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妙想散文

八十一号线地铁

2018-11-18  本文已影响58人  我是白少

我不骗你,真的,八十一号地铁线拥有无限的站点。

那些幻想文学的作家都会信誓旦旦地宣称他们所见到的千真万确,然后详细地描述那些细节——像少女的心那样细的细节。但我向你保证,我的经历一点都不假,它迷人、神秘,而且,有些可怕。

那是个傍晚的秋。舍友神秘兮兮地走到我身边,压低了的、似乎唯恐被第二个能思考的生物听到的声音响起:“你知道吗,第八十一号地铁线,有无穷无尽的站点!”我愣了一下,望向他:我那木讷的舍友的眼睛里,那双早就在费马大定理、罗贝塔法则、拉格朗日定理中失了焦的眼睛,此时竟闪烁着不安的色彩。

“它是环线咯。”我风轻云淡地说道。

“不不!它不是!”舍友一听,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眼里的不安又闪了一下,“它是单行线,但它有无数的站点!地址给你,你自己去看。”

我于是收下了他给我写的纸条。我会去的。我就是要向他证明,魔都根本没有第八十一号地铁线,就算有,也不可能有无限的站点,就算站点无限,那也只可能是环线。一切神秘的现象都是他愚蠢的脑袋里荒唐的幻想,那站点无限的八十一号线不过是又一个亚特兰蒂斯、利莫里亚罢了。

沿着文汇路东行,到挂着“精英教育”的红底白字招牌的大楼下,拾级而上,来到二楼,左转,经过一个大铁门,在右手边会发现七条相互独立的楼梯,从第四条楼梯下去,正常的速度大约走一分半,就被包裹在地铁站独有的气味中了。赫然入目,一个白晃晃的地铁站。它居然真的存在!

刚好,一辆列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车厢内空无一人,我便登上了这趟看起来普通无比的车。

“呵,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车厢头传来。我定睛一看,是一位老人,手握虬曲的木杖,披着褪色的棕袍,胡子斑白,绵延到他的胸前,头发,自然亦是斑白。他坐在靠近站台的那一侧,座位那绿色的硬壳垫在他身下,却像绿叶长到了树干的底部。

看到他,我眉头一皱,这个人,好生熟悉!我的脑海里浮出一片海洋,海浪翻腾着,突然水体向两侧涌去,一变二,两片海洋,然后又合二为一,海水变成了红色。

“这是一辆什么样的车?”我问道。

老人站起身来,木杖哒哒地敲到我身边,他说:“这是一辆站点无限的列车。”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呢?”老人微笑,“上帝喜欢无限,不是吗?宇宙不停地膨胀,早已趋于无限。时间无始无终,亦是无限。人类从若有所思地望着星空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思考,这个过程,也是无限的。上帝喜欢无限,无限的是美的,是迷人的。”

正说话间,列车动了。它开始加速,车窗外的车站向后撤去。我有种感觉,它不只是空间上的后撤,也是时间上的回归过去。列车员的声音响了起来。

“欢迎乘坐地铁八十一号线列车。列车运行前方,未知。”

“未知?!”我大惊。

老人抬手抚我的背,说道:“自然是未知。这趟车,站点是无限的,它在任何时间,出现在魔都的任何一个地方。它的下一站永远是未知的,除非它已经到了下一站。”

车窗外一下子黑暗了,未待我惊叫出声,列车猛然减速停车,我一个踉跄,扶住了老人的木杖,待我站定,窗外又明亮了,还是那个车站的样子。

列车员的声音响起来了:“新天地站,到了。”

我大惊失色。不是刚起步吗,怎么就到了距离松江一百多公里远的新天地?

老人见我一脸惊恐,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惊疑不定地望向他,老人拍拍我的肩,说道:“静一静,坐下来,年轻人。让我来为你讲述无限,为你讲述这趟列车。”

我与他并肩而坐。列车再次启动,下一站依然是未知,车窗外黑了下来。

老人看着我,讲述道:“这辆车,是无限和随机的。它拥有无限的站点,却不是环线。它只向北行驶,不会转弯,在随机的时间上随机地停在路线上的任何一个位置,也就是任何一个点。因为线是由无数的点组成的,所以它有无数的站点,无穷无尽,永世不竭。但它却永远不会驶离魔都,所以你可以乘坐这辆车,到达魔都任何一个位置,任何一个。”

“这不可能!”我争辩道,“如果它只向北行驶,它怎么能出现在它南边的点呢?比如我们现在在新天地,它怎么能开到世博会博物馆呢?”

老人笑道:“很简单。只需要把南边的空间折叠到它的路线前方就好了。”

他站起身来,双臂张开,仿佛拥抱着什么似的,宣布道:“在这条地铁线上,扭曲的不是路线,而是空间!”

我不禁愕然。老人见我一脸的诧异,就又坐了下来,说道:“线路上所有的空间都是扭曲的,列车不在平面上行驶,而是在空间的褶皱里穿行。就像在一张纸上,如果一只蚂蚁要从一端走到另一端,它需要走很远,但如果把纸对折,那么它瞬间就能到达另一端。扭曲的褶皱是随机的,而列车随机地停靠在褶皱的某一个位置,有时候,一站地的路只需要几秒钟,因为两个褶皱很接近,而有时候,则需要数个小时,几天,甚至几年。”

“几年?”

“是的。你看啊,列车一路向北,魔都所有的空间都向这条线路扭曲折叠,争先恐后地排列在线路上,当列车走到线路的终点时,走过的那些线路会重新被折叠到列车的前方,这样,这条线路就永远不会结束了。它就像是一条无限的延长线,列车是这条线上的一个点,它向前移动,随机地在线上的另外一个点停靠下来,可近,可远。它也许马上就会停,也许十年后才会停,也许永远也停不下来了。”

话音刚落,列车便减速了,熟悉的车站再次出现,熟悉的声音——也许不那么熟悉:“崇明岛站,到了。”这次,虽然我已经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站名吓了一跳。

我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列车停靠的位置,是它停靠的那一瞬间随机产生的,也就是说,你永远不知道,列车会停在哪里,除非列车停了下来。这便是‘下一站,未知’的道理了。”

“没错。”老人赞许地点了点头,木杖在手里微微摇晃着,“是不是有点像薛定谔的理论?”

“如果它是薛定谔的列车,那它是毫无用处的。因为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它是随机且无限的了,它注定是孤独的,不讨人喜爱的。”我笃定道。

老人抚了抚胡须,反问道:“年轻人,它是孤独的吗?”

我不禁哑然。

老人继续道:“世界上哪有什么必然的事?上帝是抛骰子的存在。魔都的建立是一个随机的事,你来到这个列车也是件随机的事,你我的相见和交谈更是一件随机的事,只是它们都发生了,所以才变成了必然。在后一件事之前,你会知道这件事吗?我会知道吗?上帝会知道吗?不不,它会是未知的,神秘的,随机的,拥有无限可能的。在这个宇宙里,我们随机产生的结果是:我们相见并交谈了。在另一个宇宙里,我们也许并未相见。在其他的宇宙里,我们可能甚至成为了不共戴天的敌人。”

我思考着,思考着无限,思考着随机产生的人生。一个黑白双色的骰子在我的脑海里旋转了起来,就像《盗梦空间》里那颗精致的陀螺一般,飞速地旋转着。我不知道它会停在哪一面,也不知道它何时会停下来。我试图计算它可能有的组合,但它向我展示了无数的面孔,无数的结局,我把视角放远,试图将所有的可能装入我的眼眶,但它们无穷无尽,永远都在溢出我的视野。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渐渐攫取了我。

我望向老人,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种神情,嘲弄无比。他似乎在静默地说着:“这就是列车,这就是人生。你无法掌控它,你无法预测它,你无能为力。”

这种嘲弄让我恐惧无比。我从老人的眼眸中看到,自己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这些汗珠在我看来就是我无法掌控的无限,想到这里,我更为恐惧,汗珠更为细密,无限也随之扩大。一个螺旋在上升着,令我濒临崩溃。这时,车停了,车站是文汇路派出所。

车门一打开,我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辆车,原路登上了第四条楼梯,从派出所的地下室里走了出来。我不禁一阵眩晕:莫非,那辆八十一号地铁根本没有走出松江区?我根本没有到新天地或者崇明岛?只是在文汇路的地下,前进了几尺?

我乘公交回到了宿舍,倒床就睡,没有注意到舍友好奇的目光。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再也没有去过八十一号线,也没有和任何人提到过我奇特的经历。

然而,我却怎么也忘不了八十一号线。我不停地想着它,不停地想着那个持杖老人,那无限的站点和近乎瞬间移动的神迹。我不停地想着无限,以至于梦中相见。在梦里,一条大蛇环绕着,头咬着尾,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大蛇似笑非笑地瞪着我,突然松开了大口,身形一转,扭成一条直线,向北飞驰而去。所过之处,两旁的空间不停地向它的嘴巴折叠、坍塌、压缩……我一下子惊醒了,心里充斥着对八十一号线的复杂情绪。

又过了几个星期,我下早课回到宿舍,余光一扫,发现舍友桌上赫然摆放着一部烫金书:《圣经》。

一下子,老人的形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顿悟了老人的身份。那睿智的眼眸,那魔幻的木杖,那一身残缺的布袍,那“只扭曲空间,不扭曲路线”的宣言:他就是那位开红海的、上帝的使者。

他是摩西。

那八十一号线列车,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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