讽刺，农村的自卑心理总是让我竖起全身的刺。
“以后我们有车也不用坐地铁。”澄仍然笑着说道。
到了R推荐的“胖哥俩肉蟹煲”，店位于水游城负二楼。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和澄聊天。
“你们在聊什么？”妈妈有些不满道。
“在聊澄的朋友Z和我的朋友R，我们想撮合他们两个。”我笑道，没有注意妈妈的表情。
“关心你们自己就好，别最后人家成了，你们两个倒分了。”
现在想来，真是一语成谶！但那时我沉浸在甜蜜的恋爱中，并没有理睬妈妈说的话，继续和澄八卦着朋友圈。
妈妈忽然问澄：“你工资多少？”
澄有些愣住，本能地回道：“比顾*多一点。”
我还没来得及怪妈妈问得突兀，听到澄的回答，有些不满他拿我当挡箭牌，直接怼道：“你知道我多少工资？”
澄笑笑“不知道。”
我继续怼道：“那你怎么说比我多一点？”
澄笑了笑，没有接话。
发觉饭桌上的气氛有点诡异，妈妈换了个问题问澄：“你父母做什么的？”
“普通老百姓。”
“哦，你和我女儿认识时间也不长，她很单纯，喜欢看书坐慢车爱吃零食。”
“嗯，挺好的。”
妈妈希望澄能多说一些，将话题延展出去，好彼此加深了解，可澄客气地把话题关闭了。奈何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短，对方没有表明立场，很多问题没法触及，就不再继续了。
我一直在想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妈他的工资，我知道问得很没礼貌，但这并不是多隐私的事，作为一个要讨好未来丈母娘的女婿，应该积极表现才对，况且我妈是我的家人，他隐瞒我妈不就是隐瞒我吗？
趁妈妈上洗手间的间隙，我低声问澄：“我妈问你工资，你为什么不说？”
澄想了一会儿道：“我不愿意说，我爸妈问我，我也是编个数告诉他们的。”
既然他连他爸妈都不说，我便也不纠结他为什么不愿告诉我妈了。
一顿饭很快吃完了，按计划去夫子庙逛夜景。
左手挽着妈妈，右手牵着澄，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爱的和爱我的人就在身边。
因为不是节假日，夫子庙不算拥挤，我对澄说起了3月2日元宵节过来轧闹猛的事，那是我和澄认识的第2天。
“每年元宵来夫子庙看花灯，已成为了我一种习惯，明年就得你陪我了，到时候得看牢我哦。”我晃着澄的手说道。
“嗯。”澄紧紧握住我的手，“小时候，我妈带我来，我爱跑人又多，很佩服她没把我弄丢了。”
澄是个孝顺的孩子，我想。这样的他更难能可贵。
路过贡院时，澄问我知不知道科举制度源于哪个朝代？我当然知道是隋文帝杨坚创立的，但也想考考他，就推说不清楚。澄说是明朝洪武大帝朱元璋建立的，我立即驳道明朝只是将科举制度更完善，并发明了害人不浅的八股文。于是以科举制度为切点和他畅谈了封建制度的利弊。走到乌衣巷时，澄说了件他初中来此春游的趣事，听得我哈哈大笑，随后又聊起王谢家族的轶事。
到家后，妈妈抱怨道：“听你们一路聊得内容都是科教历史，一点都不生活。”
我很懵：“我就喜欢和他聊这些。”
“恋爱现实点，那些话题不能让你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今天第一次接触他，觉得他怎么样？”我转移了话题，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需要再解释一遍。
“高傲，有距离感，没有你说的会聊天。”
我一时愣住，澄不高傲，很会聊天也没有距离感，为什么妈和R初次见他都是这个评价呢？“可能他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应对。”我辩解道，“还有你不该问他工资的事，哪有一上来就这样问人家的。”
“是我鲁莽了，可你不是说他要娶你吗？还是急着要娶，那作为未来丈母娘想知道他有多少资本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是要娶我的，他说这次会好好招待你，给你好印象，让你放心并迫不及待地把女儿嫁给他呢！”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要娶你的意思，甚至看不出来他有多爱你，都是你主动在找他说话。”妈停顿了一会儿，喝了口水，“至于好好招待？他见面没有叫人，我坐了那么久的车过来，没有主动帮忙拎行李，甚至没买瓶水。”
我和澄都是不合格的东道主，但是妈妈不会责怪她的女儿，只好挑剔她潜在的未来女婿。
我有点急了，把手机上和澄之前的聊天记录翻出来：“我没骗你，你看，都写着呢！”
“我不看，之前你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说你恋爱有多快乐多甜蜜，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乐和甜蜜啊，女儿，我不觉得他是你的良人，你好好考虑。”
“那我去问他工资，他告诉我就说明他爱我！”
“这不是工资的事情，他这个人城府很深，不适合你。”
我不相信妈妈说的话，她肯定误会澄了。我垂头坐在沙发上，委屈得想哭，就像自己被误会了一样。
次日，澄为了陪他妈吃晚饭而没有和我一起去送我妈，他向我道歉，我心里仍有芥蒂，又不想在微信上说，一个人生着闷气吃完了一包和他去洛阳时买的姜糖，糖吃在嘴里是苦的。妈妈临走前劝我趁早放下，说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不相信，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澄，我要找证据证明他是爱我的。
爱是没有证据的，当开始找证据的时候，这爱就已经不存在了。
可是，我不明白。
手机屏幕闪亮，是澄发来的微信。
“七七，你在哪里？”
“我在南京站，现在准备回去。”
“七七，我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今晚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呆呆。”
“七七，求你了。”
每次澄说“求你了”这三个字时，我便无法拒绝。
“你确定要见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情绪，可能会说很多不该说的话。”
“嗯！”
“我在这里。”随手拍了一张周围的风景，传给他。18:00过后的天越来越黑，云层越来越厚也压得越来越低，好像要下雨了。
“七七，待着别动，我来找你。”
翻看和他以前的聊天记录，心头越来越难过，该相信哪个澄？模糊中看到他走过来。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澄。
我冲上去狠狠抱住了他，我需要他的心跳声来告诉我，他还是原来的他。
澄摸着我的头，温柔地问：“傻瓜，怎么了？”
所有的委屈被他这温柔的一问都冒了出来，松开了他，假装气呼呼道：“澄，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澄知道我要问什么，他亲了我额头，“乖，你问吧”
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他的工资，他的公积金，他的社保。他说，这些他连他爸妈都没老实交代过，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想说，所以当我妈问的时候，有意识的回避了。其实他的工资我从来没在意过，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是否会告诉我，来证明我的与众不同。
“你陪你妈吃晚饭，于理我接受，于情我不能，我妈来一趟不容易，你不是要给她留好印象吗？”
“七七，我回家才发现我爸这周都不在，就我妈一个人，下周五一，我要去香港，又不能陪她，所以今天得陪她。”
“好吧，我妈说看不出你有多喜欢我，多想娶我，都是我主动贴着你。”
“我就喜欢七七贴着我。”
“那我喜欢你贴着我呢。”
“你不是让我在你妈面前要矜持点？”
“是的，”可是矜持会让旁人感觉不到那人的爱吗？我不知道。想起妈妈对澄的评价，又想到自身固有的自卑和对这段感情的不真实，我看着澄说道：“现在，你对我家人的态度成了一根我心上的刺，怎么办？”
我以为澄会说他会用态度和行动帮我把刺拔掉，但是他没有，只是说：“这得看你，自己心上的刺别人是无法剔除的。”
风更加大了，夜黑的更恐怖。我冷得有些发抖，但他并没有抱我的意思，带着失落，我冷冷地说：“你晓得我吵架会说什么吗？”
澄看着我，声音哑哑地说道：“我知道，但是我说了这根刺只能你自己拔掉，别人是帮不了的。”
我意识到他只穿了件短袖，而我任性地坐在湖边吹冷风，他应该很冷吧，否则声音不会这么哑。
澄的回答并不让我满意，我又失望又心痛，只能说狠话来掩盖自己的受伤：“既然这样，那我们分吧，反正时间不长，痛苦也不会长。”
澄知道我会说这两个字但无法相信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真的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哑了。
“嗯，我拔不掉心里的刺，所以只能这样。”我是个绝对冲动的人，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可惜，第三篇《澄》还没来得及给你看。”说完，准备起身离开。
澄拉住我：“我也还有话没和你说，现在说给你听。”
我挣脱他，边跑边道：“你不要说，我不要听，已经和我无关了。”我猜澄是要说我和他未来的打算。
澄追上我，以前我总是爱和他开玩笑，打趣他能不能追上一个马拉松女选手，事实证明他跑得比我快，追得上我。
我看到他的眼睛通红带着泪，我一直坚信一个男人能在一个女人面前流泪，是真的爱极了那个女人。
澄不需要说什么，我就已经心软了，待他说七七，不要离开我的时候，我已经忘了自己的生气，我对澄说别难过了，我还在这里，不走了。我想的很少，也不需要知道很多，只要感受到你的爱那我就相信你的一切了。
澄用力抱住我，直到确认我不会再逃跑，才放开我说道：“七七，接下来，我要说我的打算，”他盯着我眼睛，无比真心和认真地说道：“我先去你家拜访你爸妈，之后接你爸妈来南京双方父母见面，然后领证，最后买房。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时间点，但是可以告诉你今年一定买房。”
我知道他会说他的计划，但不知道竟然这么详细周全，他几乎把每件大事的节点都考虑到了，他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而我总因为不真实选择退缩和逃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相信又不信，有些结巴：“我不知道你考虑了这么多？你真的要娶我？可是我家没钱，买不起房子哎。”
澄笑了笑，恢复了之前的神色：“傻瓜，不用你出钱，我已经和家里人商量好了，把浦口的另一套房子售出，所得的钱的一半给我买……”
我一听要卖房子，觉得不妥，立即打断他道：“不要卖房子，那是你爸妈的财产。等我们有钱了自己买就可以。我们现在不用买房，住老房子就很好。”
“老房子也是我爸妈的房子，我们终究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七七，我说过我要给你一个家！”澄吻了吻我额头，“浦口那套房子地段不好，我爸前两天已经挂到房产交易所了，卖了再买也是一种投资，这些你就别担心了，我会安排好的。”
“那我们也不能都用你爸妈的钱啊？我没有钱哎，还是再等等，等我存些的。” 我的脑子无法转动，思考不了，我是想不到投资的，自己那点微末工资能够养活自己已经不错了。
“傻瓜，光靠卖房的一半钱是不够的，加上我的存款就够首付了。”澄得意地看着我，“七七，我工作一年多存了30万，我爸妈不知道，这就是我们共同的钱了。”
我震惊着他说的话，继续思考着。
澄看着我一副思考不出所以然的样子，摸了摸我头，“七七，我要问你件事，你每月有多少公积金？”
“不高哎，怎么了？”
“我研究过南京公积金贷款政策，夫妻双方公积金最高可贷100万。当然，我也可以一个人贷，但是，七七，我们家很穷的，一个人贷就要多还银行20万。”澄带着孩子气撒娇道。
我抑制住兴奋，淡淡地回了句：“哦！”
澄抱了抱我，亲了亲我，“七七，别想了，你跟着我就行，今年我就能娶你。”
买房的事那么遥远，可又像明天就要去买了，更像现在已经在买房交易中心，等着签字了。那一纸婚书也摆在了面前等着我签订卖身契，我终于要嫁人了吗？我问自己。
在送我回家的路上，澄说：“七七，以后不许说分手了。”
“可是，只要吵架我就会说分哎，这毛病改不掉了呢。”
澄认真地看着我，“你只有唯一一次机会，现在已经用完了。”
“这样子啊，那离婚是不是也有一次机会啊？”
“当然没有。”
“为什么没有，离婚和分手一样啊，也要有一次机会。”
“好，七七，我把结婚证藏起来，就离不了婚了。”
我抬头看着黑夜里的星星，星星落在了我眼睛里，我笑道：“傻傻的澄哎，离了还是能复婚的呀，这样我把机会都用掉，就再也不会说那两个字了。”
“好吧，七七，听你的。”
晚上到家后，我发信息给小金，告诉她我和澄吵架了！我敢和澄吵架了！这段感情落地了，它不再美得不真实，美得高高在上。小金回复道Dr.澄的梦醒了。可惜，我忽略了。
那天4月22日，我和澄认识的第53天。和澄的第一次吵架以我提分手他挽回最后和好告终，但是我想这感情已经不复如初了，隐藏的裂痕撕开了一条缝等着崩塌。我答应澄以后绝不说分手两个字，我以为我不说，就能天荒地老，却忘了，分手从来不是我说的。我没想到崩塌的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闭眼睁眼，呼气吸气，秒钟滴答，仅一瞬间，天地颠倒，昼夜交换。而这次分手竟成为后来他对付我的利器，那更是我始料不及和心痛至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