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史记《二》
《危机》
俄罗斯相对来说,实在是不怎么考虑未来的,在东北的天怒人怨,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始终会有一场失败,只不过现世报来的太块。
但是日本人也显然也忘了,俄罗斯是怎么被自己赶出东北的,日后在同一个地方如果变成了占有——那都不用清政府或者谁来打招呼,他的眼下的这个被他赶出去的对头,是很乐意前来代劳,来收拾他自己的。
历史也总是这样写的,所有的侵略者对比之下都有了一个特性——那就是下场都不怎么好。
对于日俄战争,八国联军其余的六国,也被这个背弃曾经一起偷抢摸扒的友谊,的两个伙伴,在中国的东北刺刀见红惊呆了,一时间没有回过来神。以至于在以后有那么一小段的时间,华夏的土地也恢复了那么一点生气。
清庭这个跌倒的老人,也爬了起来,也再一度的容光焕发。只是他不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日本心则安理得的在东北扎下了根,把头都埋进了他梦寐以求的黑土地,不惜远万里,整军维纪——这就是关东军的雏形了。
其实清朝也并没有人民想象的那么一直不堪,只是八旗劲旅,早已经丢盔卸甲。
要知道正黄旗、正白旗、正红旗、正蓝旗、镶黄旗、镶白旗、镶红旗、镶蓝八旗;曾经的八旗齐聚,龙旗飘展,逐鹿中原,是何曾的意气风发?
即使,当沙俄大举进犯伊犁,在派兵直逼霍尔果斯的时候,我爱新觉罗的族人,鄂温克人、达斡尔人,锡伯族人的绿营,索伦营,也进行了最为英勇的抵抗,也曾经让敌人没有妄想再前进一小步。
八旗的土地,都是马背上,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十全疆土!
可是一个王朝的辉煌,只是马背上的繁荣。在工业文明下的枪炮下不堪一击!
文明衰亡的过程注定是痛苦的,苦涩的,并且伴随的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屈辱。这也似乎是每个文明都会经历的这样的一个过程?
一直稳定文明很难。即使纵如是西方的希腊文明,玛雅文明、地中海文明等等,都没有走出这个麦田怪圈。而纵观中西方的历史,不稳定都占了大多数。 或许,历史只喜欢记录灾难吧—— 战争、阴谋、阳谋、改朝换代等耸人听闻的东西,一直都成了历史的主流。似乎因为这些才更容易引起人们对的注意?也许,所谓的文明,也不过只是上帝的并不怎么稀罕的一副画卷吧。
而所谓的工业文明,其实根本上就压根跟文明沾不上边,如果非得要说是文明的话,那也是杀戮文明了。每一个新的技术,新的发明,都伴随着是血淋淋的侵略和占有,野蛮和征服。给无数个国家,带来了最为之沉痛的历史。
应当叫做工业革命吧,也许是改革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改革不彻底,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就是如同医生开错了药方,护士抓错了药,弄错了十八反,就像是清 政、府一般了,无药可救了。
清朝也不光是慈禧一个人的高傲自大,固步自封。以前可是有好几位皇帝也看不到世界发展的潮流和工业科技的进步呢,先前早就堵塞了交流的渠道。只到后来已经失去了国运,到了日俄战争,局势再也无可挽回。不光是革命党,维新派,就连不少亲王大臣,都已经对改革失去了信心耐心和勇气。
但也有不少人,还是在尝试做着最后的努力,练新军,办新学,修铁路,设工厂。也未曾轻言放弃。至于最后的那些改革和努力,对与不对,有利还是没有利这已经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的困苦,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就连富庶的杭州江浙,已经有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就连王可夫,都听说了不少的关于老百姓抢米抢面的佚闻。
虽然日俄战争已经结束,但是北方和南方的人民,依旧困苦。
王可夫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学到了很多的东西,但离独挡一面,还差的很远,毕竟几百味的草药,可不是那么的好糊弄。
制 药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个苦力活,不说有的草药要蒸晒,有的要泡制,就说药碾子压粉这一项,说是千锤百炼,也不为过。
这一天,王可夫 出了史府往西,穿过几条苍老的弄堂偏巷,有几个粗糙的门厅,几根木柱支撑着宽阔的厅堂,四周中药柜子泛着陈黄淡色的光泽,几个四方长桌摆放药柜前,上面摆着亚麻质地的号脉垫子,两个药碾子搁在大堂一侧,似是一个看客,默默看着络绎不绝的求诊者——这便是素有盛名的胡庆余堂了。
任外人第一次看来,绝无可能把这里曾经和北方同仁堂齐名的——金锅银铲胡庆余堂,联系在一起了。
我无意于过多的,去倾听一本发霉的日记里所能表述的,絮絮叨叨的所有故事,因为再多的故事,其实在曲折波澜的岁月中,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表,何况是完整的表述芸芸众生下的史家?
史家——胡庆余堂。
平日里不去大宗的购药,加上药局里平时忙不开,大爷,二爷,一行,都在药行里帮忙,有的抓药,有的代客煎煮,有的碎药制丸,院子里还有一个车把事,是为了方便出去就诊的大夫。就连史洮玉都在前前后后拾掇拾掇,根本就没几个闲人。
制药厂却是单独分开,有另外的人手。胡庆余堂只开简单的水剂和膏药,像紫雪单, 玉枢丹 ,至宝丹 , 地黄丸还有一些汁汤却是杭州的药厂炮制,分送各处。
王可夫主要是在后厅踩药碾子,前厅的药碾子是主要方便前来自己加工的客人,平时也用的少,更像是个摆件。 这几天的客人差不多都是水剂,膏药也少,再加上碾药是实在活,迟来一会也不打紧。
刚入了大厅,眼前里入了个人,灰色破旧长衫——正是孔三元。旁边一个站着粉嘟嘟的小妞,自然是史洮玉了。
史洮玉不知道在孔三元,耳边低估什么,只是把孔三元说的满脸通红,满耳也通红。
看情形,是在捣不大不小的乱子。
果不其然,一个伙计,看到王可夫进来,把他拉到一边,嘴巴往那一努笑道:"这个大小姐看到二爷到了后厅,你得去规劝规劝!"
王可夫道:"别个来的是客,你们也当说说。"
:"得了吧,你在借我孙五,二个胆子。"说完孙五还伸出右手两个手指头,在王可夫,眼前比划比划着说道。
王可夫把孙五伸到自己面前的两个手指头一挡,做不耐烦状:"得,感情上每次不落好的事让我去赶。" 孙五把手一收,指向后厅笑道:"这可顺路,顺路。"
可夫笑骂道:"顺你妹夫!这一顺路上也没叫我顺上几个大子儿!"
孙五故作一本正经的道:"二爷有事找你。"
王可夫把脸一扳:"又是这招!换点花样不成?二爷有事找我,一般都是陈松叫我。不上你的当!二爷真有事?要是误了事,可别怨我。"
"二爷倒也没什么事,不过顺路的事,你跟大小姐年纪相仿,好说话些。"孙五说完,转身进了柜台,却是拿了一杆小秤,照着方子,找药去了。
:"这好说话才怪!"王可夫嘀咕道。随即看了一下还在嘀嘀咕咕的两个人,只是不巧,要去后厅,还真就那一条道。
王可夫暗想:"要是大哥在就好了。""只是这一年,大哥不知道在做什么?这要是被大爷知道了,可不得了,现在官府查革命党查的又紧!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拖一天是一天了。"
走到,史洮玉近前,只听见史洮玉在知乎者也的说话,王可夫心中暗道:"王大小姐,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学问了?"
在近一听,原来就不是那个味了,史洮玉每在和孔三元说话 ,每一句话的里面要单加上"之乎者也""嗟乎"之类的几个字。
显然在嘲笑斯文了。 偏偏史洮玉还是一本正经的说话:"之乎,你这是偶感风寒,不碍事的者也。":“嗟乎,贵体当无恙。"——
这那里是孔三元能招呼过来的?孔三元笔墨一流,口中才干却是平庸,这不一下子被挤兑的面红耳赤。
柜台上,摆着几个收好的二尺卷轴。显然不是柜上的东西,自然是孙三元平日在大街上替人代写书信字画的物件。
王可夫有意替孔三元开脱,也不光孔三元是宝号的客人。俗话说:君子固穷,不必穷。盛世字画,乱世黄金。
若是在康乾,这孙三元必也是大方之家。
大小姐虽然难缠,有一定程度上的无理取闹,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但还是欺软怕硬,若是办个实事,倒也不差,只是任性惯了,耐心也差。
王可夫向孔三元打个招呼:"孔哥,得见您那。"
孔三元把长袖抖了抖,露出双手,合楫回礼道"得见。"
王可夫道:"风寒浅表,吃一剂发个汉便好,也不用放在心上。"
史洮玉道对着王可夫道:"喂!你怎么不得见我?"
王可夫道:"姑奶奶,前面是正厅。后面合着给您请安。"
史洮玉:"那可不成,爹爹在后院,姑奶奶的?我有那么老吗?"
王可夫看到掌脉的大夫,于是笑道:"姑奶奶自然没显着老气,赵大夫过来了,要不我给你问问?"
史洮玉道:"我后院有事。"看到赵大夫来了,史洮玉不知为何,竟脚底抹油了。
王可夫心中还道:后院能有她什么事?赵大夫走了过来,手上拿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药包。原来是药已经抓好。送药过来了。赵大夫对着孔三元道:"回去吃了,在被子里发个汉就好了。呈谢!三十个大子"
孔三元把手伸到袖子里,左摸摸,右摸摸,却只摸得二十三个大子。
孙三元顿时耳朵比刚才又红了几分。
赵大夫说道:"就二十个吧。"
于是赵大夫收了钱,转身忙活去了。
王可夫看到孙三元一副疑惑的样子,笑道:"胡庆余堂,赠医送药也是常有的事,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孙哥写一手好的柳颜体,这大小姐的脾气,你也可不要放在心上。"
孙三元道:"那里,不会,唯君子,哦对了,现在我不卖字了,卖画了。也画门神。"
:"那生意,可好?"
:"唉!乱七八糟的门神有人买,这几个剩下的山水写物,只怕要砸在自己手上。罢了!就送于大小姐罢了,只是画上有些时胭脂气息,不然也给小哥几个。时局不古,现在能有口饭吃,都要千恩万谢。” 边说边收拾东西,胳膊夹着几个画卷,慢慢离去,背影看上去竟是像是一个老头子,无尽萧索。到得 内厅之中,王可夫一边用药碾子不紧不慢的碾着药末,却是把一些粗末碾成细面。
这碾药可是水磨功夫,一点都急不来的。只有用脚踩着铜碾的两个把手,来来回回的碾压,不压上个千儿八百个来回,根本就碾不破碎。可以说碾药在一定程度上耗的就是时间。
不过,在外人眼里看来,用脚碾药,圆圆的轱辘似乎很好驾驭,其实不然,药碾子颇为沉重,不然碾不碎药块,再在药勦里加上药,平衡一点都不好掌握,老中医都有或多或少用手碾药的过程。碾药除了辛苦点(冬天冷,夏天热),但还是有一个好处,可以看医书,一心可以二用,也不耽误。来来回回霍霍的声音中,许多用药专而力足的学问,都可以看得比平时更加透彻。
话说王可夫一边碾药,正在看拿脉之述,忽然听到耳边"啧啧啧。"的叹声。
抬头见一个人在一边望着自己,一边摇头一边冷笑。自在嘲笑无二了。王可夫纳闷道:"大小姐,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人自然是史洮玉了,不知道为何,去而复返了。
史洮玉道:"都道你为学善用,我看也是一般的榆木脑袋。"
王可夫心中着恼,心中暗道:"这是那门子的故事?好端端的来找由头?这大小姐往往喜欢捉弄是非,又叫人说不着理,今天倒要看看,她又要耍什么西洋宝镜!"
王可夫脸上不动声色:"倒要请教!"
史洮玉一把把王可夫手中的《濒湖脉学》一把抢过,往地上一丢道:"请教不敢当!不过,像这种书倒是可以不看的。"
《濒湖脉学》乃医学大家李时珍所注,最是系未贴切,王可夫赶紧把书拾起,拍了拍灰尘,甚是心疼。
王可夫正看到大约(四言决)的部分,没仔细做记号,这下又得重新找起了。
王可夫恼道:"那倒是瞧瞧你看的是什么书?能辩三脉?"不过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这货刚才不是给孙三元号过一脉的吗?风寒咳嗽,头疼脑热,脉学寒热虚浮,最是难辨。有的庸医,手脉难明,还非得取上足脉不可。史洮玉虽然不是那种久病成医,但是从小耳濡目染,比得自己,说不定自己也是不如。
史洮玉似是未闻:"我就知道你在死背硬记。像《濒湖脉学》自然是对的,那是给庸医看的,看个千遍,不如自号一脉。病脉看上一遍,等人吃上二剂,再号一遍,自然什么虚浮沉脉,什么浅表,都清清楚楚了。"
王可夫心道:"也是这么个理。"正待再听,突然耳朵一痛。 王可夫不由号好笑,原来,史洮玉称他分神,拧住他的耳朵。
:"像我小时候经常受些风寒,自己号上一号,以后其他的触类旁通,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是?"王可夫心道:"可也是这么个道理。"但隐隐又觉得什么不对,只到耳朵又痛了些,才回过来神——自己也算是着了道了,白白的让她揉了半天耳朵。
王可夫叫道:"唉哟!耳朵要断了!断了!"
史洮玉笑道:"我不信!你每次都说断了,可那一次,不都是好好的?总是说谎话,可是不好!"
王可夫苦笑不得,这史洮玉无中生有,偏偏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顺着她的脾气:"也没断,只不过也快断了。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你又在笑我胖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边说史洮玉加了一份手劲。
王可夫忙道:"那有的事?哎呦!"看到史三爷往这边走。忙道:"史三爷救命啦!"~只要是个人,也都是救星了。
史三爷走道跟前道:"唉哟喂,这又是唱那出?"
史洮玉对着三爷笑道:"三爷,你可不能护短。"
但手上还是松了送。王可夫赶紧把耳朵抽拉出来,用手捂住,史洮玉继续道:"我刚才说的有没有道理?总没错吧。"
"有道理,也没错。"
史洮玉笑道:"三爷你可听见了,可不是我的不是。"
史三爷想都不用想,用脚趾头都能知道是自己侄女在玩什么花样,嘴上说道:"是的,才怪!你不去招惹,别人都要烧上几注高香。"
史洮玉故作生气的样子:"好你史三爷,就你都指望不上你说句公道话!"
:"现在还那儿有的公道?别人都不招惹你,才是菩萨保佑。"史三爷笑道。
接着又道:"不要胡闹!别人在忙正经事呢!"
王可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史洮玉说到:"差点忘了!这两副画孔三元卖不出去,说是送于给你的。"
史洮玉奇道:"他什么时候有这般乖巧?才不大稀罕,卖不出去的才送给我。"
接着又道:"是什么画?"
王可夫道:"我那里知道。还不曾打开。"
边说边把画都给史洮玉递了过去。史洮玉打开一副,只见是画的是一副牡丹图,整个篇幅就只有画的中间,用毫笔画了一朵孤零零的牡丹,背景只有几片叶子和一道浅浅的篱笆。全是墨色,没加其他的水彩,但也是极其淡雅。旁边还题有一首蝇字小楷的新体诗
《芍药》:
五月开花百花零,
但无草木争芳华,
待得百花春残尽,
不染凡间半点尘。
另外一副也是芍药图,工笔之下,芍药却是密密麻麻,多有笔墨,也有四句七言
:牡丹芍药色资同,
全因权位分轻重,
世间赞许多跟风,
能有几人细赏容?
两副画都有落印,左下角都盖有两个印鉴~一个是压角章,另一个却是一个三角印,看上去倒还讲究
难得的是,两幅均是将墨色的干浓浅淡,运用到了颠毫,虽然只有黑白两色,但是如同将活生生的芍药 搬到了纸上,叶子的绿,枝干的墨,花儿的红,均似是应有尽有。
不过王可夫,虽是见妙,但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孙三元所谓的烟脂气息指的是那般。
史三爷在旁瞧了瞧:"这孙三元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这有什么?我院子就栽着几株芍药,也正开着花儿,就比这个图画生活好看。"
:"齐白石的墨虾,黄公望的浅绛。据说齐白石曾经拿着自己的画的虾子,到卖虾的那里连个真虾都换不到。这幅芍药,虽然潦草,但换你那个院子的花本却是也差不多。"
史洮玉心中却是将信将疑:"倒是字下了功夫,毛笔字写到蝇字大小,我便办不到。’我倒是瞧着印鉴不错!"王可夫心中却道:"我就没一方章。不过也多半用不着。"
史三爷继续道:"敢挂上章号,也就不怕砸了名头。"
:"史三爷瞧的好,不如去买上几卷好了。还便宜的很。"史洮玉道。
:"得!自己有老有小要养,伺候不起这些东道。现如今命比纸薄,救急不救穷,再说这种事情海了去了,那管的过来?
史三爷,有三个子女,这在平时是多子多福,但那是在太平时节。上海虽然有外国人的租界的影响力摆在那里,太平军不敢肆掠,不像苦寒的东北和昔日的秦楚之地,未曾饱尝战乱之苦。
但平常老百姓的日子过的都是苦巴巴地。加上史家又慷赠药之慨。日子过的也不大宽裕——史家一所祖上遗留还像样的宅子,也已经只是更像是幼蝉蜕下的空壳了。
当年,随着先辈在杭州在生丝生意上的失利,和躲避兵痞,史三爷也随着家族举家也迁往了祖地上海。很大程度上,胡庆余堂,也已经换了主人,像是接手杭州的文家,上海的分店,不光是对于史三爷,对于整个史家,也不过似是未曾改行前的临时住所。
上海随着越来越来的逃乱的人的涌入,原本的胡庆余堂不仅在扩张,上海祖籍的史家就是增加的人手。
在故乡的土地上,史家也在疗籍着家族心灵上的伤。
曾经的奢华,和今日的困苦,也只能说是,似水流年,物是人非。短短十数载,已然恍若隔世,过眼烟云。
药馆后面平素里就没什么生气,不像热闹的茶馆,和就诊的前台,要是除了去嚯嚯的碾药声,偶尔煎药已经熬开了的药罐子,可以说寂静的像是一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史洮玉收好画:"得,我一般看着字、闻着墨香就头痛,你史三叔瞧的上。送于你当宝贝!"
收好所谓的画卷,即使是在空旷的后厅,放在那里确实也看上去是一个突兀的摆设。
:"我可没这个闲功夫!一家大小,吃吃喝喝,里里外外都要忙活。"边说边从怀里掏东西。
药局子一般都很少说话,平素里都是各忙各,倒也是像深家大院里独有的清冷,也只有年轻人在毫不吝啬的挥斥着独有的热情。
史洮玉道:"合着这三叔在此,倒也有一事不明,不谈大叔于你三叔的医术,你说局里还有那么多的师傅,为什么好端端的,跑到日本去学习医?"
王可夫心里一紧。
这是一种茫然,未知,和恐惧。
史三爷,从怀里拿的只是一张叠好的小巧纸片,准确的说来,只是一个的简单的丹方,不过上面就没划落下几个字儿。
又似没有听见史洮玉的问话,说道:"这伤寒论,没想到,今天才看的透彻。"
"细辛、紫苏、防风、杏仁、桔梗、薄荷、桑白皮。煎服。(《方脉正宗》)这里面的配方成分为伍,一般来讲细细辛,乃是毒物,解表散寒。理论上一般以不超过35克左右为佳,可是也有见过划拨100克150克往上的。可见用药不拘一泥,方是正解。有道是:“大黄救人无功, 人参 杀人无过。"
:"你说我们为何还要去学习西方的医学?"王可夫听到这里方知才到了话点上,当即屛了一口气。
三爷接着道:"是啊,不光我们胡庆余堂,就连北方的同仁堂,就连上海的雷允上 堂和 广州陈李济 堂,那一堂不都有着自己的名医师傅?和独到之处?为什么还要去学习西医?"
王可夫不经看了史洮玉一眼,只见她目光涣散,显然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激荡不休。
因为,自己也是。
:"西方的枪炮比我们厉害也就算了,我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那是杀人的技巧。西医难道也远超了我们?——青霉素,阿西匹林,磺胺片。有很多种吧!抗生素?"
对于许多普通人而言,青霉素,阿西匹林,磺胺三爷说到的这些名词,王可夫并不觉得陌生。
"是的他们超越了我们。"
三爷,说到这里脸上很平静,不像史洮玉和王可夫那种脸上可以看的出的诧异,就像是说出了与自己压根就毫不相干的一件陈年往事。
有一种感觉是什么?五味陈杂?
"但要说真正比较起来,西医是连雷公允堂也是比不过的,只是中医的博大精深'中医的辩证太难,说起来惭愧,我们这些名医——只不过是,能够对症下药,就已经是所谓的名医了。真正害了中医的是自己人,是庸医,是那些江湖郎中。相对来说,一百多种还需要讲究君臣佐使的中药,比较起来,十几种抗生素包治百病,就反而显得西药是那么简单有效了。"
王可夫心中无比震惊,抗生素的神奇略有所闻,但从三爷口中肯定的时候,平静的语气中,也是心神不守,神情如同北平里听闻到八国联军打来的 耄螫老宿。 如同听闻了世间还存在着一方包治百病的狗皮膏药。
"其实在更早的时间,在杭州的芝园,同胡阿太和赵医师探讨过这个西药的问题,我们不过看到的是毒理,比如同样是吃药,伤寒咳嗽,吃过西药后,会有严重的依赖性,以至于下次吃中药全然效果大减,非西药不可了。也于用药轻柔也全然不符,是属于开的死方子,下次抓药难道还非得这个配伍?"
"这就对中医的影响也显而易见,庸医开西药,正儿八经的中医,开出来的药效果又还比不了。长此以往,以后药铺子里的中药还不就只剩下个饮片?——这还了得?只不过后来生丝上的生意的拖沓,这事就给误下了。"
杭州的"芝园",也一直都是胡雪岩家族的住处,接过胡庆余堂的文煜和地方官,也不像当朝的李中堂和他的女主人或者洋人,并未将胡家人赶尽杀绝。出于感恩于胡家的忠义,并没有将胡家赶出"芝园",他们为了让胡庆余堂保留“雪记”的名号,反而还给了胡家三子儿女一点“招牌股”,成为他们聊以度日的主要来源。"
杭州"芝园"和"生丝",一直是史胡二家不愿碰及的苦楚,只是从三爷的口中旁带出来,又是另外一个味道。
相较之下,大爷对李鸿章和左宣怀的成见,三叔要少不少的戾气。
也许三叔更多的是对于西药的一种咄咄逼人的,像鸦片烟一样的,疯狂的进攻感到的无所适从,从而给予了中医更多的关注。
只听三叔继续道:"难道中医一无所取?其实要是真要是这样也就罢了,左右都是济世救人,中西医也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有一个很好的案例,盲肠炎中药完全可以药到病除,到了西药那里,就非得割掉不可了。还有其他的如肝炎牙龈炎风寒之类的诸多病证,事实上中药也要有效的多,西药那种过重于依赖抗生素的弊端可以窥见一二。中药的辩证,熬药,和西药便捷的饮用,都无一不在显现了中药的繁复和西药的便利。这都不重要,中药低微的无副作用的优势,加上病症对抗生素的依赖性,西药这一点永远无法取代。只不过——”三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中药在这个最后的堡垒在假药的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而脆弱。"
说到假药这里,王可夫顿时想到了钱塘江上的那个不小心置办了挑药的老者。而听到三爷说到'苍白而脆弱'这几个词,王可夫总觉得这几个文绉绉的形容词不是很贴切,以至于他对于这段对话是记得如此清楚,因为,如果要形容,他认为莫过于'软弱和无力'这一类词汇要恰当一些。
:中药的优势在于于正确的治病于本,西医治标,原本可以互为犄角,只是中药的制药熬煮,苦涩味觉,望闻问切,诸多已然制肋。于药理上来说,中药像是一味君药,反倒是西药如同一味臣药,佐药,史药。倒也像极了今日的时局,君臣倒置,革命均权。"
史洮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大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大哥送到日本去学医的吗?”
三爷摇了摇头:“也不全是。其实要说西药有多高明,也不见得,就算是藏医,印度的吠陀医学、希腊医学 .埃及医学,也都各有所长。”
三爷转了一下头,对着王可夫,奇道:“大爷于你在行路上没有说过这些事。”
王可夫:“这个真还没有说,我也没问。”
三爷:“那他与你说些什么?”
王可夫:“本草十八正,十八反,《伤寒杂病论》这本书也说了一些。”
三爷:“孙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可以说是一部医书至典也不为过,实际上的用处要比《本草纲目》还要实用不少。比如说,你感冒有三种原因,伤风、伤寒、伤热。口渴属伤热;流汗属于伤风,剩下就是伤寒。伤寒的药,就是麻黄汤!只是过程还需要脉象一些其他的辩证,伤寒感冒就是这么简单!”
突然门外药厅的赵大夫远远的叫道:“史三爷,外面的车把式已经准备好了。”
三爷随即大声回到:“知道了。”接着回头对着史洮玉道:“唉呀!被你们几个小鬼一缠,倒忘了正事,洮玉把里弄的出诊箱给我取来,检查一下,有一套银针的那个。”
史洮玉边走边嘟囔道:“小鬼知道啦,你肯定接下来会说(常用的那套)”
三爷笑骂道:“你还说你不是小鬼?对!对!对!就是常用的那套。快点的嘞。”
史洮玉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回道:“好的嘞。”
三爷笑道:“这孩子!”
回头对着王可夫道:“《伤寒杂病论》不到十万个字左右的一本书,你年纪小容易沉的住心,这本书吃透了,能难倒你的病症,倒也不多。这本书,你大可放在心上。”
话差不多,刚说完,史洮玉也将出诊箱取来交给了三爷。
王可夫可以说是刚入医道,对于王可夫来说,心中自是无比震惊。相对指引自己入门相反相畏十八正反,的大爷来说,这三爷寥寥数语,便胜自己数月苦读、汇聚其他名师指点。
其实就对史洮玉来说,也是受益极大,本来史洮玉,二爷不倾向于她学习医术,但是她无师自通,天赋极佳,也是受益无穷。
送三爷来到街上,只见马车前一个干巴瘦小的老头,头上还有一个破头巾,左右手互拢在衣袖里,来回在马车前不停的来回踱步,显然是焦灼不安。
手互相放到衣袖里,本为抵御丝毫寒气,这时见到三爷出来,正好作个揖礼,道:“三爷有劳了!”。举止看上去诚意满满,甚是得体。
谁都知道这个老头等的急, 三爷一摆手:“松五爷,那就上车走吧。”
那老头显然是一个实诚人:“我就在车下跑跑,没几步路远,这马成天东奔西跑的,也别把马儿累坏了,车子也跑的快些。”
三爷笑道:“你瘦巴巴的也没几两重,等下还要你来回的跑抓药呢。”
松五顿了顿:“内人不小心为篾刀,所伤,不用带一些止血化淤的药物?”
这松五是一个蹩脚的业余篾匠,平时也颇多热心肠,闲暇就编排一些竹蔑器送给乡里,左右乡里大多数都受过馈赠,医馆就有不少蔑器,都是松五所送,加上为人老实本分,结交的朋友也算广阔,这次不知道为何他老婆为何伤了手指,加上松五晕血,见不得伤口,于是急急燎燎的赶来求医。
史三爷笑道:“听你刚才所说,没伤着筋骨,就不大碍事,只是你老婆的肩周炎,腰疼的老毛病倒还可以用一下针。寻常的消炎止血像什么药草,艾草、半枝莲,遍地都是,就是卷柏,也指不定遇的上,不打紧的。
听到这里,松五本来紧崩的心松弛了下来,脸上的愁容也少了许多,本来拉成川字额头,也舒展开来,像是放下了一副重重的担子。上车也轻快起来。这一点也和古老的寓言(杯弓蛇影)颇像,是无所谓的焦虑了。
车把式余制的响马鞭,在空气中打了个爆栗,那声音干脆利落,倒是马蹶子听着受用,仿佛这一记是抽在了臀后腿上,一直看上去不怎么没有精气神的怏马,也抬起了笼头,不一会儿,吱吱呀呀的载着几人消失于街头小巷之中。
马车刚走,史洮玉就对王可夫道:算上出差,合计着你到胡庆余堂大半年,你猜胡庆余堂最有名气的是谁?
:当然是史大爷了。
:大爷医术自是极高,不过不是大爷。
:三爷?
王可夫又接连说了几个大夫。
史洮玉摇了摇头:非也。
王可夫没好气的说笑道:你这非也倒是有点像咬文嚼字的三元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是你我不成?
史洮玉白了他一眼:见过胡吹蛮吹的,也没你这般往自己面皮上贴金的,这个人,你刚刚还见过的。
王可夫道:见过的,莫非是赵大夫不成?
:正是!你仔细想想,这赵大夫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王可夫心中暗道:有什么不同?嗯,似乎抓药的速度比别人略快些?于是脱口而出:难道是手上把捏的分寸细到颠毫?
:不太对。
:对就是对,什么不太对?敢开大方子?
史洮玉似是叹了一大口气,似是吐嘲一般:开大方子的只有大爷好吧,赵大夫很少开方子的好不好?
:也是这么回事。容我想想。
王可夫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一下,往日里的生活片断似是电影回转的胶片一般,在他脑海里一一划过。突然,他似乎抓住什么。
:有点古怪!
史洮玉急忙问道:你猜出来了没有?
:对了,赵大夫好像从来就没用过算盘!难道是珠心算?
:正是,看上去挺好玩的,可就是珠心算口诀上有点繁复。
王可夫心道:这也许是兴趣使然,平常人眼中繁复的中医药,二爷不太倾向于史洮玉学习的医术,她却乐于其中。对了,这等下倒要好好瞧瞧,只不过先要支开这妞。
接着王可夫道:对了,孙三元送你的画你准备挂房间那里?
:这个倒没有想过,你怎么突然提起这茬?
:我只是突然有个荒诞的想法。
:哦?
:本来床头,柜前亦无不可,可是最贴切的位置莫过于你门口一左一右,像贴对联似的,横披:颇为欢喜。
说刚说完,也不顾史洮玉黑的要滴下水似的面孔,哈哈大笑起来。
史洮玉虽然顽劣,但纵然还是女儿人家,也觉得不好意思了,片刻之后怒道:我便劈开来当柴火!
说完之后,气冲冲的走了。
王可夫想着那两幅画,脑补着再加上横批,突兀的挂在房间门口,仍然觉得乐不可支。也不管她史洮玉现在进去是用斧头,还是刀辟砍那小小画卷,实在多少有点伤了斯文。心中想的却是:就算是当柴火,直接扔灶里便是,还用的着劈开?
王可夫心底倒有点暗暗的为那两幅画可惜起来,不过依着史洮玉的性子,多半拦不住,那两幅画多半要糟。
不过王可夫不知道的是——史洮玉到了内堂,看到画后,她事实是没有多少怒气,反而有点沾沾自喜:倒是我经常挖苦人家!咦!我刚才怎么脸红了?哦!对了,真正可恨的是那个王可夫!他这么说难道是在吃醋吗?哟!我的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