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大卫•伊格曼，在他的《生命的清单》里说：“死亡有三重。第一重死亡，是在你身体的机能停止运转之时。第二重死亡，是在你的身体被运送到坟墓中的时候。第三重死亡，是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你的名字最后一次被人们提及。”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个走了的人，我会永远怀念的话，那一定是我的奶奶。奶奶出生于1937年，生活在江南的一个小乡村。每当暴雨来临的时候，外面狂风阵阵，乌云滚滚，大雨倾盆而下。大人们停下手中的农活，收拾好外面的衣物，遮好屋檐下的干柴火，全部躲到家里，带上大门，只留下一点空隙透光和方便留意外面的变化。这个时候我和哥哥，就会跑去奶奶家，瓦房上掉下的雨水，落到客厅地上的水桶里，伴随着叮咚叮咚声，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爷爷奶奶讲故事。奶奶的故事，有的发生在解放战争前，有的发生在饥荒年代，还有一些是民间的奇闻怪事。故事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日本鬼子的飞机在上空盘旋，奶奶和她的家人们，到处避难，子弹嗖嗖嗖，有的从耳边飞过走了，有的一排排射到了土墙上。奶奶讲的时候从容镇静，丝毫没有当年的惊惧之意。我想那大概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经历过生死的淡定和从容。爷爷奶奶都是从贫困家庭出来的孩子，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日子虽然清贫，爷爷奶奶却很少红脸吵架，他们没有读书，但相濡以沫，日子温馨美好。爷爷奶奶一生未育，唯一的儿子是隔壁村抱养来的。爸爸成年之后一直跟亲生父母那边有紧密联系，爷爷奶奶也不反对，这是他俩的宽人之处。

一个人之所以被另一个人久久地记住，一定是在那人的生命里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奶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唯一给我最多关爱的人。在农村，子女成家后不久，一般会跟父母分家，分家后年轻夫妇经常会碰到不少困难，我的父母那时年轻气盛，互不相让，吵架是常有的事。相比之下，爷爷奶奶家里的安静宁和给予我和哥哥不少温暖。不仅如此，奶奶家还是我和哥哥的“御用后厨”。每天早上，我和哥哥都会端着自己的小碗，过一座小桥穿过小溪，去奶奶家的饭桌上夹菜。不仅自己吃，有时还留给爸爸妈妈吃。现在想想，奶奶留住了我们的胃，不是因为食材更好，而是因为她的用心所在。因为同样是蒸蛋、煮面、猪肉炖海带等等，从奶奶手里出来的饭菜就更香。奶奶做的饭菜，滋养了我的身体，也留给了我童年美好的回忆。

我读初中以后开始住校，回家少了很多，初二那年，90年代末，爷爷不幸患病去世，奶奶的生活一下子缺了主心骨。有一两年的时间，奶奶做什么事情都会睹物思人，整日以泪洗面，痛哭不止，这哪是一般的夫妻感情所能比拟的。到了第3、5年的时候，奶奶稍微平静了一些，只会在见到我和哥哥的时候，倾诉对爷爷的思念。奶奶最爱的是爷爷，她也爱我和哥哥。初高中毕业以后，我去省城读大学，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奶奶终于从丧夫的阴影中走出来了，终于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会主动找人话家常了。除了生活的琐事，奶奶最多的话题就是她的孙儿孙女，她又变回了快乐慈祥的奶奶。

2011年，听到我要结婚的消息，奶奶快乐无比，她说要送我一件结婚礼物，她要亲手做一床棉被祝福我。有一年多的时间里，她都在种棉花或捡棉花的路上，奶奶把家里的菜园子都种上了棉花，那些园子有些近有些远，翻地、下种、施肥、打药、丰收，最辛苦是把棉花从地里一颗颗摘回来。奶奶个子很小，她眼睛也看得模糊，村里人经常看到奶奶挎着一个小篮子捡棉花的身影。那一年，那些菜园子，奶奶应该走了无数次…我常想，奶奶没有女儿，她一定是对我倾注了女儿般的爱…

奶奶于2016年初去逝，她离开的时候，我没能陪在她的身边，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多少年过去了，常常在心里怀念我的奶奶，想问下奶奶您在天上好吗？孙女想您！孙女想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