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 | 复明
有的人失明了却看得见。
有的人复明了仍看不见。
你是复明者，还是失明者？
1）
陈进睁开双眼，眼前一片光亮。
阳光透过窗户撒进房间，他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世界。
“你能看见了？”低沉的声音钻进耳朵。
陈进坐起来，一张粗糙的脸凑到他耳边。
他就是阿K了，这熟悉的声音一定不会弄错。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陈进满脸欣喜，嘴却一下子被阿K捂住了。
“嘘——”阿K满脸焦急，“你找死啊！”
“怎么了？”陈进疑惑地盯着他的双眼，混浊的脸上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你也能看见了？！”
阿K松开手，轻叹一声：“唉，一周前就能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打报告呢？”
“小声点！”阿K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就和以前一样！”
“什，什么意思？”
“隔壁房间的小同，就是那个说话声音很小，细声细语，但很有礼貌的那个小子，还记得吧？”阿K斜眼看了看我。
“记得啊，他不是上周就出院了吗？”
“出院个屁！鬼知道他被那帮畜生带到哪里去了！”阿K不自觉怒声吼起来，又赶紧把自己嘴巴捂住。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小同，还有那些出院的人根本就不是出去了？！”
“出院，哈哈哈，”阿K苦涩地干笑了几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听到这儿，陈进哑言了。从记事起他就待在这个地方，这个硕大的疗养院就是他的整个世界。现在二十八岁，从小时候读书，到现在每天工作，所有了解到的东西都是他们说的。
外面的世界？他只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不是这样一个小房子。
“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你知道吗，阿K？”陈进目光停在了那片从窗户照进的阳光上。
“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出去。”
“你不想出去？谁不想出去！“陈进惊诧地盯着阿K。
“我怕。”阿K眼神黯淡了下来。
“怕什么？怕因为说自己复明了被带走吗？”
“就算不会被带走我也不想出去。”阿K顿了顿，“我怕外面世界的危险。”
对啊，外面的世界我们一无所知。他们说虽然自由，但一点也不安全，谋杀、抢劫、偷窃，犯罪率一天比一天高。也没有每天定时定点的工作、吃饭，饿死了没有人管。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俩人的对话，他们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830号、831号，开始工作了！”洪亮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钻进他们的双耳。
2）
走出房间，整个建筑比陈进想象得还要宽敞，透亮的房顶被阳光反射得晶莹，笔直的走廊纵横交错，大家都陆陆续续从房间出来，贴着走廊鱼贯而行。
陈进侧过头，轻轻对阿K说：“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壮观。”
“废话，”阿K嘴角微微一笑，“以前没察觉到吧。”
“对啊，还以为是个很小的地方。唉唉，对了，你还知道谁也复明了？”
“3组有一个，4组有一个，”阿K一边摸着栏杆一边慢步向前移步，“我没有问他们，但我觉得他们的眼神不一样，有光。”
“那你怎么知道小同不是被放出去了。”
“那天我看到的，小同在门口，挣扎着被送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和他一起被送上去的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应该是其他组的。”阿K警惕地瞟了一下四周，扯了扯陈进的衣服。
陈进瞟到前面有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笔直地站着，赶紧把脸转了回来，继续摸索着向前走着。从那个人身边走过的时候，陈进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没有光。
原来他也是个瞎子。
“刚才那个穿蓝衣服的，”陈进转头示意了一下，“也是个瞎子。”
“他们不是瞎子，他们看得见。”
“你怎么知道？”陈进正准备继续问，阿K又扯了扯他的衣服。
前面是一片更加宽敞的建筑，进口处站着两个蓝衣服的人。
这里就是工作间了。
机器无休止地运转着，每个人机械地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阿K和陈进不在一个工作室，和陈进同一个工作室的是柴叔，一个循规蹈矩的中年人。
工作时柴叔一般不说话，一直埋着头。
突然，他转过头：“小进，你复明了。”
陈进一惊，睁大眼看着柴叔。
“我复明十几年了。”柴叔面无表情，“既然你复明了就逃出去吧。”
“你为什么不出去呢？”
“以前怕。”同一个熟悉的词从柴叔嘴里挤了出来。“但现在已经出不去了。这里好多人都和我一样。”
“那些打报告申请出去的人都去哪儿了？”
“送去了另一个疗养院，”柴叔停了一下，“或者穿上了蓝色的衣服，继续留在这儿。”
陈进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我一定要出去。”
3）
按照柴叔的指引，陈进和阿K一起找到了那个逃生出口。
是一个灌木掩住的狗洞。
阿K停在门口，脚步不再移动。
“你真的不走吗？”陈进捏着阿K的肩膀。
“不走了，”阿K低着头，“如果哪天想走了再从这里逃出去吧。”
陈进张开双臂用力拥抱阿K。
“我走了，兄弟。”陈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走吧，快逃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陈进转身，钻进了洞口。
阿K站着一动不动，看见外面一片光亮。
陈进从洞口钻了出来，外面一片敞亮，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微微闭起了双眼，感受阳光晒在脸上的温暖。
再次睁开眼。
一片漆黑。
陈进用力揉了揉眼，再睁开，还是一片漆黑。
他又失明了！
他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但黑暗的世界却透不进一点光亮。
拖着沉重的步伐，陈进头也不回地摸索着向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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