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输,亦舒。
我们家大狒狒有阵子特迷恋亦舒师太的书并到了一天能读完一本的地步,甚至还曾说“师太的书读起来让人轻松愉悦且醍醐灌顶,其余的书我都没耐心看下去了!”不可否认,我受师太文风“荼毒”也是自初中就已欲罢不能。所以今天捂着牙疼而肿的右半边脸、呆坐在黑暗中的我,突然很想写写这位师太。
亦舒曾写过一篇《21岁成名》,“21岁成名,可预支的享乐特别多,驾欧洲高速跑车,相得益彰。发脾气闹情绪,乃理所当然,还有,奇异服装可照单全收,惟一要做的是怎样把这名利延续二十年。”而亦舒甚然,15岁编辑已追到学校要稿子,认为自己最成名的时候是17岁那年,比 21 岁还早,“又可以出风头,又可以出专栏,又可以访问明星,又可以上记者访问我,又影相,又将相登在杂志上,哗,几威!”而且亦舒竟将这名与利延续了50年。
说起作家,总是将聪敏与愚笨,天真与世故集于一体,撕裂与偏执的特质在这个群体普遍存在。这也就是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吧。女作家犹甚,萧红,张爱玲,三毛,无疑都有一个“作”的体质,不疯魔,不成活。而师太,在前半生的岁月里,同样表现出这近乎刚烈的真性情。
18岁爱上穷画家蔡浩泉,主动追求,二人更在父母反对下“闪婚”,“在尖沙咀摆了一桌,请朋友吃顿饭”,翌年,亦舒怀孕生子,儿子取名边村。可惜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仅三年就分道扬镳。之后狂恋男影星岳华,报纸上提及岳华与郑佩佩往事,亦舒会凶狠地将他的西装剪成一条一条。还有一次,因为太生气,在岳华邵氏宿舍里,将刀插在他睡的那张床心口位置,极其惨烈可怖。
有人说亦舒对爱情,吃相难看。可在那样的年纪里,才女是恋爱大过天的。那样浓烈的青春,感情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不是冲撞了别人,就是冲撞了自己。不是不痛的。侄子倪震写过亦舒,“记忆中的姑姑,从来不快乐。”文章内记叙了他少年时曾被亦舒认为“私藏印章”而被“没头没脑打了一顿”,并形容为 “一场毒打,延续着遥遥无期的夜”。倪震在文章中称后来自己长大才明白,姑姑打他是“燃烧对世界的不满”,“自少家贫、少年反叛、早婚产子、离婚反目、怀才未遇,种种不如意,都随着满天藤影狠狠发泄出来,化作侄子的一身血痕。”在这篇《亦舒》的文章,倪震亦猛揭姑姑感情生活不顺的伤疤,文中写道:“姑姑亦舒,10多岁便出走结婚,生下小朋友;可惜,几年便离婚收场。‘ 凡事必须付出代价’,姑姑多年来都有阴影,人怕出名猪怕肥,怕小表弟有天会上门要钱。”当然,倪震不喜姑姑亦舒,难免有失偏颇,但那时亦舒心灵上的困顿可见一斑。痛了便学会乖。人至关紧要的便是自己,后来亦舒与港大教授结婚,移居温哥华。写作,服侍女儿,开始下半生。
众人形容亦舒,最多的词便是“聪明”,“通透”,那种玲珑,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亦舒书中浮世绘般社会百态,人情世故,那么现实地指引都市女子,该走的路。
对感情,“你不知道,他深爱我,他一定有苦衷”,亦舒说:“不需要很聪明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最爱的人是他自己。”呵,年轻女孩最大的幻觉莫不就是:“他爱我,他有苦衷”么?师太犀利至此,戳破真相,让年轻女孩自泥地爬起,靠自己。
关于婚姻,“婚前要睁大双眼,婚后要眼睁眼闭”,关于友情,“做朋友是论功过的,相识的日子中,如果加起来,功多于过,这个朋友还是可以维持下去。”
师太凉薄?不不不。大都会安身立命,非得拎得清不可。不知多少女子自亦舒书中汲取勇气,化为骨血。亦舒笔下女子,南孙,喜宝,锁锁,玫瑰,子盈,没有一个是木头美人,全是智力能力极佳的“白骨精”。男主却多是家明,亦或唐璜。师太吝啬得名字也不愿多想。师太是女权主义者?不不不,不是不可以靠男人,只是你得有筹码,也得能拿脚便走,不是扭股的橡皮糖。即使是姜喜宝,也是能双手打天下的主。勖存姿喜欢喜宝,不就是想要喜宝一样的一个儿子吗。“人真的要自己争气,一做出成绩来,全世界和颜悦色。”
亦舒更可以拿出来标榜的,是她的勤力。移居温埠几十年,天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写作,然后做一个家庭妇女。她说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与我何有哉?”也没有什么业余。许多人不信的。“你最近有没有上街呀?上次上街是几时?”“不就是上次跟你上街那次了?”“我很早起来真是黑蒙蒙的,摸黑下去,真是挑灯夜战的,真是很寂寞的,但我觉得有得写,有人叫你写,有读者看,真是很幸运了。我没怨言的。”亦舒勤力到何种程度?亦舒要出第300本书时,还引起一场轰动。写作50年,每年写作5,6本,有人统计过,换成厚薄相当的书的话,金庸15部小说,大概50本;琼瑶64部,按100本;张小娴,大概50多本;唯一能与之一战的大概就只是她的哥哥,上帝之手——倪匡。更何况还是手写稿子!史航评价她,是个劳模。的确,亦舒说过,她是用笔耕田的农夫。
亦舒当然爱写作,50多年,没有热爱支持,这件事总会厌倦到想自杀。一个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是不容易的,也是幸运的。当然有人想跨界,想做演员,明星,制片,亦舒不,亦舒只是觉得自己有自知之明,亦舒只是抱着这一件事不撒手。当然。勤力赚钱也是动力,因为可以为自己争取自由以及爱的权利。“你经济搞好后,就可以有个选择,钟意嫁谁就嫁谁了,嫁精仔也行,嫁有钱人也行,但是有些人的性情是不喜欢穿靓衫,穿高跟鞋,晚晚去应酬的,好像我,你让我到上流社会应酬,我觉得是一件很吃苦的事情,那我自己可以搞好自己的生活,那就可以嫁一个普通人了,不需要这么努力地向上。”师太永远这么清醒。有人说亦舒算不上什么作家,她缺少萧红爱玲那些天分,但至少,师太是合格的匠人,很少可以一个人笔耕不辍这么多年,很少有人一直保持着这种对生活抵死不从的热情,师太,写作是她的出口,也是她的救赎。
“做人要紧的是姿态好看,实在不必太较真。”当年沸沸扬扬的蔡边村寻母,亦舒被骂上了天。一向低调到十多年二十年不回香港的亦舒,被推出来,成了生而不养的坏母亲。蔡边村通过纪录片《母亲节》向亦舒喊话:“您好,是我,蔡边村,您的儿子,很久不见,我们可以见面吗?”边村赤诚,可亦舒也写过:“聪明人从不报复,他们匆匆离去,从头开始”。“一个成熟的人往往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人人都有他的难处。”亦舒年少刚烈,结婚生子与男明星相恋,每一段都花光所有力气,自血肉模糊中抽身离去,一砖一瓦重新建立,过去,是顶不愿意提起的事情。纵那么爱过岳华,温市相遇也不发一言,正如张爱玲,即使低到尘埃里爱过胡兰成,分手后胡给她写过几十封信她也未回。亦舒无情?冷漠?不,她有决断与冒天下大不韪的勇敢。自泥潭哀哀爬出,她未诉说过,但她的文章诉说过,那些在台湾的岁月,是灰色的,百废待兴,一事无成,潦倒半生,甚至一辈子就如此了。那些叫蔷薇的主角知道。好不容易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又要被扯进最不愿面对的岁月,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不是不愿,不敢了,不必了。亦舒不爱孩子?不,她待女儿如上帝。亦舒与蔡离婚后也一直探望儿子,直到蔡再婚。只是,前尘往事,一并了却。
许多人说亦舒写了一篇《妈》来回应边村,里面有这样一句话“你父亲已经浪费了她的前半生,现在你又要去浪费她的后半生?”很多人都拿这句话来大大批判亦舒,这句话是小宝妈妈的朋友张阿姨打抱不平的话,况且这篇《妈》里,还有这些“我原没有资格做一个母亲,所以过去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假仁假义来看过你,直到你来找我,我心中是高兴的,但我也自私,因为我只是一个人。” “我十八岁的时候,我也有过梦想,我嫁你父亲,只不过求一口饭吃,没有女人懂得爱情比我更多,没有女人比我更蠢。我非常的年轻,非常的漂亮,非常的天真,就因为如此,你父亲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尽了我的力,我逐个毛钱算账,我做了一切家务,我出去工作赚钱,我甚至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我后悔吗?并不,我只是不明白我是怎么可以那么牺牲伟大,或者是因为年轻,你不知道,小宝,年轻便是奇迹,可以做的事情是难以想象的多,难以想象的不可能,可是我都做了。”“小宝,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怀你的时候是那么年轻,但是我要你活着,甚至我亲生的母亲叫我去打胎,我不肯,我掩着肚子痛哭,我要你生下来,我只有十八岁。”个中滋味,只有自己体会吧。谁说绝情背后不是深情,一个孩子生了另一个孩子。
亦舒前半生,每段恋情都追的热烈,恨也绝情,“人生短短数十载,最要紧的是满足自己,不是讨好他人。”她的爱恨离开都像刀子一样,生生撕开生活的伪装,然后开出蔷薇来。后半生,写作,养女儿,极度自律,低调,连女儿都不知道妈妈是一个写作者,得由别人来告知。两个灵魂住在同一个身体里,共同的,却是对这个世界不放弃的热爱。她死死守住自己的生活,谁来抢,也寸土必争的不撒手。“我的归宿就是健康与才干,一个人终究可以信赖的,不过是他自己,能够为他扬眉吐气的也是他自己,我要什么归宿?我已找回我自己,我就是我的归宿。”
或者爱看亦舒的读者早已记不清师太笔下的女主,但谁不曾受过师太的教导?谁不曾尽力吸收书中的生命力与蓬勃,化为骨血。热烈肆意,眼中有光。一手一拳地打出一个世界,可以失身,失恋,失婚,但双手一环抱,还有自己。
她的前半生,亦输;
她的后半生,亦舒。
亦输,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