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流水记（二十一）

  时光逆旅――寻找父亲

一、

老爸春风得意，又在家里大请了三桌客。妈打电话叫我回家帮忙包饺子。在这之前，他和我就因为某些口角吵过两回架。

原因在于我做事他现在特看不惯。这在我怀妹宝住娘家那一年，是大不一样的。可能那时候是因为他修房子，借了钱给他，可能是我绣了副大十字绣马到成功他觉得挺好，也可能是以上综合，女儿对家里“用处大”他很高兴。

  自我修房子，他贷款十二万还了我钱，背了三年左右债务，每月工资扣到所剩无几。他言语上对我就没那么客气和大方了。

  原因大概有二，其一，是他在要借钱的时候我帮不上忙了。其二，我弟弟妹妹没有从前那么听我的。他不能再通过我把我弟弟妹妹（的婚姻）给掌控了。

  弟弟三十岁还未结婚，他每次也想像给我定婚那样，把弟弟妹妹的婚姻给定下来。他们学历比我高，自然没那么好操控。他越用强力和蛮力，越反叛，做家长越不如意。

  我每每和他说，先修好自己的心。你和妈妈过得好，孩子才会觉得家庭温暖，从而向往家庭和婚姻。那么你也能早些见到孙子们，享天伦之乐啊。不吵架的时候，我和他细细说怎样建立家庭文化和氛围。我婉转地批评他，他也就笑笑。

  但某一天，我妈对我说，你别在跟你爸说他这那不好，要改要修。他改不了的了。时常因为恨儿子不成器，连带了骂你。他整夜睡不着，要么刷抖音，要么哭得很厉害，你别说他了哈。怎么说他都是老子。

  我从小就叛逆，所有的叛逆都体现在和他吵架上。可是我为了这个家庭，背负他给我安排的联姻。可我从十八岁离家打工挣钱开始，我就为了弟妹子不像我，吃没学历的亏，一直给他们寄钱寄钱。

我结婚以后，到他们大学毕业，也一直像部提款机。

他希望我们家女儿都能当好时下被嘲讽的“扶弟狂魔”。

他一边春风得意。他这一辈子评了几麻袋荣誉证书，他和学生的各种获奖。这些荣誉也给他带来了额外的收入。他一边受着农村人暗地里的嘲讽：怕要断子绝孙，后继无人。一边自我感觉人生巅峰。

  如果我不美化他，那他的底子里是黑色的。真实的虚荣，刻薄，坏脾气。那时候的乡下男人普遍打骂女人，但也有女人能当家的和睦家庭。

我们家不是。

我妈跟随他的一生，甚是可怜。

自我记事以后，他们就经常吵架。常三句不对头，我爸抄起家伙就打她。有几次我妈被打在地，被他拳打脚踢，她就哭咽着伸手拿到衣柜底下的农药瓶，紧紧握着，要当场喝了。

我爸把农药瓶抢下来。再把她打一顿。才离开她，走出去。我们姐妹几个在惊恐中蜂拥而上，哭着抱紧母亲。她蓬乱乱的头发，扯坏的衣服上都是灰尘和眼泪。那眼泪更多是她流的，还有我们的。

哭过以后，我妈就用箩筐挑着衣服回了娘家。

我成年后，每次寄钱回家，都要写信批他。每说，如果他随便再打我妈，我就跟他断绝关系，从此天涯海角去漂泊。

  二、

  十二三岁，我挡在地上的母亲面前。挨了父亲许多拳头。

除非我死，哪怕我死，我都不许你打我妈！我气愤的说道。

那一次他打我打得青筋暴露。但我像一个能为革命赴死的烈士。一句软话求饶都没有。

梗着脖子淡淡地说，你下得了手，你就打死我们。随你狠心好了。

他红着眼睛，黑着脸，看着和他对抗的我，握着的拳头在颤抖。我搬出将他养大的老曾祖母，说她如果在，说他对她不孝。

在他崩溃大哭之时，我也哭得颤抖。那时候的我，浑身是刺儿。牙尖嘴利，语文善好。在学校都是最佳辩手。

他后来，直到到现在也没再对我们动过武。可是他的暴脾气表现在吼人和骂人上。我妈被他一吼一骂，吓得立刻不敢吭声。他对女性的不尊重，都体现在怒骂里。多少年里，我们一同受着那么多负面的东西。

  仍不是我们理想里，知书达礼，文质彬彬，温和可亲的父亲。

虽然后来时常觉得没给我多读点书，而没有成才，在我面前也这样失声恸哭过。

  在他的泪水中。我和我们都原谅了他。他是个孤儿，从小没有父疼母爱。没受过疼爱的人，他不懂得怎么表达他的爱。

我尝试过，在逝去的时光里，寻找父亲最温情的时刻。

那时候他是平和的，愉快地给我们讲生动有趣的童话故事。在山间小路上哼歌儿，或吹口哨儿。我甚至被他的愉悦感染，热爱他唱过的每一首老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