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凉薯
上次和母亲通电话,她话语中明里暗里都在提示我:你已经很久没回家看看了。周日我回到老家,却发现家里大门紧闭。邻居告诉我,两位老人都在地里浇菜。原来今年下半年,天气异常干旱,甚至连水井都干了,村里为数不多的池塘也大多见底,人畜饮水都很困难,很多田地都已经荒芜,除了临近水源的零零散散地几处。但这临近水源的田地也岌岌可危,庄稼耷拉着叶子在风中苟延残喘。
我远远地看着父母在田地里浇庄稼,水是从一百余米远的池塘用抽水机抽过来的。父亲挤压着水管子的出水口,将水流挤压成喷嘴状,浇灌着油菜地。嗷嗷待哺的油菜苗看起来饿极了,贪婪的吮吸着这难得的琼浆玉液。我和父亲说入冬了,雨季马上就要来了。父亲说,天晓得哩,能救一天是一天。
母亲正在池塘边照看着抽水机,当抽不上水的时候,就把水泵上堵塞的淤泥清理一番,往别处挪一挪,继续抽水。终于把地都浇完了,母亲说要给我到地里挖点凉薯吃。我陪她一起去。她扛着一把锄头走在前头,我在后面跟着,像极了小时候我跟着她去地里干活时的情形。只不过,我感觉此时的母亲特别的瘦小,这瘦小的身躯和她扛着的锄头极不相称。母亲踉踉跄跄地走在狭窄的田埂上,我甚至担心她会摔倒。尽管她的脚步看起来如此不稳,可母亲并没有摔倒。
来到凉薯地里,母亲拨开凉薯的苗,瞅准了往地上一挖一撬,累累的凉薯就被挖了出来。母亲说,今年天气太旱,可旱天长成的凉薯却最多汁最甜。她还说,知道我喜欢吃凉薯,所以今年多种了一些。我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块地离水源比较远,抽水机都够不着,应该早就旱死了。要救活这些凉薯,就必须挑水来浇灌。我似乎看到母亲瘦小的身影,挑着一担水从远处艰难走来的样子。她应该为这片凉薯地浇了很长时间的水。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她要我回家一趟就是为了让我吃到这凉薯。我想过去搭把手挖凉薯,母亲制止了,她不想让我溅一身土,也不想凉薯被我挖断、挖碎。
老母亲清洗凉薯母亲挖了满满一大桶凉薯,我提着桶子和她一起到池塘边把凉薯上的土圪垯清洗掉。回到家里,再用清水洗第二遍。母亲照例是边洗边碎碎地唠叨,我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就像小时候听她唱童谣那样。院子里非常安静。母亲的碎碎念,就如一阵阵微风,拂过我的心坎,让我迷醉。她念叨的都是陈年旧事,几乎每次回家都会念叨一遍,很多事我已经听过无数遍,可依旧让我倍感亲切和温暖。母亲的唠叨让我感觉自己始终是个孩子。母亲的唠叨如同羊水那般萦绕包裹在我的周围,让我恍惚间如同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混沌状态,捡拾到了重新开始的力量。
母亲清洗凉薯之时,表情是如此的安详,脸上甚至还带着满足地笑容。我知道这笑容来自于儿子陪伴的欣慰。儿女们已经在外面成家立业,在老家守候的老人的心,就如同这久旱盼雨的田地,希望儿女们能够将忙碌的目光往他们身上稍稍一瞥。我感觉很是愧疚,我的内心总是被各种杂念充斥,竟然忽略了最宝贵的亲情。每天回家,我总是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却忘了给父母打去一个电话。母亲在唠叨中,希望我打电话能勤密一点就是明证。
母亲剥好了一个凉薯递到我面前。凉薯独特的香味让我忍不住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让我感动得泪眼婆娑。小时候,就盼着秋天凉薯成熟,我把它当成了水果吃。每天傍晚放学回家,我总会跑到地里扒拉出一个凉薯,胡乱擦去泥土,连皮都没有剥干净就往嘴里送。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了高中时期。我特别迷恋凉薯那脆爽的口感和清甜的味道。上了大学以后,尤其是工作以来,很少再有机会如此地大快朵颐。也曾在菜市场购买过凉薯,可菜市场买的不仅个头小,而且味道寡淡,根本比不上母亲种的凉薯。知子莫如母。母亲将我的嗜好记得如此的牢。为了满足我的口腹之欲,在大旱天把凉薯侍奉得如此之好。
在闲聊中,我得知母亲的腰痛病又犯了。我不停地追问,痛了多久了?痛得厉害吗?白天厉害还是晚上厉害?母亲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怕我担心,急忙说不碍事不碍事。说着甚至还站起身来直了直腰,像是要证明自己还没有被岁月打到,还能干。可我知道她应该痛得比较厉害,因为我看到她的腰直了一下,又马上弯了下来,像是被刺了一下一般。我提出带她到医院去看看,左说右说硬是不同意。为了让我放心,还说自己会去瞧郎中,先吃几剂中药看看效果。母亲总是怕给我添麻烦。
第二天我就要返城了。母亲提溜出一袋凉薯、一只杀好的母鸡和一纸箱子鸡蛋,她说这是给儿媳妇和小孙女吃的。我把东西放在后备箱里,叮嘱她一定要保重身体。母亲说放心吧,多打几个电话回来。我点了点头。
车子开远了,我透过后视镜看着目送的母亲,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又在计算着儿女们下一次的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