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共我（第十一回）
第十一回
弃延平死守关隘，夜三更互诉衷情
敌军的进攻变缓了，方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靠着许昕大喘气。
“累了吧。”许昕右手搂着他，左臂挥出，铜锏砸掉了敌人半个脑袋。
方博没回他的话，眼睛转了一圈，拉开许昕的胳膊就跑去找张继科显摆自己夺的那枪。
许昕气的头疼，可他心疼方博这几日的辛苦，又不舍得跟人发火。正好几个敌军被樊振东打的逃窜过来，他冷着脸双手一并，双锏正打在前头一人的脖子上，活生生把那人夹死了。
这几个敌兵站住不动了，身后那个要是那笑脸的混世魔王，那前面这个长手长脚的瘦高个，就是那冷面的嗜血修罗。
樊振东不紧不慢的赶上来，八棱锤被他一上一下的抛着玩儿，好像那锤子是纸糊的。
许昕看小胖儿这是没打过瘾，也就不再动手了，他站一边堵着人，好叫小胖儿杀个痛快。
“让你跑！”樊振东一锤子下去，圆脑袋被砸成了扁馅饼。
“刚就你，你拿剑捅我雨哥来着。”他转脸看着另外一个，边说话边动手。八棱锤当胸锤过去，许昕眼瞧着那敌兵飞出去五尺多远，胸前出了个西瓜大小的坑。
“啧。”许昕摇摇头，“你动手就动手，找什么理由。”
“哦。”樊振东撇撇嘴，“昕哥，我这才说了几句，平时碎嘴子那个好像是你。”
熊孩子要是长大了吧，就没小时候可爱了。
许昕翻了个白眼，看没人再爬上来了，就去找张继科。
“刚我打死那个，跟博儿身量相似。”许昕指指没了半个脑袋的尸体。
张继科蹲下来看了看，“别说身量，脸也差不多，都是圆的。”
“老张你可能瞎，那是我砸的，这人原本是个尖下巴。”许昕给张继科纠正错误。
“你好意思说我师哥瞎？”原本蹲在张继科身边的方博抬起脸，指着地上的尸体，“就是圆的。”
“圆圆圆！”许昕给方博拉起来，“咱得给这尸首打扮打扮是吧，来，我帮你把衣裳脱了。”
樊振东在城头上来来回回的走，嘴里叨叨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雨跑下城楼一趟，确认了战马恢复了精神，就赶紧上来跟张继科说。可还没等他走到张继科身边，樊振东一把就给他拉住了。
“雨哥雨哥，你看，我厉害吧。”樊振东给周雨比划，“四十七个。”
“你最厉害。”周雨笑着揉了一把樊振东的头，“我们的少年英雄。”
“嘿嘿嘿。”樊振东仰着头，“雨哥我跟你讲哈，咱出征前我跟皓哥说好了，这次我杀够五百，他就准我跟你成亲。”
周雨脸上一红，这原本是王皓哄着樊振东的话，因为他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战事，想给他鼓鼓劲儿，谁想到这小子把话存到了心里。平时都是私下里跟周雨念叨，这次可好，当着这些人，就嚷嚷出来了。
张继科许昕方博都闷头乐，怕周雨不好意思，仨人还特意装着商量事儿。
“换了衣裳就行，裤子不用了吧。”
“还是都换了稳妥。”
“博儿那你过来，我给你挡着人，你把裤子脱了。”
“呸，别人不用挡着，你转过去就行。”
“你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许昕！”
“哎，在呢。”
“我掐死你。”
张继科站到城头上抬头看星星，都跟这儿腻歪！这摆明了是欺负自己身边儿没站着马龙。
“龙崽。”陈玘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挑开了帐子帘。他身后的王皓拉了一下他，陈玘转头冲王皓笑，“没事儿，科子没在，随便进。”
帐子里飞出个茶杯来，陈玘一偏头，王皓在后面一把抓在手里就往陈玘头上砸。
“让你瞎说！”帐子里的马龙和帐子外的王皓一起说。
俩都惹不起，陈玘咂咂嘴，摸了摸头上的包。
马龙在帐子里正收拾东西，他得连夜带兵往关隘赶，路程上看，他一定会比张继科到晚一些。虽说孔令辉告诉他，对面元帅的习惯是拿下一城就要休整几天，但马龙还是不放心。他估计张继科到了隘口以后，一定会把手下人马分大部分给许昕林高远，让他俩守一处，等待自己过去。要是敌军休整就还好，直接进攻的话，张继科又得拼命。
陈玘进来先看马龙的枪，王皓眼睛溜了一眼马龙正往身后背的手。
“什么啊？”王皓笑着问。
马龙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告诉你俩。”
“给科子的？”王皓明知故问。
“嗯。”马龙点头。
“那我给眼睛闭上。”王皓说着，不但自己闭上了眼睛，还顺手捂住了陈玘的。
马龙红着脸，动作飞快的把手上东西塞进了包袱里。
“好了没啊？”王皓假模假式的问。
深吸一口气，马龙揉了揉自己的脸，“好了皓哥，咱别闹了成不成？”
王皓陈玘过来，是有正经事儿的。大军调动不易，为了不延误战机。刘国梁派马龙带着虎符跟张继科各守一个隘口，同时又命陈玘王皓带着一部分人马先行出发，绕过延平府先到敌后断了他们的粮草补给。
“他们没了粮草，那必然会疯狂进攻隘口，因为只有打下来，他们才不至于断粮饿死。”王皓拍拍马龙的肩膀，“你跟科子得坚持住。”
陈玘拍了拍马龙另一边肩膀，“两个隘口距离也就十几里，路程不远，但打起来各自为战，谁都顾不上谁。你俩平时，有没有个暗号什么的。万一一边失守 ，也好早做准备。”
马龙摇头，“没有。”
“没暗号？”陈玘皱眉，这不应该啊，他们彼此之间都有暗号，比如他跟乐乐，就习惯用孔明灯，一进二退三失守，看灯就明白。许昕方博习惯用火箭，阎王他俩则爱用狼烟。
“一起进攻怎么办？”陈玘问。
“白天狼烟，晚上火箭。”马龙答的痛快。
“失守了呢？”陈玘又问。
“没有。”马龙还是摇头。
王皓低头琢磨了一下，换了个说法。
“你俩总得知道，对方情况如何。”他明白了马龙的意思，这俩小子就没觉着自己会守不住。换句话说，继科和马龙从来没给自己留过退路。
马龙这次点头了，“这你放心。”他拍了拍自己的包袱，“公主当时送的千里镜，高远走的时候给继科带过去了一个，我们就用它。”
“不是。”陈玘没懂，“千里镜这玩意儿怎么传暗号？”
“你别问了。”王皓拎着陈玘衣领往外拖，“他俩心里有数。”
“乐乐你松开，乐乐，乐乐你让我再问问。”
方博换好了衣裳，许昕把他原本穿的都穿到了选好的死人身上。张继科才看了一眼方博的剑，方博马上跳起来，“不行不行。”
张继科瞪了方博一眼，方博缩到了许昕后面。
“老张，咱要不……”许昕陪着笑脸，然后在看见张继科脸色以后，一本正经的把方博从自己身后拎出来，抢过了那把重剑。
“这时候别任性。”许昕说。
方博瘪着嘴，点了点头。
许昕把剑扔给张继科，没忍心，又回头去哄，“等咱打完回去，我找人从新给你铸一个，保证比这个还好。”
他以为方博准得感动的扑到他怀里，没想到方博翻了自己一眼，又跑到了张继科身边。
“你给我带来了？”方博拉着张继科的袖子。
“嗯。”张继科拍了方博一巴掌，“在我马上呢。”
方博欢天喜地的跑下去，许昕站在原地一脸懵。周雨好心告诉了他，“博哥那个重剑，一共俩。都是当初他俩师父找人铸的，博哥平时用的那个略差一点儿，因为他打起来急性子兵器容易受损，所以那把好的一直是科哥给收着。”
“走吧。”张继科带着亲兵收拾完城楼，把假方博找了个位置摆好，还没忘了带走方博给他夺的那杆枪。
许昕看见那枪胸口跟塞了棉花一样，堵的他连翻了几个白眼。他心里打定主意再不搭理这没良心的玩意儿了，亏自己一路上担惊受怕的，白操了心。
可等他走下城门楼，看见方博捧着黑豆喂自己马的时候，又笑了起来。他的马不爱吃草料，就爱吃黑豆，别人都想不起来,只有方博记得。
“可惜了。”方博没瞧见许昕，正跟许昕的马说话，“打了这几场，就看见杆好枪，没锏。”
周雨和林高远上马后频频回头，许昕和方博在前面没注意到，张继科忙着赶路，也没顾上问。倒是樊振东骑马到了两个人中间，颇为老成的拍了拍这两个人，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别难受，咱还得打回来呢。”
“噗。”林高远在马上笑的打颤，“小胖儿，你刚才那样儿特像咱元帅。”
“不可能！”樊振东撅起嘴，“我才没那么胖呢。”
张继科这边急忙往关隘赶，马龙那边儿也是连夜出发。林高远传令的时候，并没说谁去哪一个隘口。但张继科没犹豫，直接选了东边那个，他把人分成两部分，让许昕林高远带走半去西边。
“你俩等马龙过来，直接跟着他就行。”张继科说。
“放心。”许昕笑嘻嘻的跟张继科逗闷子，“我师兄不来，我也能撑住。人手咱一人一半吧，你给我这么多是信不着我？”
“滚蛋。”张继科横了许昕一眼，“我是怕你有个闪失，你师兄跟我拼命。”他说完这句，头也不回的骑马走了。
或许是昨夜攻城打的太过惨烈，敌军主帅足足休整了一天一夜才攻城。等他们登上城头以后，发现一人手攥着剑，背靠城墙站着，脑袋没了半个不说，身上还插着两支短枪。看衣裳和兵器，正是前几日跟他们鏖战不休的那个方博。
“这方博还真是只有匹夫之勇，活该死在这里。”一个参将过去一脚踹倒了尸首 ，双手捧着剑呈上来。
主帅倒是觉着可惜，命人把“方博”好好安葬了。他就传令下去，要在延平休整几日，等恢复元气之后再挥军南上，进攻最后一道防线。
张继科到达隘口当晚，让方博检查防御工事，派樊振东点查兵刃，周雨负责清点粮草。自己则从亲兵手里接过了绣着张字的帅旗，亲手挂到了旗杆上。
他拿着千里镜往西边看，没多一会儿，就见三支火箭连珠射到了空中。
“去告诉方博，许昕到了，让他别惦记。”
手下亲兵噗的笑了一声，赶忙去传话。半盏茶以后，方博气哼哼的过来了。
“你就笑话我的能耐，我又没说我惦记他。”
“你不惦记，我惦记，我刚才一直往西看来着。”
方博算是在他手里有了短处，只能咬牙先忍着。
要不说报应来的快，第三日上午，方博就逮到了机会。
“看什么看什么？”方博一把抢走了张继科手里的千里镜，几步窜出去站在高处往西看。
西边隘口旗杆上帅字旗迎风飘扬，上面绣着个马字。
张继科没搭茬，点着方博下了军令，“去下面等着，来人了点明兵马报给我。”
方博愣了愣，周雨在一边拉了他一把，“龙哥既然到了，必然是把咱们这边儿的人也带过来啊。就十几里路，应该快到了。”
三更天，张继科一个人骑着马出了隘口。今晚该周雨在城墙上守夜，他看见张继科走了，就多打了些精神。探子上午已经报来，说敌军还在延平未曾出兵。这会儿张继科离开，不会耽误什么事儿的。
十几里路，人急催着马快，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
张继科收紧缰绳正想吹个口哨，就看见隘口城墙下面，站着个人。
“就知道你得来。”那人撇着嘴。
“探子报给你了。”张继科说的是肯定句。探子既然报了给他，必然也把敌军的情况报给了这边，也就因为这个，马龙才算准了他今晚会来。
“嗯。”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是马龙。
张继科从马上跳下来，在马左耳朵轻轻拍了一掌。马打了个响鼻，溜溜达达自己去一边吃草。他凑到马龙身边，伸臂从背后搂住人。
“今儿看见你的旗了，不来看一眼，总觉着心里不安生。”
“滚蛋。”马龙嘴上骂着，但没挣扎，“擅离职守，回头元帅打死你。”
“打呗。”张继科咬了一口马龙的脸，“他要打我，我就跟他说说上次出征玘哥半夜往皓哥帐子里跑的事儿。”
“你可别缺德。”马龙拧了他一把，听见张继科斯哈一声，又赶紧给人揉，“那年的事儿除了他俩自己就咱俩知道，要是军师知道玘哥那么早就跟皓哥成了，还不得打死他。”
“你给我个好处，我就不说。”张继科当然不会说出来，不过是用这个跟马龙要人情。
“哦。”马龙点头，“那你说了吧，反正挨打也不是我。”
“那可是给你带大的亲哥。”
“还是你亲师哥呢，你都不心疼，我怕什么？”
张继科梗了梗，说不过马龙索性耍熊，“我不管，我大老远来的，没好处不走了。”
马龙摇头笑，“堂堂一个主将，还是个驸马，丢人不丢人？”
驸马这句算是给张继科提了醒，他手不老实的摸进马龙衣裳里，嘴里调笑着，“怎么着？公主。”
马龙袖子里，一向藏着小刀。
张继科公主俩字才出来，马龙的刀就抵在了他喉头上。
“正好。”张继科扬起下巴，“你给我刮刮脸吧。”
“什么都没有，干刮啊。”马龙把小刀往后撤了撤，可张继科居然追着刀往前伸脖子。
扛不住他无赖，马龙转过身来借着城头上火把照下来的光，给他刮胡子。
“皓哥玘哥跟我一起出发的，他们从侧面绕到延平去，先断粮草援兵，等元帅他们都到了延平，就往回打。”
“怎么算，咱俩也得守十几日。”
“尤其是玘哥皓哥动手了以后，敌军攻势只怕会更猛。”
“元帅命咱们务必死死守住。”
“你怎么不说话了？”
马龙停住手，看着张继科。
“你信我我信你，还说什么？再说了，你出来前元帅下军令的时候，你难道没帮我接？”张继科弯着桃花眼笑。
马龙勾勾嘴角，从胸前摸出虎符来，“接了。”他把一半虎符给了张继科，“今天本来想让过去的人直接给你，结果探子过来说敌军没动，我就没给他们。”
虎符代表什么，张继科马龙都心里明白。
珍重接过自己那一半，张继科冲着马龙点了下头。
“你放心。”
“你也放心。”
再耽搁下去不好，张继科把马龙重新搂到怀里，用力抱了抱。接着摘下脖子上一直带着的玉佩，松了松玉佩挂绳，把玉给马龙挂在颈子上，又顺手塞进了马龙贴身里衣里。眼睛里都是深情，嘴上一句话都没有。
马龙笑了笑，也拿出了自己藏在身上的东西给张继科塞到了张继科手里。
张继科低头去看，是个骨头磨成的骰子，六面的点数都是镂空的，里面镶了一颗红豆，转动之间六面皆红。
行军打仗，找别的骨头没什么机会。张继科琢磨了一下，马龙头往他马那里偏了偏。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用战马骨头做了，这风花雪月的旖旎，就多了些其他味道。情这东西，不一定非得用嘴说，两人早已心意互通，举手投足处处都是情。
马龙转身回了隘口，张继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也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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