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之有情贴

一

阳春三月，碧草茵茵，偶有鸟儿在林间嬉戏。樱花盛开，如云似霞。水面平静如镜，已有碗大的莲叶浮在水面。江南江北，此园彼园，水里的莲花大抵都是初展莲叶吧，或闲适地浮在水面，或如一把小伞撑在水中，亭亭玉立。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盛开的莲花呢？

莲花不在水里，却能在树上看到她的影子。是什么呢？玉兰花。不论是在沉淀了厚重历史的古城西安，还是在大江大湖的江城武汉，每年春节前后，乍暖还寒之时，玉兰以她端庄大方，以她洁白如雪，以她露红烟紫，莫不吸引我的目光，深深为她陶醉。她就像一朵朵小莲花，或疏或密，任春天或暖或寒的风拂过，任带着些微寒意的阳光洒落，十天左右，便满地落花。千百年来，不论是在山谷中的玉兰，还是在都市湖泊中的莲花，“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的辛夷花，是不是就是我看到的这些玉兰花呢？

二

过了端午，天气已渐渐炎热起来。五月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湖中的水草已蓬勃生长，似乎马上要撑出水面，欲与莲花一比高下。而莲叶，早已有擎雨盖，很多莲叶已高出湖畔，莲花或依偎在莲叶的身旁，或独立水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夏日的暖风中，莲叶层层翻卷，送来一阵阵清香。偶有花瓣飘落水中，飘落在莲叶上，露出鹅黄鲜嫩的莲蓬。大街小巷，已有早熟的莲蓬在出售，雪白的莲子，清甜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涩，若是稍有些老的莲蓬，莲子心就会很苦。大概就如人世间的某些情感，虽然很甜蜜，但留在心里，挥之不去的，总是有些苦涩吧。

莲伴随着、滋养着我们的远古先民，也眷恋着春秋战国、周秦汉唐以来的名士风骨，以她高雅圣洁、雍容沉静守护着、慰藉着她的前世今生。爱莲画莲的八大山人，以淋漓酣畅的水墨描绘出一个不受尘世纷扰的彼岸世界。屈原“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而古往今来，多少怀才不遇，品格高洁的楚客也如屈原一样徘徊在湘水边呢？“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能够回应自己的，恐怕只有满院的梨花雨，满池八大山人的莲花香了；留存心底的，也许只有那淡淡的莲子心的苦了。

三

武昌蛇山脚下，一座小寺庙掩映在树林中，黄色的墙、青色的屋顶在浓荫中时隐时现，山门口附近的竹篱笆围着一些樱花树。初夏的微风拂着脸颊，午后空寂，只有林间的鸟声啁啾婉转，一条林荫小径通向寺门。寺庙很小，院内飘荡着若有若无的佛乐，念佛堂内，有时，僧人一边摇扇，一遍静静看书；有时，僧人双目微闭，静静打坐。堂前几缸莲花，缸内莲梗托着莲叶高低错落，在风中摇曳生姿。

行至大雄宝殿，我本想进去拜佛，不料一位女香客，已在佛前叩首。我不想打扰别人，便在殿外转了两圈再进去，发现她还在不停地叩拜。我在旁边一个侧位悄悄向佛拜了拜，许了愿，便退出去。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院子里，大雄宝殿外的石栏杆上雕刻着莲叶托着莲花，沐浴在初夏的阳光中。下楼梯偶一回首，大殿边的走廊上，一排宫灯在隐约的念佛声中静静摇摆。出了寺庙大门，沿阶而下，一朵硕大的莲花雕刻在地面上，无比庄严、圣洁。门边树林，夹杂着一丛竹子，午后的阳光从林叶间过滤下来，地面上影影绰绰，似人一般，心事重重。

夏日的雨，时而急，时而缓。郊外，一望无际的莲田里，雨水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打在莲叶上，莲花在水汽氤氲中如蒙着面纱的少女，欲语还休。水鸟在岸边踯躅徘徊，悠然踱入水中，躲在莲叶下，静听莲花雨。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雨水中漫漶不清了。蛇山脚下的那座小寺庙，东西南北多少丛林，也都笼罩在烟雨中。但见佛堂香烟袅袅，千百年来梵声呗语不绝。青灯黄卷伴古佛，一个人的心从惊涛骇浪到古井无波，该历经多少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啊。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心如莲花开。你在山中修行，我在人间苦争，为的是那般清净世界吗？

四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秋分时节，桂子飘香之时，水里的莲花已逐渐凋残了，而干枯的莲梗托着莲蓬依然象不屈的战士一样挺立在水中。就如同徐渭笔下的莲，古朴淡雅而气势豪放，虽枯萎而不改高洁本色。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秋天的雨缠绵不绝，象时光一样悠长，细细的、密密的，悄悄的打在残破的莲叶上，落在还残留着一丝绿意的莲叶心中，那还泛着石绿色和焦茶色晕染的莲蓬，在雨中更显得清澈了，仿佛周身泛着光，讲述着今生来世的传奇。或许散落在水中的莲子，将来又会变身为美丽的莲花仙子来与世人相会吧。

  莲在逝去的岁月里，也在瓷器上，在栏杆上，在窗棂上……“分别总是在九月，回忆是思念的愁……”曾经的美丽，曾经的快乐，在九月的细雨里被微微浸湿。凝神、抚摸这栏杆上的莲花，仿似水里曾经的莲花，离人“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的苦衷，便足以让盼归的心，在湿重萧瑟的秋季里，在风刀霜剑的日子里，更加坚韧执着，象八大山人、徐渭的莲花一般……

九月的雨，凄凉幽怨，迷蒙如烟，一曲《出水莲》，正在秋水上徘徊……

五

冬日的寒风裹挟着湿气，让人倍感寒冷。水位降低了不少，在雪后清亮的日光下，水底的莲梗依然清晰可见，那不屈的莲蓬依然顶着残雪傲立水中。林间的鸟儿，也在雪后初霁，纷纷展翅飞翔，时而围着莲蓬盘旋在水面，时而掠过树梢，欢快的歌声在林间此起彼伏。不知从何处来的小野鸭也慢悠悠浮在水面，像是受到鸟儿的感染，渐渐地划过水面，在水中追逐，留下一圈圈或一条条的水痕，在莲梗上、在莲蓬旁荡漾。一曲隐逸名士的《寒鸦戏水》似在水中随之流淌开来。

一个顽皮的孩童，学着大人的样子，向郊外冬日的河流扔着石子儿打着水漂，惊起野鸭向旁边的水草躲去。想起他幼儿时期，连莲子外的青皮都剥不动，得让大人开一个小口，他才能用柔嫩的双手取出洁白无瑕的莲子。当他上学了，用稚嫩的声音念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时，眼前浮现的，就是那高雅淡泊的莲花吧；也能想起他惊起的小野鸭，正在莲叶间、在水上穿梭。或许将来，他也会成为另一个楚客，在水边沉吟。春夏秋冬，时光流转，世间弥漫的，永远都有莲之清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