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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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城中有座重华楼,窈窕妤女在其中;九重天来倾城颜,一缕天火袅仙烟。
这首诗在一段时间里广为流传。
传闻京城曾经最大的歌舞坊就是重华楼,高官贵人络绎不绝,她们是情报贩子,更是聪明的商人。又言重华楼有一女名为妤华,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又多才多艺,人称九重天仙。只是后来有一天突然一场大火降临,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重华楼那夜上百人无一人幸免,有人说那是天火将要带领天仙回归天庭。
大火由雨熄灭,重华楼只剩下一片废墟,天仙也不在人间。
自此重华楼废墟阴森诡异再无人敢接近。半夜有哭声与笑声还有惨叫声传出,附近的人都陆续搬走。再十年后,一位老人突然在废墟边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那女子的羊毛正是十年前的九重天仙妤华,老人回到家后三天便病逝。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人看见“妤华”出现在重华楼。
已无人能分辨那究竟是天仙还是厉鬼。
又一年后,故人来访,正值月黑风高之夜,打更人的声音传不到这里,但玄月高挂暗示着已经是深夜。惊心动魄的惨叫和女子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此刻又回想起曾经重华楼的光景以及最后那张被大火淹没的容颜,就算是厉鬼,他也要见一见。
幽幽的,耳边的阴风在呼啸让人毛骨悚然。整个重华楼既没有惊鸟的飞声也没有细细的虫鸣,只有他鞋子踩在木板上的吱呀声。
突然,一阵风从他身后吹来,他没有回头,看见自己的身后红色的衣襟飞舞,一个人贴上了他的后背,一股蛊惑人心的香味随之而来。
“裴理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叫到,“你是回来找我的?”
他转过头来握住她没有温度的手,“对,我回来了,妤华。”
(二)
若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重华楼必算得上数,一眼望去或不见奇处,但其中却有清水楼阁,丝竹悦耳,是京城中最清幽的一座歌舞坊。
湖水中央的小亭中,一女子正用琵琶弹奏着一首幽静的曲子。她坐在中间,湖中的莲花刚好衬着她的容颜。其他亭中的客人们也在安静的欣赏这一切。一曲毕,没有人大声叫好,只有阵阵清脆的掌声。
一群女子端着几盘珍宝站在了亭前。这些都是那些大人们送她的礼物,只求她去他们的亭中弹上一曲,但这些珍宝却都是市面上的买不到的,可见她的一曲早已过天价。
妤华扫过这些稀世珍宝,眼睛突然停留在一只白色的金雀雕花琵琶上。
云婉在她旁边说道:“物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为了求姑娘一曲,指不定是不是偷了家里的宝贝来讨姑娘欢心,若是姑娘喜欢便也不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妤华抚了抚琴,点了点头,这把琴确实为她所爱,而且普通人可不会有这种琴......
“就他了吧。”
“那姑娘是用这把琴演奏?”
“嗯。”
云婉在前面带路,妤华缓步在后,直至一座朱月亭。
其中人见到妤华站在亭前并未站起迎接,反而还拿着酒杯倚着一架小桌面带笑意的打量她。
妤华也在打量他。二十来岁的模样,行为放荡不羁,但眉宇之间却隐隐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英气与自信,他的皮肤偏铜色,手上有厚茧,应该是常年练武之人,而身份也不会简单。
“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裴,名理城。”男子笑眯眯的看着妤华。妤华的记忆之中却没有姓裴的有名人家。
妤华做了个手势,云婉递上琵琶便已离去。妤华正坐下来,裴理城却又开口了。
“天仙不必着急,我们可以先说上几句话。”裴理城笑了笑,黑色的发丝散了一地。
“裴公子也是世家出身的人,不如先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裴理城做出无所谓的表情,“像那些老家伙一样跪坐着哪里舒服了?”
“这只是礼仪而已......”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裴理城又是一笑,“或者说天仙不如来我怀里坐坐,这里更舒服。”
“......”妤华没有说话。
其他亭中的人看见裴理城对妤华张开双臂,神色皆有动容,在他们眼中,天仙是容不得被玷污的,就算是私底下的话语或举动也不行。
妤华原本就不喜欢轻浮的举动,她眉头皱了皱却一眼瞥见他腰间金色的腰牌,这一刻,她心中就有了安排。
妤华淡淡一笑,“恕妤华难以从命。”
话罢,妤华转身就要离开。
“哎?天仙,你不弹琴了吗?”
“不弹了。”妤华的声音愈来愈远。
“但你收了我的东西啊。”裴理城也不禁提高了声调。
“那有机会吧。”
“......”
见妤华走出朱月亭,其他亭中的大人立刻分别派人来询问状况,一堆小厮跟着妤华走到水廊尽头。
这时妤华才徐徐的问道:“你们问原因?”妤华向朱月亭一望,“自然是有人惹了我不高兴。”
他们又纷纷告知自家主子会献上更好的珍宝,望九重天仙赏脸,妤华却摇了摇头。
“诸位还请自行欣赏我重华楼的美景吧,今日我乏了。”
妤华拖着裙摆转身而去,众人也没有了兴致,皆用愤怨的眼神看着朱月亭,却不知此时朱月亭中人反而乐着。
“好一个九重天仙!”
......
夜晚,重华楼依旧热闹非凡,但热闹过后有终于有段时间的寂静,这正是姑娘们休息的时候,在京城的歌舞坊中也唯有重华楼不整日营业。而且重华楼中的女子也将近一半都是处子之身,可以说重华楼是京城最干净的歌舞坊了。
楼上,姑娘们正数着今日趣事,楼下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一阵虚浮的声音传来,“妤华......妤华姑娘......”
男子拼命的叫着,但做贼心虚,声音太小,也没人听到。
“妤......”男子再一次开口,一盆温热的洗脸水却一头泼下,连着头顶都有了几片玫瑰花瓣。
“......”
“咦?有个小毛贼!”上面的女子说道,却毫无惊慌的意思。
男子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姑娘,我不是贼,我姓裴,白天的时候来过。”
楼上的女子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哦,是裴公子啊!”
“正是在下。”
又听见楼上的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时不时还传出一两声银铃般的笑声。
裴理城咳嗽了一声,“姑娘,我找......”
“知道了知道了。”女子不耐烦的道,“妤华姑娘请你上去。”
“多谢!”
领他上去的人正是今日见过一面的云婉姑娘,云婉还好心嘱咐他:“妤华姑娘有人对她太过放肆,就算你是上头的人也不行。”
闻言,裴理城才收了他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正色道:“原来云婉姑娘也是局中人啊。”
“何止我啊,整个重华楼不都是吗?”云婉淡淡的说了一句,“妤华姑娘就在里面,公子请吧。”
裴理城走进房间,妤华的屋子比他想象的要朴素,不过一张木床,一套桌椅,点了一只幽香,剩下的便只有几把珍贵的古琴,包括自己所送的那把金雀雕花琵琶。
“请坐。”妤华从珠帘后端来一壶好茶。
“我还以为姑娘不会让我进来。”
“裴公子不必客气,都是自己人。”妤华也坐了下来,一股茶的清香从杯中漫出,萦绕在房间里。
裴理城眼神精明,自然明白妤华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手端起茶杯,一手将一块金色的令牌放到了桌上,见到这枚令牌,妤华淡然的神色也凝重了许多。当时裴理城敞开胸怀,就是为了给她看这么令牌。
“上面有何指示?”
“齐列。”裴理城简洁的说道,“一年后,去他性命。”
齐列,朝廷中近几年的红火人物,在文武百官中的权利不小,但目前是郑王派系。
“此事与郑王有关?”
“你不该问这个,按照计划行事便可。”
妤华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为什么会是你这么个年轻人来,余公公呢?”
裴理城道:“这件事非常重要,余公公的身份太过敏感,暗中盯着他的人可不少,但我的,就不会引的旁人怀疑。”
裴理城的话并非无理,妤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还不忘夸赞一句,“那裴公子可真是年少有为啊。”自然是说他的身份,又问了一句:“一年后是准确时间吗?”
“是,也就是明年初夏的那段日子,而这一年里我负责和你联系。”
妤华点了点头,“妤华明白了。”
随即,裴理城满意的点点头收起腰牌,这次的对话算是结束。他转过身去抱起那把金雀琵琶。
“我记得天仙似乎还差我一首曲子。”裴理城笑道,“姑娘不是说‘有机会’吗?”
妤华没有言语,但琵琶已经递了过来,最终还是无奈的笑了笑,接过琴来。
(三)
裴老爷带了个和当年的九重天仙一模一样的女子回来的事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裴老爷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有在二十年前有过传闻说他与九重天仙早已情投意合,而且他身份神秘,可能与重华楼的那场大火有莫大的关系。
重华楼的一场大火带走的不仅是天仙,更有几位曾经朝廷中的重要官员,甚至包括郑王也离奇的死去。从那天起朝廷党派统一,却外敌来犯,裴老爷便不见了踪影,等他再次出现,已是战争过后的事了。
而自打那位“九重天仙”进了裴府,裴理城便如同着了魔般为她寻求她所想要的一切,有时甚至是天价他也心甘情愿。而这位妤华姑娘又有两大癖好,一是收集各种绝世古琴,二十收集各种奇伞。
裴府的下人们曾说过,妤华姑娘不喜阳光,出门就算只有几步距离也要打伞,否则她宁愿不出去。而且她也不喜欢火焰,屋子里永远都是一片漆黑,也从不靠近厨房,冬日里也不需要用火取暖。
服侍她的人曾碰到过她的皮肤,冰冷的与死人无异。而裴理城对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没有丝毫怀疑,好像每天能见到那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便足矣。
这般,一年后,他们成亲了。
那天,妤华嫁衣如火灼烧着她的脸颊。
“一拜天地——”
两人对天而拜,这时妤华却捋了捋自己耳边的秀发,又摆弄摆弄朱红的头纱,然后忽的揭开,对着裴理城淡淡一笑。
裴理城穿着新郎服无奈的笑了笑,替她放下头纱,道:“别闹,今天我们成亲。”
“二拜高堂——”
“那又何妨?”妤华再次弯下身子,却并未再任性的揭开头纱。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拜,妤华突然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妤华?”
“因为你出现在重华楼啊。”裴理城道,“我知道你没死就一定会在那里等我。”
“你就这么相信?”
两人站直了身子。
“送入洞房——”
“我一直都这么相信。”裴理城温柔的一笑,含情脉脉的看着妤华,“小华,若你想要,我定会为你奉上世间一切。”
“真的?”
“自然。”
妤华埋头笑道:“可他们都说,你是中了我的媚术。”
“就算是媚术,我也心甘情愿,这是我欠你的,妤华。”两人相对一笑,裴理城突然揭开了面纱,将自己的唇贴上妤华的唇。
四唇相接,有什么火热的东西鲜红欲滴。
曾经,九重天仙收尽天下珍宝,如今亦是如此,裴理城有足够的资产给她挥霍,或许并不够,但只要他有的,皆都献给了妤华。
如此人们便是感叹:裴老爷果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四)
重华楼中,夏日已过,亭亭玉立的莲花也只剩下了一朵朵干枯的莲蓬挂在湖面上,和妤华一样,有些气息奄奄的模样。
一曲过后,裴理城拍了拍手掌。
“你今天似乎兴致不高。”裴理城靠着朱月亭的亭柱问道。
这几个月裴理城常常来与她联系,就算不是为了公事,就算是花天酒地他也常常往这儿跑,他的行为被很多人不齿,但也只有重华楼里知道他身份的人才不会说什么。
妤华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过是想到一些事情,自己忧伤罢了。”又抚弄着琴弦自己给自己配上一曲悲乐,喃喃道:“且是绝颜千骨枯,一曲江水淹桃花......”
裴理城沉默了两秒回应道:“繁世只剩一刹华,何不追请此瞬中?”
妤华笑着摇了摇头:“我心中所想,你岂能明白?”
“你心中所想若不告诉我,我怎么能够明白?”
“呵,这就好比如你刚刚鼓掌,但你听不懂我琴声又怎么明白我弹得好不好?”这句话终于说的裴理城哑口无言,妤华又自己抱怨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模样。”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高兴,我闭嘴还不行么?”裴理城无奈的说,然后默默的从怀里递了个木匣子给她。
“这是什么?”妤华问道,自行打开木匣子,瞧见一件鲜红的华裙,“衣服?”
裴理城不答。
“你没事带见衣服来干嘛?勾引齐列的衣服上面都会研究吗?”妤华又问,心中蓦地一想,原来皇上也好挺女色的。
裴理城翻了个白眼,依旧不语。
妤华见裴理城的表情才想起什么,不禁一笑,“好了,说话吧你。”
“哼。”裴理城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调,“一定是要上头的指令才能给你东西吗?我自己送的不行?”
“你送的?”
“对,我送你礼物,难道你就不开心?”
妤华摸了摸衣服的布料道:“有什么好开心的,每天都有人送我礼物,送我衣服的人都是数不甚数,而大部分衣服我都分给重华楼的姑娘们了。”
裴理城摸了摸鼻子,“这可是宫里妃子们的专用布料......”
“这种东西我还少吗?”妤华满不在乎的说道。
“可我觉得红色才配你啊。”红色代表的是肆意,是火热,在他的眼中,妤华理应穿这种颜色。
妤华看着他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随即眼中抹上一层灰暗,“但这种颜色又怎么合适穿给别人看?就算我喜欢,但九重天仙可不喜欢。”
九重天仙的形象是固定的,妤华只不过恰好担当了这个戏子罢了。
“人人都羡慕我的张脸,我也因此拥有这世间珍宝无数,每天也不用总是看着别人的脸色说话,确实比宫里的那些女人好多了,但我还不是被捆在这京城中飞不出,套不开!”妤华又望了一眼琵琶上的金雀,好像她自己就是这金雀,就算再生动,也不过一件精美的死物。
“宫墙可不止你我看到的那么高,有些人可以爬到那墙的顶端,而我们这些被困住的人却永远也爬不上去,说得不好听,我们这种人再优秀也是一枚优秀的棋子,你我都是,而且我一定会比你先一步作为弃子。”
这番话说的裴理城也有些动容,心知自己还是不了解妤华,同时也同情起妤华来,宫里的人不知道自己是金丝雀自然快活,而当金丝雀看到了囚住自己的笼子,那才是真的可悲。
裴理城安慰道:“不要紧,等这次事情办完你我就是功臣,虽然上不的什么台面,但若你执意如此我会劝一劝皇上让他放你离开。”
妤华眼中有异样的色彩,“你愿意?”
“我们好歹朋友一场,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不是很好,也免得老是在重华楼上望啊望。”裴理城说道。
妤华没事的时候总是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就连她的屋子都在重华楼的最高层,今日他又了解了她的想法,想到这些不难。
妤华沉吟了片刻,吐出一个字:“难!”
“有什么难的,若不出意外,就可以,你以为上头就没有接替你的人了吗?”
妤华神色一动,脸上有了光芒,似乎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更漂亮了一分。裴理城竟有些意动。
“到时候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带你踏上最高的山峰去眺望,然后再慢慢走过一切我们目之所及。”
“你带我去?”妤华仿佛听见了某种笑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行?”裴理城打趣的问道。
“再说吧。”妤华站起身来,“裴公子,今日的时辰到了。”
说罢,一挥长袖,抱着琵琶和木匣子转身离去。
裴理城坐在朱月亭里撇了撇嘴,回想起刚才的话他自己的也觉得莫名其妙,果然漂亮的女人是会迷人心窍的。
屋中,妤华望着那件红裙勾了勾嘴角,她不是不喜穿这种衣服,而是不能,但又觉得偶尔一试也未尝不可,而且,送她裙子的还许下了一个从未有人对她许下过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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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山林之中,妤华指了指最高的那座山峰问道,“理城,那里如何?”
裴理城仰头望了望,“想去?”
“嗯。”妤华点了点头,但又有些犹豫转了转手上的伞柄,“不过好像太远了。”
“那是菩提峰,上面有座菩提寺,我们今晚刚好在那里过夜。”裴理城说,“反正我们也离家太远了。”
如此,妤华脸上才有一丝笑意。两人是出来游玩的,全靠步行一直走到这深山中。
“可太远了。”妤华又提醒了他一句,脸上的表情却淡然,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裴理城淡淡一笑,“没事,你累了我背你好了。”说着裴理城便蹲了下来,妤华笑了笑,爬了上去还帮他打这伞。
“累了就放我下来。”妤华在他耳边说道。
“好。”
裴理城答应了便只是答应了,并没有任何行动。妤华只感觉自己睡了一小会醒来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只剩丝丝的白云还隐约可见,裴理城一步步踏在青石台阶上,他知道她醒了,却没有叫她,只是把她的伞还给了她。她是离不开伞的。
到了菩提寺,妤华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了。”
妤华站在菩提寺门前看着那块残破的门牌,裴理城站在旁边微微喘气,他终究也是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
妤华转过头来,看见山下的风景时眼前一亮,“真漂亮。”
向下望去,是零星的几个村落,天黑了下来,村落里燃起了火把,如汪洋中红色的星光。这些场景是在京城的繁华中所看不见的。
裴理城仿佛回忆起什么,从背后抱住妤华,微热的气息就在妤华的耳边,“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妤华也露出回忆的眼神,淡淡一笑,“带我走过一切目光所及,是吗?”
裴理城的脸贴在妤华的脖子上,心中的喜悦不言而喻:“你还记得。”过了十多年了,她还记得。
“记得的。”
那夜,他们寄宿在菩提寺住在寺中的悟济大师与裴理城有些交情,第二天她对裴理城说道:“裴老爷可是动了心?”
裴理城道:“我对妤华的感情大师是知道的。”
“九重天仙已经死了。”悟济微笑着说道。
裴理城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但她也是妤华。”
“大师的意思是......”
“由你结的因,就该由你自己来结这个果。”
“......”
妤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理城,回家了!”
(六)
京城,今日齐列齐大人不知何故在重华楼中设宴,众宾客皆来赴宴,有人有意巴结,有人也无意于齐列,那些人自当是为了九重天仙而来。
重华楼的二三层已经占满了,随着优雅的乐曲想起,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少顷,一袭妖冶的红色以优雅的姿态旋转而出。
天仙一舞人间几闻。
妤华迈着精妙的步伐轻盈的游走在方桌之间,人人都向抓住她那红色的绸缎,但每次妤华却只抚过他们的面庞,身上的香味让他们浮想联翩,有的人想要留住这芬芳也是有心无力。
不知不觉,妤华已经舞到了一张方桌边,红裙四绽,还多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一激动终于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应和着妤华起舞。而且令他欣喜的是妤华既然没有拒绝,至少没在众宾客的目光下拂了他的面子。
在整个京城中还真没有人敢这么做,但这个人这么做了,其他人也不敢多言没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现在齐列身为郑王的左膀右臂正是人生得意之时。
大约是在半年前,妤华在齐列亭中弹奏了一曲,齐列便对妤华一见倾心,以前只是仰慕因为妤华从接受高官的邀请,但自从有了那么一次例外,齐列就忍不住开始热烈追求妤华,妤华的不理不睬和高傲自洁的态度愈发激起他心中的占有欲,妤华愈是清净素雅,他愈时候感觉到妤华与寻常女子不同。
如今半年下来,他也逐渐收敛自己,对妤华以礼相待想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收服她,终于她没有那么排斥自己了。他也逐渐大胆起来。
“哼!”坐在远处一方不起眼的座位上的裴理城突然冷哼一声,“两个月前我送她的那件衣服她第一次穿竟然是为了给别人看!”
“裴公子何必在意,不过是为了任务。”云婉在他旁边用圆扇遮着脸说道。
“唉,也是。”裴理城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酒,看着妤华的舞姿竟有些痴迷,又喃喃道:“真不愧是九重天仙的美人计啊!”
若是半年前妤华大大方方的接受了齐列的邀请齐列可能早已不把她放在心上,女人的容貌不是最能讨男人欢心的东西,对于她们这些女人来说,容貌不如说是一种武器。
然而妤华的这把武器在她手上不仅是锋利,最重要的是,妤华还有脑子,知道如何用这把锋利的武器杀人。这也就是她的厉害之处,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让一个男人生气,什么时候该让他高兴。
所以说妤华的任务做的几乎完美......但裴理城就是有那么一丁点不高兴。
“嗒!”终于,裴理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样子,重重的将酒杯放在了桌上,戴上一张面具就奔着妤华去了,云婉在在后面望着裴理城的背影咯咯的笑着,现在是明白了什么。
三人共舞,其他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裴理城与妤华四目相对,妤华用唇语问道:“你来做甚?”
对于裴理城的闯入,齐列非常不满,直接将裴理城撞开,但你显然是裴理城舞技更高一筹,随意的一个动作就又把妤华拉了过来。
“我送你的礼物我当然要亲自过来看看效果。”又是唇语。
“你看完了,可以走了,别扰了我的计划。”妤华又回到齐列身边向他解释了一句,“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子而已。”
齐列点了点头,妤华没有计较的意思,他便也没有计较的意思,舞罢,齐列直接拉着妤华上了楼,妤华也不反抗,只是大有深意的看了裴理城一眼,眼中竟然有些不舍,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平白的生出这样的感情。
而裴理城看见这柔柔的目光心脏竟然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撞击了一下他的心房。妤华已经上楼去,他在原地愣了愣不由的傻笑一下,最终坐回云婉身边,四周皆是讽刺的眼神。
“唉......”云婉在他旁边叹了口气,“妤华姑娘曾说裴公子聪明。”
“哦?”裴理城眼睛一亮,“她还说什么了?”
“自然是夸你,说你年纪轻轻,不仅聪明,而且能文善武,以后必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裴理城不由的笑了笑,“那你说我这样优秀的人,讨不讨姑娘喜欢?”
“讨姑娘喜欢又如何?不讨姑娘喜欢又如何?你还不是抢不过人家。”云婉道。
“任务是人物,私情是私情嘛。”
“任务是任务,私情是私情?”云婉拿出一张白色的锦帛,“瞧瞧咋们天仙半年前的大作。”
裴理城打开锦帛,上面的诗如火花一般点燃了他的记忆:
且是绝颜千古枯,
一曲江水淹桃花。
繁世只剩一刹华,
若问追情此瞬中?
万事哪可得意尽?
不染尘埃怎人间。
“不染尘埃怎人间?”裴理城反问道,读懂了诗意心中竟感到失落。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重华楼还真干净?重华楼本就是皇上的地方,这种地方能有多干净?”云婉说道。
裴理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是。”
云婉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云婉姑娘有话直说。”
沉默了半响,云婉道:“妤华姑娘不让我说......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不上去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你喜欢妤华姑娘不是吗?”
裴理城一愣,“没啊。”
“那你就等着吧。”云婉顿了一下,“女人最强大的武器,一辈子都只能动用一次,只是看对什么人而言了,也只有妤华姑娘才能够有这样的待遇。”
裴理城思量着云婉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全身一颤。
......
妤华充满清香的屋子里,齐列碰了碰妤华的手,妤华只是笑而不语,然后为他倒了一杯酒。齐列见状又忍不住向她靠近了一分,他知道妤华一向不喜欢有人对她动手动脚,也不敢冒进。
这时妤华却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又立刻挪开了,这番小姑娘般的娇羞惹的齐列心直痒痒,他在楼下本就喝了不少酒了,现在在妤华面前脸上的红晕又重了几分,“妤华姑娘......”
妤华抱着琵琶问道:“齐大人可要听曲?”
“额,不,我有事想和妤华姑娘商量......”齐列说道。
妤华放下琴。
齐列知道妤华这是允了,道:“妤华姑娘贤良淑德,实为奇女子,但却流落在这种地方,不如和我回去,如今我府上也只有一妻一妾......”
“大人不必再说了。”妤华打断他的话,“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您这不是折了我的翅膀吗?再说您位高权重,我也不想掺和进什么事情当中,妤华还没有活够,还是在我的重华楼里逍遥。”
妤华故意表明自己的态度免了齐列的后顾之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勉强你,但我依旧希望我能够作为你背后的那个人。”
齐列说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妤华有心,伸手用自己随身的绢帕帮他去擦,闻着妤华的味道,齐列握住了她的手。不知为何,他等了这么久,今日竟感觉有些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欲望。
“妤华,今天我想我们......”
妤华看着他的表情侧过脸去,脸颊微红:“齐大人非要如此吗?”
齐列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这样是否正确。
意外的是,妤华居然道:“我明白了......”
没有人比妤华更清楚她在酒里放了什么。
齐列全身颤抖,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竟然把持不住一头埋进了妤华身前的两团酥软之物上。妤华全身一颤,整个人都在发烫,呼一声急切的喘息。这声喘息仿佛战争的号角照应着齐列继续深入。
这时,某人却站在他身后,一记手刃将他打晕在地。
但看清来者,妤华心里却莫名的安下心来,此刻她才知,自己这半年来的勾引和冷静是多么虚伪。
妤华苦笑:“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他就把你上了!”裴理城面色阴沉的揭开酒壶的盖子闻了闻,显然闻出了什么,“至于吗?自己害自己?”
妤华自嘲的一笑:“任务需要罢了,我心甘情愿。”
裴理城一脸不悦的看着妤华,然而在这丝不满之下的却是浓浓的心疼之色,沉默了几秒,突然将举起酒壶喝下一口酒来。
妤华看了看他,却还是要装糊涂,“我去给你找个姑娘来。”
裴理城抱住她,一语道破,“妤华,你别装傻。”
妤华的声音悲凉,“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裴理城递上最后一口酒。
妤华脸色平静,泪水却突然忍不不住的流,她猛的将最后的酒一口饮尽,“我们不会在一起的。”无所谓了,她的这辈子也有一次命运是由她来掌控了。
裴理城抱她上床,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脱去她的血红色的衣衫,手一挥,火烛已灭。
那晚,她在急切的喘息中问他:“裴理城,你爱我吗?”
他的胸膛起伏,但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落入她耳中:“妤华,我爱你......我爱你......”
一夜缠绵。
齐列从床上起来,只见床上朱砂一样的血红还有妤华泛红的双眼,他还记得一些昨晚的最后一幕,心中一喜。
“妤华姑娘,昨晚我......”
妤华一脸疲惫的看了他一眼:“不用说了,你回去吧。”说完,走出了房间。
(七)
自从裴府多了这位奇怪的新夫人,京城表面有段时间没出过什么事了,但今年年底的时候那位夫人却突然病倒了,裴老爷又四处寻医,除了宫中的御医,这京城的名医都被他请过了,但依旧查不出那位夫人究竟得了什么病,裴老爷当即下了丰厚的赏令,京城一时间又变得沸沸扬扬。但依旧没有什么作用,倒是引来不少骗子。
裴理城只好又去找悟济大师,这才得知妤华夫人的病可由一种名为骨树的树的树根医治。骨树世间鲜有,而妤华则需要长期服用这骨树树根续命。
裴理城花费重金派人寻找,自家生意也不顾不问,刚好遇上上一场拍卖会上有,裴理城花费天价买下,拿回家去熬了汤给妤华服用,第二日妤华就荣光焕发。
“你去哪里找的这东西?”妤华问他。
“自有机遇。”裴理城没有将事情的原本告诉她。
私底下,他开始派人寻找骨树,大量的资金从他手中流走,很快,府中便只是他们和几个婢女了,他依旧没有告诉她,她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裴府仅存的婢女了。
后来人们都说,裴老爷疯了!
半年后,他终于有了骨树的消息。
“你要去哪?”离开的那天妤华问。
裴理城向哄小孩一样柔声说道:“当然是去帮你找药,我很快就回来。”
“你是要抛弃我了?”妤华憋住眼泪说道。
“不,你不会有事的,等我回来。”
当裴理城扬鞭踏起最后一缕尘埃时,妤华也打翻了婢女送来的药。
“拿走拿走!我不喝药!”
“可夫人,老爷吩咐了......”
“太苦了,我不喝,端下去!”
“......”
妤华不喜欢喝药,性子也越来越怪,她的容颜越发的憔悴,整个人都是青白色的病态,她让人把自己的琴都搬到她房间里去,整日看着这些琴,但从来没人听她弹过。她看着这些绝世好琴也只是发呆,似乎是知道自己寿命将尽,却还舍不得这些自己从未碰过的琴。
裴理城回来的那天,妤华第一次对着那些琴伸出收,但此时她却连波动琴弦的力气都没有了。
“夫人,老爷回来了。”
妤华半响才点了点头。她整个人都苍白无力,连话也说不出,但她看得见那个人和他沾满血污的双手,手上,是他亲手挖出的骨树树根。
喝了药,第二日妤华便有了力气,整个人已经完全瞧不出病态,仿佛又变成从前那个重华楼的九重天仙。
裴理城立刻带上妤华启程,他没有告诉妤华,他们的裴府,早已被他出售了。
从那之后,他们住在了一颗银白色的骨树之下。
妤华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病好了,我们就回去。”
“那就是永远回不去了。”妤华微微皱眉,“那干脆就买间大房子,我们就一直住在这儿吧。”
裴理城愣了半秒,敷衍道:“有空我就去办。”
“还有我的琴和伞,你得派人给我取回来。”
“好好好......都依你。”
(八)
五月的某一天宫里突然又出了一件大事,西域番邦来朝,召妤华进宫献舞,她将代表整个王朝的女子在大殿上一舞风华。
那天,她站在皇上面前,齐列面前,郑王面前,穿着全王朝最美的服饰,梳着全京城最流行的发髻。她站在华丽的舞台上,心绪丝毫不乱,放眼望去却不见裴理城,郑王第一次见到齐列的这位情人,眼中欣赏不已,齐列的眼神中隐藏的贪婪被妤华一眼看穿。西域来的一位二十来岁的黝黑青年一直看着她,妤华从他眼中看到了倾心的色彩。
乐声响起,天仙起舞。这支舞非常成功,在众多的掌声中,妤华看见那西域的男子对她眨了眨眼,她便礼貌的笑了笑以此回应,然后便看见他对自己的下人说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她不清楚。
西域番邦来访的原因主要是如今他们要与邻国开战,希望得到西域外族的帮衬。而今晚就是决定成败的时刻,所以皇上特意赐了妤华许多东西,也包括郑王。
那晚她就留宿皇宫,平时宫里有什么宴会时也会召她进宫,但留宿的次数并不多。皇宫里确实繁花,景色比上重华楼也更清幽美丽,但一切都是假象罢了。
“妤华。”不知什么时候裴理城已经跳到了她身后。妤华猝不及防的被他抱住,他在她脖子上留下一吻,“你今天真美。”
妤华拍了拍他,“你吓死我了,要是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放心吧,我看过了,周围没人。”
“刚刚你在哪儿?我还以为你没来。”
“要是你都能发现我,那我还是皇上培养的密探吗?”
“行了,知道你厉害。”妤华淡笑,又问道:“怎么,真的要开战了么?”
裴理城的脸变得严肃起来,“要的,对方屡次挑衅我们,而且出于某种原因,我们也是被迫与西域番邦联盟。”
“那对付郑王的事,皇上他......”
“这个任务照旧。”裴理城说,“皇上的意思是,在外面的威胁来临之前,一定得先把郑王这颗毒瘤给拔了。”
“郑王还敢造反不成?”
裴理城眉头紧皱,“这个还真有可能。”
妤华脸色一沉。
“如今朝廷中分为郑党和皇党,郑王是先皇授予的身份,皇上登基时他还表现的忠心耿耿,那时他就已经掌握了半数的兵权,如今的局面皇上每每有机会剥夺他的兵权就会遭到一些郑党的抗议。我们不能明着对郑王动手,就只能先砍断他的左膀右臂,你也别急,杀了齐列就好,我们放长线钓大鱼。”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妤华清楚裴理城这是在担心她,“但别忘了,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皇上从小培养的密探,若有机会,我也会为了他这江山,丢了这性命也在所不辞。”
裴理城握着她的手说:“别说傻话,你我都是皇上身边最优秀的人之一,这次任务一定能平安完成,到时候我们就远走高飞,皇上不同意,我们就跑,去天涯海角待上一辈子。”
“你这不是傻话?”妤华依偎在裴理城怀中,“我们可以皇上的猎鹰,唯独不可能飞出这高墙。”
“会的,迟早有一天......”
裴理城的唇贴上妤华的唇,四瓣唇立刻就炽热起来,妤华的双手按在他胸前,裴理城将她推到假山后面,他的手指开始游走。
“别,别,今天不行。”妤华突然松了嘴,“宫里隔墙有耳。”
裴理城看着满面通红的妤华,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是我的错。”又笑了笑,在妤华的额头留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那你回去吧,免得别人怀疑。”
“嗯。”妤华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裴理城说。
“嗯。”
裴理城却不走。
妤华不禁笑了笑,转过背去,刚走没几步又回过身来,裴理城不见了踪影。
“神出鬼没的。”妤华低声抱怨道,但就连抱怨时,脸上也带着微笑。
她又自行把衣服理了理在小河边洗了个脸才回去。
她的屋子里充满了清雅之味,沐浴时她将所有婢女都遣了出去,思考着接下来对付齐列的事,渐渐的睡意来袭,她本只打算小憩一会,却梦见了裴理城。
半途,她腰间传来敏感的痒感,突然醒来感到这不是梦,面前似乎有一个真实的人影,“理城,我不是说过......”
刚说一半,她却发现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似有些熟悉,妤华顿时想起,他就是今夜舞台边的那位西域使者。
妤华慌了神,“你,你是谁?出去!”
“嘿,天仙脾气还挺大。”男子用生涩的汉语说道,“你不知道?你们皇上刚刚已经下令把你赏赐给我了。”
妤华脸色一白,这话宛若雷击。她知道这话是真的,对于皇上而言,她的表面身份不过一个舞女,暗地里,她确实皇上的密探,送她去西域只是有利无害,为了两国战争,一个舞女失了便是失了也没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妤华不再反抗,眼睛不禁通红。
男子自信的点了点头,道了句:“我叫铁炼。”然后便向妤华压下身去。妤华心中已然绝望,上一次裴理城救了她,那么这次无论如何也是无力回天了。
皇宫浴池中,呻吟和哭泣声响了一夜。
次日清晨,皇上手谕,封九重天仙妤华为重华郡主,出嫁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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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琴楼之中,一只茶杯突然被打翻在地,兰儿的新衣服上被泼满了茶水,琴楼掌柜面露尴尬之色。
“夫人,我们回去吧,不然老爷会担心的......”兰儿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不!”妤华脸色苍白,语气也毫无说服力,“回去除了让我吃药就是吃药,咳咳!你是有心想闷死我吗?”
兰儿的手有些发抖,裴家如今只剩下她这么一个侍女,若不是她跟随了裴理城十年,裴理城又好言相劝,她也不会留在此处。
自打她妤华进了裴府,裴理城对她的爱意全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曾经的裴府在京城虽不是什么名门贵府,但裴府积蓄万贯,裴家只做小生意,但全府就裴理城一个人当家,这些钱也够他花几辈子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都跟着沾光。
可从他们老爷接了新夫人回家,再到与她成亲,为她耗尽所有,不顾生意,最后现在竟然卖掉整个府邸为她治病,裴府早已完了。
大家都劝过他,兰儿也劝过,但裴理城早已入魔,一个曾经最优秀的密探,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可他偏偏还瞒着她,就算是虚幻的幸福,他也要尽力为了她去维持。
“我就要这琴!”妤华指着一把华琴说道,“难道我裴府还买不起一把琴吗?”
兰儿软声说道:“夫人,兰儿未带银两,不如我们先回去......”
“我裴府的婢女出门也会不带银两吗?我看你就是藏着不想交出来,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老爷吗?咳咳!咳咳!”妤华一边咳嗽着,一边就向一边倒去。兰儿一惊,赶忙扶住妤华,拼命的呼喊,但妤华却真的昏了过去。
最终还是琴楼老板看她们可怜,帮她们租了辆马车送她们回去。路上,兰儿的脸早已涨的通红,因为在这个小城镇中更本没有什么裴府。
骨树下的小庭院中,裴理城端着一碗汤药急的团团转,他看见昏迷不醒的妤华时,手中的药碗立即掉落在地。
“妤华!”裴理城从马车上抱下妤华,满脸的心疼。
“兰儿,去呈碗药来!”他紧握着妤华的手,感受她身体上仅有的温度,她的心跳越来越弱。
这几月,妤华濒临死亡的时候越来越频繁,骨树根也越来越少,骨树将死,他的头发也已花白,面如老者般苍老,他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和财力去寻找下一棵骨树了。
“妤华......不管你是不是她,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又一次离开我......”裴理城在妤华的床边落泪。
兰儿办事利落,一碗汤药给妤华服下,看着妤华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裴理城才松了口气。
踏出门外,裴理城的脚有些发软,他眼神迷离,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兰儿说道:“这样下去不行......”
兰儿在旁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老爷,不如告诉夫人吧。”
裴理城摇了摇头,“不,不能让她自责,我答应过她,会让她一直幸福。”
“那这样您幸福吗?裴府还是裴府吗?”
裴理城苦笑了一下,“这个无所谓,她开心就好了,兰儿,你可别告诉她,你是我附中的老人了,我还记得你刚到裴府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丫头......”
“老爷......”兰儿突然抬起头打断他的话,嘴角滑过一滴眼泪,“对不起,我要离开了。”
裴理城一脸惊愕的看着兰儿。兰儿走了,那他就真的只剩下她了。
屋中,妤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有种复杂的感情在翻腾,可她又不停的反问自己: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她早已猜到裴府的财蓄已空,可当她亲耳听见真相时却为何如此的伤心自责,她看见裴理城的模样又为何会心疼呢?她趴在一把琴上独自落泪。
“‘妤华’,我该怎么办?”
......
(十)
突然有了机会,妤华要出嫁的前几日,郑王突然秘密在重华楼举行宴会,实则是与他身边的几位商讨政事,并邀请了妤华。
皇上亲自下令,火烧重华楼!只救出妤华!
妤华如今贵为重华郡主,她没有去面圣,早在皇上把她赐给铁炼那天,她的心就已经冷了,她唯一请求他的事,就是让裴理城不要来见自己。因为她已经没脸见他。
重华楼曾经是妤华唯一的藏身之所,唯独在重华楼,她可以感觉到她还是她,她还可以是妤华,没了重华楼,他只不过是帝王的工具,所以现在有没有重华楼都是一样了。
皇宫里的某处暗室中,室壁上一条条都是刀剑滑过的沟壑,室中的人一头散发颓废的坐在角落里,眼中无神,剑掉在他旁边。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室门终于打开。
裴理城的瞳孔动了动,看着来着,张了张嘴:“我要见皇上。”
徐公公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你是皇上手下难得的人才,若是好好办事,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裴理城不说话。
“皇上要见你,跟我来吧,你有新的任务了。”徐公公还不忘加上一句:“是关于九重天仙的。”
裴理城心中一震,跟上了他的步伐。
皇宫隐秘之处,皇上在那里等他,徐公公退下,整个假山后只有他们两人,裴理城看不见人影,但他知道,那人就在前面的阴影中。
他双膝跪地,“皇上有新任务?”
阴影中传出声音:“过几日郑王要在重华楼与他旗下的几个大臣密会,这是个好时机。”
“皇上要我杀了他们几个?”裴理城问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情感。
“不。”皇上又说,“朕要你烧了重华楼,救出妤华。”
裴理城半响不语,正当寂静之时,他终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的问道:“你要我烧了重华楼?重华楼是妤华的安身之地你要我烧了它?”说道最后,裴理城已经在冷笑。
“......”皇上愣了愣又说,“理城你要明白,你和妤华生来就是我棋子,虽然我答应你此事过后让你们远走高飞,但那铁炼的要求来的突然,我也不能不应,况且妤华非常优秀,由她盯着西域那边我也放心。”
“我明白。”裴理城淡淡说道,“我们作为你的棋子是不是就不配拥有感情?”
皇上眉头微皱,“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应当明白,万事以国为重,牺牲你们的私情,换来大局的稳定这必要的。”
“顾行山!”裴理城突然大叫一声,“我们还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走出来让我看看你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阴影中的男子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背后,一对剑眉飒爽,就算穿着便衣,他身上的帝王之气也不言而喻。头如今是一方天子,顾行山。
然裴理城看着这张脸庞,却当即给了他一拳,两人都不出声,一个打了,一个挨了。
“裴理城,我是绝不会收回命令的。”顾行山依旧那样说道,“妤华要嫁西域,重华楼也要永远消失在京城中,你怎么闹都没用!”
裴理城道:“我知道你是皇上,但我还是要问问,当我的那个好兄弟是不是做了皇上,就把自己的一切誓言都忘记了、”
“我从来没忘,只是现在才明白,这天下永远都不可能有仁慈的天子,她只是个女人,我的江山大业,这黎明百姓难道还比不上她重要吗?”
裴理城摇了摇头,“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
重华楼的朱月亭中,妤华抱着金雀雕花琵琶,身穿鲜红的长裙,看着湖面上一朵朵盛开的荷花,回想着上一次花开之时,他与她第一次相遇,送她一把琵琶,更做出轻浮之举。
她嘴角露出笑意,整个京城的人除开宫里的那些人她不敢惹,谁还敢在她面前这么大胆?甚至那晚还装作浪荡公子跑来她重华楼翻窗,明明是出色的暗探,却又如此滑稽可笑,她第一次觉得他有些意思。
后来他送了她一件红色的裙子,她从来不穿,只不过是为了保持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其实她是非常喜欢的,这件红裙她只穿过一次,那次是为了勾引齐列,但实则不过是想趁她还真正干净的时候做一件她喜欢的事情。
今天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西域,她是不会去的。
她是皇室阴影中长出的花朵,她看过了皇室中的争权夺位和黎明百姓的处境,但她无力改变,她只需要听从命令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她是皇室优秀的棋子,重华楼是她唯一的归宿,她以为她已经看透了男人的心,看透了自己的命,但到头来却又感觉什么都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她知道他和皇上的关系不菲,极有可能是皇上从小就更随皇上的暗子,所以她抱着一丝的希望和一丝的恐惧,可是,皇上终究还是皇上。
忽然,云婉急促的脚步从她身后传来。
“妤华姑娘,郑王以及诸位大人都在等您。”
“我明白了。”妤华低着头对手里的琴说道,“走吧,我们再去弹上最后一曲。”
(十一)
裴家小院中一下就只剩下了妤华和裴理城。妤华不能起身,裴理城每天除了给她做饭和她说话,就是挖骨树的根,他们的资产已经耗空,他只能保证妤华一个人的饮食规律。
“妤华,最近好点了吗?”裴理城用自己干枯的手掌握着妤华的手,“最近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话。”
近日来妤华变了许多,不再闹着要出去,也不再闹着要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妤华看着裴理城含情脉脉的眼神,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裴理城急了,“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妤华揉了揉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很任性,是我让我们这么落魄.......”
“你都是听谁说的?你只要安心养病就好,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回京城。”裴理城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到时候我们还出去玩,我还给你买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自由之身。”
妤华呜咽着说道:“我的病好不了了,我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你还要一直守着我?你这个白痴,笨蛋!为什么不走啊?你武功那么好,有不会饿死,我只是你的累赘。”
裴理城淡淡一笑:“别说傻话,你不会死,我也不会离开你。”
“咳咳!你这个蠢货!白痴!”妤华咳嗽两声,面色急促,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裴理城大惊失色,“妤华,妤华,你不要有事啊!你等我,你等我.......”
裴理城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十二)
郑王来访重华楼是机密。今夜的重华楼与平常无异,但不过午夜,这些人便会丧命在此。妤华一边拨动着琴弦,一边冷漠的打量这这几个大臣们。
一曲毕,郑王亲自给妤华敬酒,“九重天仙果然是九重天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妤华淡淡一笑:“郑王谬赞了,郑王能邀请妤华参议,是妤华的荣幸。”
事情非常顺利,众人脸上也都带着和气。
郑王又开口说道:“其实也不瞒妤华姑娘,这次诚邀你也是有要事相商。”他看了一眼齐列,“齐大人对我说,妤华姑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聪慧女子。”
妤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郑王的意思是......”
“我希望妤华姑娘可以做我的暗探,在西域为我传递消息。”
妤华似乎受宠若惊,“郑王可是高看妤华了,妤华不敢当。”话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禁佩服郑王的聪慧。
只是再精明一会还是得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妤华姑娘不必谦虚,现在你是最佳人选,只要你帮我办事,就算你以后远在西域我也不会亏待了你。”说着他看了一眼齐列有意暗示妤华。
过了好一会,妤华装作深思熟虑的模样,算准时间开口道:“郑王不愧是郑王,与皇上斗了这么多年还能屹立不倒。”
此刻的妤华脸色已变,淡漠柔情的眼眸里充斥着讥笑与讽刺。
几人还一脸平淡,但这时,楼下却突然窜起一束火光。
“着火了!”
这句话便是暗号,妤华立即起身,一挥手,长袖拂过桌面,烛台被打翻在地。这层楼包括上下两层早就被浇了油,遇火即燃!
“上当了,她是顾行山的人!”
有人叫了一声,但妤华已经打开门,从走廊上一跃而下。
“大家别慌!随我一起冲出去!”郑王一马当先拔出了佩剑,和安排在酒楼里的刺客打了起来,这些人都是死士,在郑王被击杀那一刻之前,他们都会奋战到底。
妤华在空中闭上眼睛,面朝天,背朝地,听着楼上的声音,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一切的一切都将结束了,此时她身穿红裙,手抱琴,她已经无憾了。
“妤华!”突然,一只有力的手却挽住了她的腰部。
“啊!”妤华下意识的惊叫一声,用手搂住了裴理城的脖子。裴理城抱着她落到了尖叫的人群中。
“你干什么,找死吗?”
妤华低着头不说话,渐渐地,她才抬起头看着这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庞,她还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裴理城见妤华这般望着他,也冷静下来,心里一痛,把她拥入怀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走。”
“裴理城!”妤华突然大叫了一声,紧紧的抱住他。
裴理城安慰道:“没事的,别怕,我们走,这里很危险......”
“我们私奔吧。”大火中,妤华脱口而出。
裴理城觉得一切都静止了一瞬间,但理智占了上风,他反应了一会才道:“妤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暗卫永远不会背叛皇上,而且......你已经是重华郡主。”
“所以,你是因为我是重华郡主,是西域王子的王妃,是皇上手下得力的棋子才来救我的吗?”
“说什么呢,在这之前都是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啊,就算今日皇上不派我来,我会自己也会来的。”
“那就带我走,我只会站在重华楼上看这座京城,没有重华楼,就没有我!”妤华抬头说道,没有眼泪,没有犹豫,“裴理城,我爱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愿意放弃荣华富贵,我愿意为你国破人亡,你愿意带我走吗?”
裴理城愣在原地。九重天仙的眼眸如同星辰般闪耀打动着他的心。但没有妤华,最终两国的矛头都可能指向他们,届时,他们又将如何?可他也明白妤华是个怎样的人,她说出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是她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希望,所以......他或许只能愧对顾行山,愧对那些无辜的人。
“妤华......”
妤华突然将他推开,一米远处,她淡淡的笑了,“早说了,我们不能在一起。”
裴理城莫名的心中一慌,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不,妤华,我带你走!不管你是不是重华郡主,不管会发生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
裴理城上前一步,妤华却又退后一步。熊熊的火势在逼近,重华楼摇摇欲坠。
“妤华,到我这里来。”
“你刚刚犹豫了......”
“不,我答应带你走,我们在一起,去天涯海角,去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你对皇上有愧,对整个国家有愧,我也有愧,那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们又怎么可能真正幸福?”她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身上背负着什么,在整个国家都放在他们的爱情之上,他们都是一样的自私,这样的感情,早该结束了。
“妤华,你先过来,只要我和你都在,就有希望。”裴理城徐徐说道,同时伸出手去。
妤华看着他却摇了摇头,转身冲入大火之中。
“妤华!”裴理城想要追上去,“哐当”一声,一只着火的木板却掉了下来,通过木板的缝隙,他只能看见妤华那张倾城的容颜。
“不要!”裴理城忍受着皮肤的刺痛把一只手伸进缝隙,“妤华,手给我!”
妤华无动于衷,她被压在木板之下,还紧紧的抱着琴。
“裴大人,危险!”几人突然跑来拉住裴理城。
“让开,妤华还在里面!”
“重华郡主?!”
“可,可裴大人,这里要塌了啊,重华郡主......我们是救不了了。”
“放屁!”裴理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她不是什么重华郡主,她是我妻子,是我夫人!谁说救不了了,谁说救不了了?”
突然,一记手刃打在裴理城后颈,几个人凭借他们的身手将他抬了出去。
这一刻,就是永别。
妤华听见外面已经没有动静,也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心中的悲哀渐渐涌上来,她还是个怕死的人,她用手指轻轻的拨动琴弦,似乎还想要弹奏最后一曲,但不料弦已断,琴已毁。
她伸手去摸,却摸出一粒种子,这时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丝毫不知那粒种子已经陷入她的手心疯狂生长。
妤华已死,她的身上却泛起了淡淡的光芒。
红衣灼,琴声幻;焚心情,执念魂;重华重,千世千;渡红尘?骨生花。
皇宫内,皇上怒火冲天:“裴理城!你知道这次任务有多重要吗?”
“我知道......”裴理城颓废的声音传来。
“现在西域那边提出要求,除非我交出一个比妤华更加优秀的女子,否则他们就要和我们开战!你来说说现在怎么办?”顾行山抓着裴理城的衣领问道。
“皇上......”裴理城道,“请允许我戴罪立功,我愿意出战,不求功名,不求财富,只求十年之后,你能放我一马。”
顾行山松开他,“你不怕死?你敢承担起所有人的性命吗?
“我不怕死。”他只怕留在这里,“若输了,我的后人世世为皇室之奴。”
顾行山转过身去沉默了半响,“可以,只要你赢,我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十年后会给你黄金百两,让你滚蛋。”
“我的兄弟是顾行山,不是当今皇上。”裴理城走出大殿。
(十三)
骨树之下,裴理城的手鲜血淋漓,骨树苍白的躯干变得灰暗,银绿的树叶也已脱落。地上坑坑洼洼的洞都是他亲手挖出来的,而现在骨树的树根已经挖尽,骨树已死,他还在挖。
三天三夜了,他花白的头发真正化作了银丝,面容枯槁,三天都没有进食,没有喝水,他的手上血和泥土混在一起,他无论如何都挖不出骨树根了。
妤华轻飘飘的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眼中充满血丝,过了好久他才发现。
“妤华?”妤华坐下来躺在他怀里。
裴理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没事的,妤华,你回去休息吧。”
妤华却在颤抖。
“别白费力气了......我要死了,我知道。”妤华把她青绿色的手臂拿给他看。
“不要紧的,妤华,我马上就给你熬药,马上......”
妤华抬头看着无叶的骨树,“它已经死了,没有根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已经快没有声音,“你当初......为什么,为什么带我回来,为什么.......和我成亲,明明我,我一直都在拖累你......”
裴理城道:“因为你是妤华,我是裴理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怀中的妤华似乎又缩小了一点,“从我听说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就算你是她的鬼魂要来找我复仇,我也心甘情愿。”
“可,可我不是妤华啊......”
裴理城愣住。
妤华终于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妤华,我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对不起,对不起.......”
早晨第一缕阳光洒下的一瞬间,“妤华”身上的的青绿褪去,随即,她整个人也干瘪下去只留下一件漂亮的人皮。裴理城闭上了双眼,临死前还握着那双没有血肉的手。
后来死去的骨树旁长出了新的骨树,裴理城的尸体上开出一朵朵血红色的花朵,才有人认出此为骨生花。
(十四)
十年前,她还是一粒种子的时候住在一只琵琶里,那场大火成全了她,让她钻进那个女人的手心,攀上了她的骨骼,让她拥有了美丽的身躯,她拼命的逃出大火,在一口井里度过了一劫。
出来时她看见了那个女子若影若现的魂魄,她舔了舔嘴巴,吃掉她的魂魄她就可以真正占据这具身体拥有她的记忆,否则总有一天她也要开花结的。但她没有那样做,在琵琶里的日子她看见了这个女子的一切。
她懂她的曲子,知道她什么时候偷偷落泪,更知道她有多爱那个人。
是那个人的错,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口口声声说要和她在一起,给予她希望但又不能保全她。
她是不能见阳光的存在,见了阳光她就会发芽,她手脚没有人的温度,她没有吸食魂魄就只能待在寄生者气息最浓郁的地方。她愿意牺牲自己的一点时间去换得这个女子留在世间的唯一一缕残魂,此后这重华楼便只有她二人相伴。
她们说话,玩游戏,讲故事,她也拥有自己的感情,开心时她会笑,难过时也会哭,见到楼里他人的尸骸也会被吓一跳。后来附近的人害怕就搬走了,她们倒落得个清净。
妤华从废墟里找到她的琴跟她介绍,她听的懵懵懂懂,她不会弹琴,但会听琴声。她们都没有去过外边,却可以一起相谈广大的世界;她们都没有见过珠宝万千,却可以相谈国库的宏伟,唯独不曾谈那个人。
渐渐的,妤华失忆了,魂魄也没有永远存在的那一天,当他们记忆消散完的那一刻,他们就该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一开始,妤华还认得她的琴,记得自己的身份,后来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她是重华郡主,也忘记了她,却只记得那只琵琶,还有那个叫做裴理城的男人。
“裴理城......裴理城......”她每天都念叨着他的名字。
“为什么你还记得他?”她问她。
妤华没有理会。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妤华愣了愣,然后茫然的摇了摇头。
她的日子变得无聊起来,她开始吓唬行人,故意出现在他人面前,她还是十年前的容颜,十年前的红裙。她也想过是否要扎根于土,可以有一天,他却来了。
他站在阴风中寻找着她,却不知他心中所念之人就在离他不远处念着他的名字。于是她有了新的想法。她要替妤华妤华报仇。
她出现在了他面前。
“裴理城,你是回来找我的?”
他握住她的手,“对,我回来了,妤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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