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来信
1
这是褚南寄来的信。
你不看吗？褚西问我。
不，况且它未必是写给我的。
肯定是你，不过你不看的话，不如我把它烧了吧。
也好，如果你想的话。我把烟头灭在信封发卷的边角上。
我还挺喜欢这明信片的。褚西说。
2
褚西：
你好吗？
这是我到京都的第二周，京都很冷，但也很美，我买到了清水寺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京都雪景和我们当年想象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拿这个来给你们写信。我想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我在这里很好，你们不用担心，你们那的天气怎么样？小倩有去看医生吃药吗？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必再纠结过去的事情，一切都结束了。
褚南
3
你很喜欢京都吗？阿诚突然问我。
怎么，为什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只是，我看到你总是收到京都风景的明信片和信封。阿诚每天给我家送报，有时候也捎来褚南的信。
唔。
是谁寄给你的？
我哥，他在京都。
哦…你哥…是那个人吗？阿诚指着摆在电视机柜边的一张照片。那是褚南和我，褚西只有半张脸入了镜。
嗯。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给你写信。
我叫你上楼不是为了跟你聊兄妹情的。
嗯。阿诚看了一眼挂钟，他的墨绿色制服脏兮兮的，紧绷在身上。
时候不早了，别耽误时间了，来吧。
阿诚脸上的青春痘更红了。
4
这张明信片是怎么回事。褚西从报纸里拎出一张被弄得黑乎乎的纸。京都城上粘了好几个赤裸裸的油印指纹。
是送报纸的弄脏了吧。
上次也是，这次又弄得这么脏，看来我得去投诉邮局了。
有什么关系，我说，反正也没人看。
你不想知道他写什么吗？
你看过了？
没有，褚西回答道。
你肯定看过了！
褚西！你忘了你答应我的？我们说好的…
你冷静一点…褚西说，我看不看有什么差别吗？我没有忘记跟你说过的话。
但是我们现在不需要再躲躲藏藏，我们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我几乎是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说像你女朋友那样，你想要那样的生活吗？
这难道不对吗？
褚西，你不可能，我也不可能，我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不，小倩，你不要那么想，过去都过去了。我们应该开始新的生活，我们还年轻啊。
那不是过去，你知道的，我看着褚西，他却躲过了我的眼神。
褚西，你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你看得到未来吗？
5
褚西：
最近天气变暖了，我看到处处都长出了春草，连高墙上也是。我很高兴时间过得这么快，也很想知道你们的消息，我每天都在等你们的回信。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想知道，我都想跟你们站在一边。就和小时候一样。
褚南
6
我忘了。我对着天花板说。
什么你忘了？我刚刚是在问你的名字。据说叫李龙的男人在我身上喘着气说着，呼哧呼哧的。
我忘了，我喝太多了。
哈哈哈，我看你是喝多了，恐怕你亲爹来你都不认识了。
亲爹？我看了一眼李龙的光头，油油的发着亮，觉得有点恶心。我干嘛要认识他。
也不是非要认识，只是，大部分人一般都认识嘛。李龙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平了，很快冒出了呼噜声。
是吗，难怪我没法过正常的生活。
7
你妹妹呢？阿羽问道。
我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天没见到她了。褚西说。
这是她吗？阿羽拿起桌前的照片，端详起来。
这是她和我哥，这半张脸是我的。
阿羽看着褚西的半张脸笑了笑，你妹妹很可爱啊，不过，你们长得不太像。
我们…不是亲兄妹，是领养的兄妹。褚西看着阿羽说。
阿羽眨眨眼睛，这样啊…那你哥哥也是吗？
我们都是被捡回来的。只是捡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我哥是被过继给他的，他家里人都死光了，我和小倩是被他们夫妇从孤儿院领回来的。
那你们有妈妈？…养母？
从前有，不过他们领养小倩的时候，妈妈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不久就去世了。那以后，家里就只有小倩和我们几个人了。
阿羽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照片。
你不觉得奇怪吗？褚西问。
唔…确实不像是普通的家庭，不过，照片里面你们看起来挺开心的呀。
嗯，那时候是的。
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阿羽，褚西说，要是我妹妹能认识你就好了。
等她回来我们就可以认识了，阿羽说，还有你哥哥，你们三兄妹住在一起，听起来好像小说的情节哦。
我哥在京都呢，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这是你说的你哥哥写的信吗？阿羽从报纸堆上拿起两封信，信封上是撑着油纸伞的日本女郎。
是写给小倩的，我等小倩回来再拿给她。
信封很漂亮。阿羽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去京都吧，去找你哥哥。
哈…好啊。褚西有点尴尬地答道。
8
褚西：
又过去了两个月，我没有收到任何回音。这让我很难过，我每天都去收信的地方看，我只是想要一点回应，一点你们的消息。
我知道你们也许会恨我，但我想你们一定也能理解我，因为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事到如今，你们想把我从你们的生活里抹掉吗？
褚南
9
小倩回来了？进楼洞的时候，我迎面撞上了楼下的陈阿姨。
陈阿姨好。
最近都没见到你人影，上次我还差点把阿羽错认成你了。
阿羽？
褚西没告诉你吗？阿羽在你们家住下了，这都一个多月了吧…
哦，他告诉我了，我只是，太久没回来了。
我看阿羽这姑娘挺不错的，长得也好看。别说褚西的眼光还真不错，陈阿姨说开了，你呢？你也是时候找个对象了嘛。
嗯，我努力挤出一个笑。
等你也找了对象，你爸也放心了。陈阿姨说，说起来，你爸走了也有两年了吧，唉，老褚也不容易…
陈阿姨，我想起来还有事，我先走了。我深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楼洞。
走出小区门，却碰到了邮差阿诚。
小倩！阿诚兴奋地叫我，好久不见…你，你去哪了？
不要碰我！我甩开了阿诚伸来的手。
阿诚显然被吓到了，小倩…你怎么了？
离我远点，这是我对阿诚说的最后一句话。
10
褚西、小倩：
这是最后一张京都的信封，也是我最后一点希望。
这些天，时间过得很慢，我瘦了很多，虽然每天都很累，却总是整夜睡不了觉。如果你们见到我肯定会很惊讶。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感到有些东西在我体内变异，这个时候我特别想跟你们说说话，虽然我知道不可能。
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回头看，宁愿忍心把我丢在这过去的遗迹里，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的牺牲恐怕并不值得，一切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结局。我也是，你们也是。
我等你们的回信。
褚南
11
警察，请开门。
阿羽有些惊慌地看了看褚西，打开了门。
警察，来的人是两个男子，穿着制服。杨倩在吗？
她不在，有什么事吗？褚西回答道，我是她哥哥。
有人举报她窝藏杀人犯。警察干脆明了地说。
什么？褚西愣了一愣，不是…警察同志，这一定是搞错了。
12
你是褚西？
是的。
你可以解释一下这封信是怎么回事吗？警察拿出一张污渍的信纸，递给褚西。
这是半年来褚西第一次打开褚南的信。
小倩：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封信了。
写完这封信，我不会再和你们联系，我在京都活不下去了，过去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你的苦难，还有褚西的痛苦。但是现在我才意识到，其实所有事情真正的结束在我这里。
我不能入睡，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手里有一把尖刀，满手是血，他倒在床上，不断地抽搐。我看到他眼里的光，像哑了一样，平时那恶相也没了，他死得像个可怜的虫子，还光着身子。
我知道这不是梦，这是我一次次回到那个时刻，小倩，你一定明白，只有你明白，他该死，我不后悔。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是因为你。
你不该忘记的，你，还有褚西，不能忘记我，我为你们做的一切，我牺牲了我，你们不能忘了我，我是为你，为你们。
我刚来京都的时候，我以为你们会等我回去，即使要很久的时间，要等一辈子。
现在才知道，其实一辈子也没那么久。
没有落款，褚西合上了信纸。
13
这是我哥哥寄来的信。
根据你们片区的邮差说，这个人跟你们长时间保持着联系，你可以解释一下这封信的内容吗？
邮差？褚西想到阿诚长着青春痘的脸。
杨倩是你什么人？
我妹妹…呃…非亲生的。
给你们写信的这个人是谁？
我哥哥，他叫褚南。
他人在哪里？日本京都？
他在京西监狱，无期徒刑。褚西说，他杀了人。
警察愣了一下。你是说，他人在监狱？
是。
那他的信上为什么写他在京都？
小时候，我爸总是带我们到京西监狱的墙边，骗我们说里面是京都，只是门被锁上了，我们不能进去。我妹妹很喜欢京都，她很想去那里。所以她一直叫那个地方“京都”。褚南也就这样叫了，他对妹妹很好。
他杀了什么人？
他杀了他爸，我们的养父。
为什么？
因为…他欺负妹妹。褚西说，褚南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但是那一次，被他撞见了。我说过，他对妹妹很好。
…所以他杀了养父进了监狱，剩下你和你妹妹…警官沉思了一会。那你们为什么不给他回信？他之前写的信呢？
烧了。
烧了？
为什么？
我妹妹身体不好，警官。我们需要的是正常的生活。
14
回来了？褚西和阿羽走进门，已是深夜。
小倩？
他死了。
什么？褚西显然没弄明白。
我递给他一张通知单，他死了。
在京都吗？
在监狱里。我看了褚西一眼，简直怀疑他魔障了。
哪有什么京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