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初冬的黄昏，郑五蹲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又在油啦啦地摆弄他那点狗食，嘴上叼着的烟，忽明忽暗，袅袅的青烟把他的双眼撩拨得成一条缝，燃尽的烟灰，像狗尾巴草，颤颤巍巍，眼见就要落到狗食盆里，郑五脑袋一偏，那条烟灰掉到地上，一阵微风拂过，荡然无存。

六年前认识郑五时，他就这副模样，我好奇地问他。

“郑五，你这是？”“唉！我家两条狗可怜，都十五六岁了，老喽，别说吭骨头，肉大一点它们都吃不动，我哪忍心看它们饿死不管，只好撕碎给它们慢慢吃。有人建议我，把它们放生野外，由它们自生自灭去，我舍不得呢，好歹我们感情一场，哪能弃它们不顾？我得对它们负起责任。”“你真是好心肠！”看到郑五这般认真的模样，我还是蛮感动的。郑五的旁边摆放一个收纳盒，里面有剪刀、小刀、小菜板、几个深浅不一的小盆，还有几副薄膜手套，几根没有开封的火腿肠。郑五瞧见我看的专注，叼着烟的嘴含混不清地说。“这是狗的厨房，剪刀—-剪剪火腿肠；刀子—-切切肉。我们和隔壁那家饭店关系挺好，饭店里客人吃剩的鸡呀、肉呀拜托他们帮忙搜集，我取回来，弄碎喂狗，总不能和我们共用刀、菜板吧。要是哪天实在没吃的，我就把火腿肠剪碎喂它们。说话时，郑五把两条狗的食物完全撕成理想的状态，他分装在两个小盆里，站起来洗好手，又拿出两个碗，添点清水，做好这些，他端起碗向狗舍走去。我好奇地跟在他身后。

毛色灰白的京巴狗，体态已不丰腴，毛发斑驳脱落，裸露的肌肤像冬日里的枯树皮，俨然是条赖皮狗，倒是脑袋上的毛发颇丰，搭盖在眼前，遮掩了狗此刻的表情，见郑五靠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像迟暮之年的老人，狗尾巴无力的耷拉着，见到主人既不吠叫，也不摇尾，怕是要省下这些气力用于站立，它嗅嗅食物又看看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很不稀罕眼前的一切，另一条干脆呆在狗窝里不肯现身，傲慢地等待主人送饭上门。

狗舍依靠厨房的两面墙搭建，形成两室，郑五一向干净整洁，狗舍也打理得清爽舒适，奇怪的是这两条狗本是一对母子，同居一室却不停撕咬，“不共戴天”，郑五只好给它们分立门户。狗舍墙面上挂一条细水管和一个卷了边的扫帚，一个干墩布，一看就是清洗狗舍装备，只是这个干墩布？郑五说不能让狗舍湿哒哒的，那样，狗居住不舒服还会生病。

到了夏季，郑五家的蚊香，都是整箱地买，我在纳闷中有了答案，当看到狗舍的一角，各摆放一个状如鸟笼的东西，固定在墙上，里面的蚊香正袅袅地冒着青烟，这个笼子很巧妙，既不影响烟雾的弥散，又不会被狗绊倒熄灭了蚊香、灼伤狗狗或被狗狗带到什么地方，弄成火灾，郑五真是用心。

郑五的儿子才上小学三年级，他领养了第一条狗，起个好听的名字“叮叮”，第二年冬天叮叮生下小崽“当当”，十几年来，两条狗狗成长、衰老中，把它们的衷心、爱心都无私地奉献给郑五，塞满郑五养育它们的春夏秋冬背篓，承载着郑五过去多年的欢乐，给郑五留下了一幕幕美好的回忆。如今，郑五一瞧见别人家的狗狗自以为是地秀出聪明、秀出绝活，他都会不屑一顾，

“这哪能和我们家叮叮、当当当年比，当年的叮叮、当当呀……”整个一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好像他的狗狗才是聪明绝世、盖世无双，至今无狗能超越一样。如今，郑五儿子大学毕业好几年，孙子已经满地跑。狗狗真的老了！六年前，我除了欣赏郑五这点，难免会怀疑，“你就不厌烦吗？”郑五回答道。“这狗实在是活不了多久，你看毛都快掉光了，今年冬天怕是过不了的。”望望眼前的赖皮狗，我确有同感，暗自猜测，郑五将会给狗狗一个什么样的葬礼？等到春暖花开，癞皮狗依然苟延残喘，郑五又说，“夏天一热就难了。”一晃，这样的话听了五六年，前几天见到郑五两个宝贝狗狗，肌肤裸露的地方竟然长出新的茸毛，毛色蓬松、柔顺，覆盖在眼睛上的毛发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双突出的大眼睛依恋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打量着郑五。看到眼前陌生人经过，只慢慢地转动脑袋，不发一点声息。中午阳光和煦时，郑五多选择这样的天气给狗狗洗澡，刚刚沐浴过的狗狗，精神焕发。“你这狗狗分明是迎来了第二春，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寿终正寝的。”

我很惊奇，和郑五调侃。郑五还是嘴叼香烟，迷离着双眼，双手撕拽着鸡块，

“是的呢，毛都新长齐了....”

郑五心心念念曾经的“狗事美好”，这些，足以温存着他的内心、他的双手，去执念于他的责任。

郑五，顾名思义，排行第五，母亲20年前就已过世，四位哥哥、姐姐身居外地，父亲孑然一身就生活在郑五的旁边，寡居一室，自食其力，老人家余生最大的爱好，除了坐在门前，远远地望着儿子把持狗狗外，就是守在电视机前听养生保健，然后付诸行动，一日三餐的荤素搭配、早起晚睡的时间安排、日行步数的管理等等一概遵循科学依据，88岁高龄，竟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矍铄，几乎令我想师从门下修行。

某日，老人家突然心慌气促，送往医院诊断为心衰，虽竭力救治，终因年老体衰，病情还是一天天地加重，最后卧床不起。侍奉老人，责无旁贷，郑五把老父亲一日三餐提上日程，热汤热水自然摆放在狗狗的一日三餐前。......一个月后，眼见老父亲康复无望，侍奉无期，郑五突然意识到。“父亲五个子女，义务是大家的，我不能贪功，剥夺了父亲其他儿女尽孝的心意。”郑五分别给各位兄台、姐姐打去电话。“怎么？你们都没时间？那你们请护工好了，我也没时间，我也有事.....”电话撂下，郑五便全身而退！一日三餐，郑五又蹲在狗舍边，一脸虔诚，双手油啦啦地摆弄他的狗食，烟叼在嘴上，双眼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