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

阳春四月，温州市区盆景展览大会在丽岙任宅盆景村举行。晚宴时正巧与几位宜兴的紫砂制作大师及几位台湾美女老板同桌，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几位紫砂大师艺高名重身家殷实，但说起近几年生意，却也低调不少。

大师道：“我们本来就仅仅是手艺人而已，只懂埋头苦干，变着法子玩好泥巴，就是我们最重要的工作了。像我们几个做高端品质又待人友善的，生意还算可以，客户也多。但这几年也被网络打垮了（赚的钱还没网络销售多），我们这一代手艺人，几乎都不大懂网络，即使会一点，也仅仅皮毛。前两年就有各种网络平台主动找我们要帮助销售，可是价格要求很低很低，各种不同的推广平台，名字记不大清楚，统一的一点就是都要低价，至于品质怎么样，就完全不懂也根本没问。我们想网络经济毕竟是大势所趋，也应该参与。卖的很快，所以经常供不应求，但平台就要求我们一定得按时供货，若不能按时供货就要罚款，或用其他货品取代，或是解除合约。我们一直做的是高端紫砂，不同于普货，说实话，以这样低价卖出确实心有不甘，网络利润远远低于实体利润；而不卖又有点可惜，供货不及他们就会用其他货品替代还要罚款我们；而若长期为网络供货，短时间供应量剧增，机器、设备、人工等生产成本要高出很多，而且质量难以保证，利润并没提升多少。网络上他们的卖出价，利润虽然比我们少些，但他们轻松太多了啊。而我们要想增加利润空间，只能有两个下策，1、制作时掺杂次等原料；2、普货充当好货。”

台湾美女老板随即附合表示理解，并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难怪有几次您老发的货都觉得有点点不一样哦。”

此类注重“慢工出细活”的紫砂艺术品，它搭上网络快车的高速车道，如蜗牛爬到猎豹身上，还能做好蜗牛吗？

一、市场混乱，大批假冒伪劣快速催生，鱼龙混杂，更难以鉴别。

二、普货、次货、假货销售大增，成为创利主角。

三、高品质产品销售陷入鸡肋状，上网络意义不大，不上网络不甘心。

四、假货次品的参杂，侵蚀玷污正品，导致品牌价值贬低。

五、最终影响整体形象降低，严重的，沦为垃圾场。

快、慢能否极速结合？几位大师，神色黯然。毕竟，在法律层面上，很难鉴定，在道德品质层面，很难自律。

几个月前，与我市著名盆景艺术家邱益光先生（已故）在他的花场饮茶闲聊，益光先生很有感触地和我讲了一段他在日本的经历：

在日本花场购得盆景若干（比如一百盆，单价按1000元计算），宾主在友好和谐氛围中成交并付款，老板则去内室开具发票。而在此过程中，益光先生听到内室传来一阵激烈的训斥声，训斥的是一位老者，语气严厉。不久，老板出来，满脸愧疚，对益光先生鞠躬道歉：“抱歉，刚被家父训责，由于我疏忽大意，这批货价格错了，需要更改，或是您可以退货。”益光先生愕然：“这价格都是在你我同意的基础上付过款的啊。”老板惶恐解释：“家父刚看到货单，发现其中六十盆价格是对的，但另四十盆，它们的品质是不值这个价格的，所以，不应以这个价格卖出。”益光先生更惊愕了：“那怎么处理？”老板继续一板一眼地说：“这四十盆您若不准备退货，它们只能收您半价，多收款项我马上退回给您。”益光先生本是行家，虽是一怔，即刻哈哈一笑，在日本老板的不断道歉中成了这单生意。

既为商品，均有它的标签、价位，不可乱序！

接触盆景（以松柏为例），很多人都有种错觉，认为一些不大不小的漂亮盆景价格都超出常人想象，除了本身价值，刻意炒作肯定起到了关键作用，其实不然，在一种植物到称得上“盆景艺术品”时，它都经历过了九死一生，延续慢行、无法“飞跃”不能“断层”的漫长蜕变：

一、发现挖掘有良好资质的盆景素材。

二、必须在适合的季节重新栽培素材。

三、素材最好应该地栽起码一年，完全健康茁壮。

四、在适合的季节换上合适的花盆，变成盆栽，精心养护，需要年份培养。

五、盆栽定期修剪、打理。

六、给健康的盆栽制作造型，使之成为盆景（包括：定观赏面、搭架、上铝丝等）

七、已经制作好造型的盆景，需要更加精心的养护管理，以避免死亡。

八、初步成型的盆景需要反复多次的再制作再定型。

在这一系列小心繁琐的过程中，除了技术层面高要求，管理养护更是非常重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不慎，都可以导致植物死亡；而盆景更有一个奇特规律，越是好货，越是上心关照，反而越容易死亡；另外，气温状况、天灾、虫害等，对盆景也是影响巨大。

最终，当一棵高品味的野生植物健康地完全浓缩在一个精致匹配的花盆里，有资格出现在别人的赞美声中时，都是经过了一系列无法逾越的有序进程，它之所以价高，除了艺术，最贵的还是逐渐质变的“缓慢时间”。

在一些盆景制作现场表演中，一些制作者为了突出艺术效果，创造出“一步到位”法，一棵凌乱无比的素材，现场一顿生猛操作，在极短瞬间华丽转身，丑小鸭秒变白天鹅。国内熟悉的日本盆景大师小林国雄先生，常应邀到国内现场制作表演，可同时手执三把剪刀，动作娴熟、手法精湛、速度飞快，艺术效果令人叹为观止。而据说，小林先生在我国现场制作的盆景，几乎是没有存活的，大抵是几个月后便死去。现场表演突出的是艺术效果与现场氛围，表演而已，仅此而已。与植物生长循序渐进的自然规律是不符的，违背本性的操作，即使世界顶级大师，亦无法改变它的厄运。当然，严谨务实的小林国雄先生，在他自己的花场里，肯定是不会进行这些花里胡哨的表演性操作的。

日本，盆景人对待盆景的要求非常苛刻，养护时间、生长情况、品质分类都要求极高，由于日本资源匮乏，却是更促进了日本人对资源的加倍爱惜，并力求世代传承，以创传世之作。所以，传世三代、甚至更长久的盆景，在日本比比皆是，毫不稀奇，他们不弃、不乱、不急。

任何一种模式、环境、思想、习惯、意识形态的改变或提升、进化，都必须是严谨科学、深思熟虑的，若是尚在懵懂状态，匆匆忙忙就开始飞速起跑，是肯定容易跌倒的，或者，即使跑得很快，也要跑回来，因为，南辕北辙，跑得越远，错得更离谱、损失更惨烈。

近几年，网络的崛起，短短瞬间，几乎已将每个人的事业、生活、生命都紧密捆绑。据身边人群分类，熟练并能精通网络操作的，基本都在85后90后00后，他们与网络相得益彰，非常融洽；60后70后80后只是“略懂皮毛”或不大懂，毕竟大多数没有经过正规学习培训；40后50后基本不懂。

目前，掌控社会政治、经济命脉的，还是以50后60后70后为主，但他们明显不精于网络（或不懂网络）；在飞速改变生活模式并引领着社会潮流的网络科技，它的掌控者们，却是85后90后00后（但他们缺乏政治权力、经济实力）。

这两股力量，是无缝衔接？完美吻合？互补互利？很明显，他们事先没有沟通、没有协商。比如2021年5月22日，伟大的科学家袁隆平先生不幸去世，早上就有些媒体开始报道伪消息，当人们沉浸在悲痛中时，有消息出来辟谣；而当人们逐渐淡忘时，中午就又有报道出来了，当然，这次是真的。“狼来了”的故事并不好玩，很多居心叵测的媒体为了取得所谓的最新消息，真是不惜与时间赛跑，与生死比时速。

当网络速度把现实速度远远抛弃在后时，很多尴尬的现象也就出现了：

一、迅速开阔的眼界，普通人越来越丰富的梦想与本身实力的大差距，导致对生活不满情绪剧增。“幸福感”的来源是，普通人满足于自己现状并内心常有窃喜，对比参照物一般都是熟人、亲戚、朋友或同行之间，范围比较狭隘，这个圈子里的人基本上不相上下，只要努力一点，运气好一点，就可以在心里偷偷地暗笑别人不如己，这样，很幸福。比如，以前农村鲜有汽车，区域交通也是以拖拉机和三轮卡为主，平常，有自行车的年轻村民们快乐地骑着自行车，意气风发。一次夏天，我和几个朋友开车回外公家，下车后，年长的长辈亲切的招呼我，我也开心地和他们打招呼，老人突然很好奇地问：“你们城里人都不怕热的吗？”我很奇怪，说也怕热的啊。老人就问，那这么热的天气你们开汽车怎么车窗门都不打开，闷在里面，怎么受的了？快过来，我用扇子给你扇扇凉。

横向对比是幸福的，走路与走路的比；骑车与骑车的比；游轮与游轮比；飞机与飞机比；

纵向对比是悲剧的，乞丐与富豪比；女人与男人比；拳击手与文学家比；聋哑人士与歌唱家比。

而最可怕的是：全方位对比。当网络把整个世界都呈现给你时，你的视线就会本能性地在美好事物前聚焦，你会恍然大悟，自己平时的沾沾自喜原来多么的无知和愚蠢；你平时所认可的高雅尊贵竟是如此肤浅；你产生的所谓满足感不过是夜郎自大。色彩缤纷、光怪陆离，你的常态认知完全分崩离析，再虚伪的人，也会默认，自己不过井底之蛙而已。这一刻，你的幸福感逐渐坍塌，开始胡思乱想。

二、网络透明化导致商业行为中的商机流失，专业化需各司其职的重要性被削弱、忽视，导致“得小便宜吃大亏”。

商机有二层含义：1、有商品交易的机会；2、商品蕴含的商业机密（比如商品结构、原材料成本、人工成本等等）。

正常商业行为都由生产方、销售方、中介方构成，各术有专攻，只为达到利润和品质最佳结合点。

比如国外一些企业，乙方在中介介绍下，与生产商甲方达成一项交易，乙方提出去甲方视察。于是，中介同乙方一起至甲方，视察后乙方表示非常满意。按照我们的一些常规思维，乙方可能直接跳过中介与甲方协商：“贵方产品很好，希望能继续合作，如果下次我不通过中介直接找你，价格能不能有所优惠？”中介赚的是佣金，忽略掉，甲方的确会少付一笔费用。但正规企业的回答会是：“谢谢，下次你可以与我们直接合作，但是价格会有所变动，你若是继续通过中介与我们合作，价格不变，如果你直接找我们，价格一定要有所上浮，比如这次单价100元，下次就是110元。”这些外企如此重视中介，除了职业道德，当然也更重视利润，他们不傻。

近年，猎头公司的兴起，就充分展示了专业中介的重要性；而房产中介更是创造无数奇迹，“贝壳”公司的成功则给它的董事长在业界加冕为王。

然而网络提出的口号是“去掉一切中间环节”。

1、专业的生产商，并不一定擅长销售，它需要中介，就像正经的相亲会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介绍人一样。否则，生产商直面销售商，即使数量增大，但因低价，利润并无提高，甚至反而下降。

2、销售商（个体为消费者）难以分辨质量真伪，选择陷入盲目，生产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容易上当，这样，高价收购的也并不一定是好货，廉价收购的很有可能是假货。

3、精品容易遭遇普货冲击，正品容易遭遇次品、假货替代。

4、中介单位失业。

5、自降身价，门槛为零。一如现在微信、抖音，全民皆商，除了违法违禁品，似乎连个傻子都在做着超级大生意。

与“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一样，“去掉一切中间环节”，无疑是个同样的陷阱。

三、过度过快无序发展，导致乱相环生，价值观混乱。

在网络上购物，充斥眼球的是各种“没有最低，只有更低”超级便宜货，无数价格低于成本的货品比比皆是（很遗憾网络没有价格管理机构）。他们对这种行为的解释有：偶然做个促销、宣传、低价出售情有可原，而沦为常态，就如逆龄而长了。

1、低价倾销的都是积压物及库存品。（很奇怪，哪个企业会有这么多源源不断的积压库存？）

2、先以低价招徕客户再恢复常态。（多数客户只认价格不认人，除非将低价进行到底。）

3、赚取现金流，吸纳充裕资金，再投入到其他赚钱的行业。（这与非法集资区别不大。任何生意存在风险，即使你手上拥有巨资，投资不好照样全亏；另外，即使银行给你一笔低息贷款，你若没有赢利项目在运作，而是一直亏，那么，利息再低，你也没法还。）

再绚丽的表相也很难遮掩肮脏的本质，一切生意都是为了赢利，哪怕是极微利，若违背此原则：

1、扰乱秩序，影响正常商品贸易；

2、利用假冒伪劣以次充好赢利；

3、吸纳足够资金后撤离、跑路。

在这流程中，种种反常筛选，那些天性善良的人，依然坚持原则，做着循规蹈矩的商业模式，却不知，他们越容易被淘汰，折戟沉沙，“金钱”逐渐成为眼神迷惘的人们唯一尺度。

四、产生网络超级商业巨婴。“直播带货”无疑是目前最时尚也最容易赚钱最能赚钱的商业行为，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物在各类仪器包围下，用各种具有自己特色的语言夸夸而谈，然后呼吁自己的宝贝粉丝们，赶紧下手。于是，号召力强的大神们，他（她）所介绍的商品在瞬间就被抢购一空，无比壮观。

“明星、名人”作广告代言，也局限在“代言”而已，他们纯粹以自身影响力，来为产品树立良好形象，不涉及买卖。当然，事先，负责的代言人都会对产品先进行一些了解，以避免带来负面影响。

而“直播带货”，不得不说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话逆袭，这个商业链，“中介”成了唯一主角，完成了生产商、销售商的任务。在主角光芒下，粉丝们凭着热爱和激情，很多人几乎在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完成了交易。

在这样的交易中，生产商、销售商完全隐形，他们已达到了效果。而中介“直播”，他们对推销的商品了解吗？不，他们不了解，他们也就仅仅是个受人喜爱的大孩子而已。

五、奇葩网络金融企业P2P。在若干年前的温州，民间高利贷盛行，也在短时间内倒闭，结果破产的破产，跑路的跑路，鸡毛一地。而网络金融借贷公司的崛起，更是亮瞎了人们的眼球，网贷公司利息大多数超出国家法律保护额度，它的收款方式还能有其他正常手段吗？虚拟世界里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诚信度真的与现实社会中人之本能、道德、素养、自律能力能对应匹配吗？

目前，这类企业还在继续运作，只能希望它好运，也希望它的客户们好运。这种梦幻般奇葩的网络企业，非常容易促成的就是新型、畸形的违规、违法犯罪，双方都可能品尝到各种尴尬恶果。

善于深思熟虑；明确前因后果；力求精准的分析判断；是一个人是否成熟的标志，其他，亦该如此。部分网络行为，一群肆无忌惮在疯跑的领跑者，在不知危险地快乐引领着，逐渐跑远；而后方，也无力控制，无能为力。前方、后方距离越来越大，中间成了陌生留白。

我们看着网络上无比妖艳撩人的美女风姿卓越，却不知她是男是女？效果神奇立竿见影的各类营养保健药物，不知是药是毒？令人垂涎三尺的特色美味，不知是香是臭？各类待遇诱人的新型工作岗位，不知是馍馍还是陷阱？各种网络媒体报道的各种消息，不知真伪？

山体坍塌前，必先有断层；已现断层的山体，必会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