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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两千年的爱恋

2023-03-14  本文已影响0人  行走着的记忆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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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孤烟扯直了天地的深度,垂落了一根时光的井绳,晾晒着大漠长长的心思,跨越两千年的思念和爱恋,渡过了忘川河,饮过了孟婆汤,跨过了奈何桥,依然无法阻挡,她与他的名字镌刻在断不开的三生石上,他与她的小指连接在扯不断的红绳上,黄泉路上他一直等着她,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直到她想起了他。缘分从千年注定,思念从梦里开始,回眸从寻觅遇见。

初梦

“文,文哥,哥,你……你要……照顾好自己,来生……来生……咳咳咳……”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脸上蜡黄,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女子呼吸微弱,说话的声音很小,话未说完,便猛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女子试着坐起来,可是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床前的男子见状手忙脚乱地扶起女子靠在自己肩上,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阿蛮,阿蛮……”,声音惊慌颤抖中夹杂着害怕,除了喊着女子的名字,男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咳嗽声音终于停了的时候,女子已经咳出了一身虚汗,两鬓的头发粘连在一起,像是被洗了一样,“咕咚”一声,女子咽了一口唾沫,顺便也把嘴里咳出的血咽了进去,她不想把眼前显然已经被吓坏的男子再吓一次。

“文哥……”,女子说话的口音有点儿奇怪,不像是中原人士,女子缓过那口气,叫了一声男子。

“阿蛮,你想说什么,你说,文哥听着,听着。”男子低了低头,把耳朵凑到女子的嘴边。

“文哥,哥,我,不,后,悔!”女子一字一句地说完,用力睁大眼睛,想要再看看她与夫君生活过的地方,可是眼前一片黑暗,她试着抬起手,想再摸一下男子的脸,可是只能轻轻地动一下手指。

“舍不得啊,文哥,舍不得啊,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我还想能遇到你。”女子想对男子说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可是,我好想念大漠,想念大漠的落日,想念骑着马儿在大漠上驰骋的日子,想念……”女子终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水滑落,滴在了男子的手上。

“阿蛮……”男子眼看着握在手里的手没了力气,落在颈间的呼吸没了声息,泪流满面。

一阵风穿过窗户吹进来,本已要熄灭的油灯的灯火忽闪了两下,最终归于黑暗,屋里除了男子的低泣呜咽与喃喃低语,再无其他。

……

阿蛮抽噎着猛然睁开眼睛,眼前黑乎乎得一片,耳朵里传来她咚咚咚的心跳声。她紧紧揪着胸口的睡衣,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心痛、遗憾、难过、委屈、舍不得,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快要窒息。她好像看了一段生离死别的电影,不同的是,她是电影里的女子,因为她能生切地感受到女子咳嗽的痛苦,嗓子眼里似乎残留着血的铁锈味,梦中女子想说却再也说不出来的话,好像在她的内心里过了千遍万遍。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孤烟落日圆的壮阔,在大漠上骑着马儿纵横驰骋,这些,她只在电视和书上看到过的场景,似乎就是她曾经的生活。

阿蛮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果不其然,摸到了满手的泪水,右侧的头发好像都被泪水打湿了。她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此时此刻,她也彻底清醒了。窗外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到屋里,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早上五点了,再有一个半小时,该起床了。

阿蛮伸手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擦了擦眼睛和鼻子,扔掉废纸,又拿过水杯喝了几口水,然后把旁边的枕头换过来,之前的那个已经湿了一大片。之后,她躺下来,闭上眼睛,想要继续睡一会儿。她的脑袋胀胀的,太阳穴那里一抽一抽地疼,阿蛮想,应该是哭得太厉害了吧。真是奇怪,她想,看电视都没有哭得这么委屈难过过,做个梦,还哭得这样伤心。还有,梦里的女子也叫“阿蛮”呢,跟自己一个名字,可惜没有看到她长得什么样子,梦里的男子,那个“文哥”,想到这里,阿蛮的眼睛有点儿酸,似乎又想要流泪。“不能再想了,要不然,甭想睡了。”阿蛮一边想着,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翻了一身,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再梦

日近黄昏,沙漠呈现一派金色,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渐渐地,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托着落日的沙漠浪头似乎凝固了,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

一处背风的沙地,用树枝编织的网格状的栅栏围起来一大片,里边坐落着十几个毛毡围起来的帐篷。帐篷的一侧,又单独圈起来一块,十几匹高头大马,嚼着草料,间或喷出几声响鼻。穿着毛皮衣服和靴子的人,在院子里忙碌说笑着,他们或在给马匹刷毛,或在拿着刀子削一根长长的木头,或三两个人拿着刀对打,或用毛皮正在做衣服和靴子。

“阿蛮姐姐,你看,你那个汉人男人又在给马刷毛,他看起来那么瘦弱,他会骑马吗?”一座土色帐篷门口坐着两个女孩,一个正在用毛皮做靴子,一个正在搓麻绳。搓麻绳的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戴着毛毡帽子,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她的脚旁边放着一大卷缠起来的麻绳,女孩指着远处正在给马匹刷毛的人问做靴子的女孩,语气很不屑,也充满了好奇。

做靴子的女孩,二十五六岁,扎着满头的麻花辫子,头发在夕阳下微微泛着红,带着点儿金色,额头上戴着用白色、彩色珠子串起来的头箍,低着头的眉眼看起来很温柔。她上身穿着一件亚麻灰色的芢直襟式短衣,很厚实,外面罩着一件毛茸茸的白灰色马夹,下身穿着一条深灰色的合裆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高筒靴子,靴子上有细小的纹路。女孩,阿蛮听到问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仿佛蝴蝶扑扇的翅膀,头将要抬起来的一瞬又低了下去,笑着说:“文哥会骑马,但是骑得不好。”

“那他在大漠里肯定走不掉,他有说过他们汉人的地方吗?说过回去吗?”女孩仍然盯着远处的男人,又问,没有看到阿蛮被手里的针扎了一下。

“没有,他没说过。”阿蛮始终低着头,手似乎没有感觉到疼。

“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他真的没说过回去的话吗?他甘愿留在这里吗?”女孩群追不舍的问。

“真的没有,他说这里很好。”阿蛮说。

“哦,好吧,那我回去了,阿蛮姐姐。”女孩说着站起来,把搓好的麻绳团递给阿蛮,“我下次再找你玩儿,有什么特殊的事儿,记得要跟我说。”

“好。”阿蛮也站起来,看着女孩走向她自己的马旁边,骑上马,向着夕阳落下的地方奔驰而去。

阿蛮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孩身影远去的地方,天边的夕阳已经看不到了,只看到红彤彤的天空连着橘黄色的沙,一望无际。她牵动唇角,笑了一下,可是那个笑容无论怎么看,都很苦涩。

“每隔一段时间,单于就会派人来这里打探文哥的行踪,不仅如此,在这里还有单于派来的眼线,时刻监视着文哥,自己不也是单于用来利诱监视文哥的吗?”阿蛮想到这里,又牵动了一下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文哥心里应该非常清楚吧,所以,他才不会跟自己说他的家乡,更不会向自己透露他的想法,他将要做的事情。可是朝夕相处,自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文哥他时刻都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做梦都想离开这里。还有他看着东边方向,那种渴望怀念的眼神。他其实一点儿都不瘦弱,在帐篷里,他经常背着自己扎马步。他最近藏起来的刀,藏起来的木棍,藏起来的食物……”

“阿蛮,天黑了。”身后帐篷里传出来的喊声惊醒了阿蛮,她打了一个寒颤。

“来了。”阿蛮揉了一下脸,捡起地上的麻绳和做到一半儿的靴子,转身走进了帐篷。

……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快点儿起床啦……”阿蛮睁开眼睛,没有去管闹钟,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脑子好像还停留在梦里,手指头似乎都能感觉得到被针扎过的疼,胸口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闷闷的堵的难受。梦里女孩的难过伤心自嘲,还有那种即将要失去的恐慌,阿蛮觉得就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她还记得前不久做过的那个梦,那个同样叫做阿蛮和文哥的男人和女人。

“可惜,又没有看到女孩的模样”,阿蛮想,“不过,应该长得很好看,鼻梁高挺,眼睫毛那么长,而且,还很会打扮,头上那个发箍好漂亮,那个彩色的珠子,看着好眼熟。还有,那片沙漠,落日,天空,真的是太美了!那首诗叫什么来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还有那个文哥,还是看不到他,他……”阿蛮心里突然很慌,想要努力回想梦里文哥的模样,但是因为梦里的阿蛮始终没有看向男人,阿蛮想不起来,透过那个圆脸女孩,只依稀记得,一个不是很高的男人,认真地给一匹枣红色的马刷着毛,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脸颊。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闹钟再次响了起来,阿蛮叹了一口气,关掉了手机的闹钟,揉了一下脸,收拾好心情,准备起床梳洗。

又梦

皎洁的月光如薄雾一般,透过毛毡的缝隙,照在帐篷里那个轻轻走动着的身影上,阿蛮悄悄睁开眼睛,看到月光下,文哥拿出藏在木箱底下的包袱,打开包袱,数了数里边用木头做成得尖尖的锥子。突然,文哥转头,看向了阿蛮的方向,阿蛮吓了一跳,一边佯装翻身,背对着文哥的方向,嘴里喃喃低语:“阿蛮的蛮,蛮,文哥,这个字儿好难写啊。”一边轻轻地打起了呼。

她听到文哥笑了一声,很短促,估计是想到了他教自己认字儿,自己耍赖的时候。她听到文哥把包袱放在原来的地方藏了起来,之后走过来,轻轻地躺在她的旁边。她听到文哥含在嘴里的叹息和一声“阿蛮,对不起”。

泪水一下子冲出眼眶,沾湿了枕头,她一下一下地深呼吸,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哽咽声流出,可是浑身颤抖的她,还是泄露了她已经醒来的事实。身后的文哥转向她的方向,紧紧抱住她,一只手放在她的头顶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无声地安慰着她。她如受伤的小兽,低声地呜咽着,那压抑的哭声,像是扎在他心口的刺,疼得他泪流满面。

绝望、恐慌包裹着她,不舍、难过席卷着他,两个伤心的人,彼此心知肚明,这将是他们最后在一起的夜晚,今天过后,不是生离,就是死别。他再也见不到她,她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一直知道,他有一天会离开大漠,去做他自己的事情,回到他自己的故乡,他也一直知道,她明白他的打算,她平时给他打的掩护,她帮他隐瞒单于的打探。

经过十年的隐忍,单于终于放松了对他的看管和监视。明天,壮年的男人们要去打猎,给即将到来的冬天储备食物。他和他的随从被留下来,同老人女人和孩子们一起。

“阿蛮,你……”

“文哥,你……”

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发出声音,又同时停住了话语。阿蛮转过身,把头埋在了文哥的胸前,感受着文哥的心跳。文哥搂紧阿蛮,手轻轻地抚着阿蛮的背。两人明白,说什么都不能阻止明天的离别。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被她的同族押着来到了她们这个部落,他很狼狈,很瘦,也很虚弱,头顶的发髻歪在一边,有几缕头发散落在肩膀和脸上,脸上的黄沙,被汗水浸湿,像是一道道沟壑。他是单眼皮,眼睛也不大,瘦削的脸庞,跟她的族人一点儿也不像,她的族人很壮。

后来,她知道,他是被单于俘虏的汉人,他要穿过他们的部落去大月氏国,因为他不服从单于的命令,被单于惩罚做了奴隶,来她们这里做苦工、牧羊、放马。

他一直试图逃跑,跑了好多回,最后都被抓了回来,每次被抓回来,单于都会惩罚他,让他和他的随从做更累更苦的活计。

一直到他来这里的第五年,他看似恭顺了很多,不再试图逃跑,单于让她嫁给了他,一方面是利诱他归顺,一方面是派她监视他。

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这个汉人,他让她喊他“文哥”,他教她汉字和汉话,她教他匈奴话,他给她讲他的家乡,他的生活,她给他讲她的大漠,她的生活。

她以为他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他们成婚的第三年,她发现了他藏在箱底的使者节杖。还多亏他给她讲他的家乡,她才能够认识什么叫使者节杖。那一刻,她清楚地认识到,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家乡和他要做的事情,他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她有意无意地隐瞒他的所作所为,甚至于在单于派人询问他的言行时,她撒谎骗过来人。她想,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这一年来,他对她越来越好。好到她有的时候都想干脆告发他,让他永远也走不掉。可是,最终她没有,她想成全他。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已经被俘虏了一年有余,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像现在一样,她扎着满头的小辫子,发色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红,带一点儿黄,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窝,大大的眼睛,眼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总是好奇地看着他。她不爱戴帽子,额头上总是会戴着发箍,或者夏天摘到挂满绿叶的树枝。她也不像其他匈奴人,对他和他的随从颐指气使,把他们当奴隶似的使唤,虽然他们本来就被单于罚做了奴隶。他逃跑被抓回来,被关起来饿肚子的时候,她会偷偷地给他送吃的。后来,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阿蛮。她一点儿也不野蛮,不像匈奴人,她很温柔,她也不像汉人女子,她很活泼,她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女子。

他逃跑了很多次,都被抓了回来,后来,他有点儿疲惫,想要放弃,他觉得他永远也走不掉了,他甚至想到了用死亡来摆脱。他当奴隶的第五年,单于让他在这里娶妻,而那个女子就是阿蛮。他知道单于这么做的原因,利诱监视他而已。他考虑了一天,他觉得他不应该答应,因为他不知道他的明天在哪里,他觉得,到最后,他要么逃掉了,要么就是死了。

阿蛮来找他,那个花一样的美丽女子用她学会的蹩脚汉话大声地对他说:“我喜欢你!”他沉沦了,他答应了单于的要求,与阿蛮成亲了。

成亲后的生活比想象中的好,他教阿蛮汉话和识字,给阿蛮讲长安的繁华与热闹,阿蛮教他匈奴话,给他讲匈奴人的生活,教他在大漠里如何生存,由此,他对这个游牧民族更熟悉了。阿蛮的开朗和乐观让他重拾信心,也让他对于他要做的事有了更成熟的计划。

两年前,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阿蛮经常看着他发呆,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扬起笑脸,尽管阿蛮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他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纠结悲哀与绝望无奈,因为他同样也有那种纠结,那种绝望。于是,他明白,阿蛮知道了他的想法,他竭尽所能地对她好,以弥补她的委屈。他没有担心过阿蛮会告发他,因为,他相信,阿蛮懂他。尽管千万个舍不得,可是,他知道,他仍然不会放弃,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逃走的。

太阳在两人的回忆里渐渐升起来了,阳光穿透进来,帐篷外有了声响,很热闹,马匹的嘶鸣声,族人的说话声,还有刀具抽出刀鞘又插进刀鞘的声音,最后都归于平静。

“阿蛮,起来了。”

“好。”

两人默默地起身收拾,阿蛮把新做好的靴子给文哥穿上,转身向外走去。

“阿蛮,我……”他喊了一声,走到帐篷门口的阿蛮返身跑回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抬起手臂要抱住阿蛮的时候,阿蛮又猛地转身向外跑了出去,他抬起的手就那样停在了空中。

阿蛮躲在帐篷后边,看着她的文哥和随从从马厩里牵出了马,看着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栅栏围墙,看着文哥骑上马背良久地看着她躲藏的方向,看着他们骑马的身影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儿,最终什么也再也看不见,她蹲下身,任眼泪掉落在沙地上。

……

阿蛮仰卧在枕头上,睁着眼睛,无声地流着眼泪。她是哭醒的,呜呜呜的哭,醒了之后一直哭到现在,从有声音哭到无声地流眼泪。她看到了梦中阿蛮的样子,那个阿蛮跟她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穿着打扮。梦中阿蛮的所思所想,所说所做,她清清楚楚,就像是,她就是梦中的阿蛮,梦中的阿蛮就是她。她的痛,她如感同身受,她的悲,她如亲身经历。

“文哥……”叫出口的一瞬间,本已停止的眼泪,再次顺着眼角流出了眼眶,光是喊这么一声,阿蛮都觉得痛不欲生。为什么会这样?阿蛮无法解释,她的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人生有很多痛,最大的痛叫错过。”

终梦

“进去!”一个男人被推搡着跌倒在帐篷里。把正在桌边写字的阿蛮吓了一跳。

“阿蛮,你男人被抓回来了,你以后好好地看着他,单于说,如果他再跑了,就拿你开刀。”

阿蛮先是一惊后转为喜,站起来跑到跪趴在地上的男人跟前,对着押送过来的匈奴兵连声说:“好,跟单于说,我知道了,不会再让他跑了。”

等到匈奴兵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帐篷,阿蛮紧紧地抱住了浑身泥土黄沙脏兮兮的男人,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男人的胸口,“文哥,文哥,文哥……”道不尽的庆幸与欣喜通过眼泪宣泄而出。男人也泪流满面,有再见阿蛮的喜悦,更多的是又被抓住的痛恨与无奈,差一步,就能回去了,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两人,时隔一年多,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生活还得继续,单于对男人的监视变得严厉了,阿蛮也被似有若无地当做了被监视的对象。

“阿蛮,你跟我走吧,咱们找机会,一起逃出去。”夜深人静的时候,文哥总是苦口婆心地劝阿蛮跟他一起走,“跟我回去看看我的家乡,那里没有黄沙,街道干净,各种小商小贩,你想吃什么都能买到……”

每当这时候,阿蛮都不吭声,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知道,文哥总有一天,还是会走的,这次再走,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两人再见面的可能几乎不会再有,她舍不得离开他。可是,去长安,离开大漠,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想到那个陌生的地方,想到那里没有她认识的人,想到再也看不到她熟悉的落日黄沙,她胆却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文哥仍然小心地寻找着任何可以逃走的机会,阿蛮仍然小心地帮着他遮掩着。一个内心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儿,一个内心祈祷机会来临得快点儿。

一年以后,机会终于来了,对于文哥这个时刻准备要走的人来说都有点儿突然,单于死了,匈奴内部发生叛乱,无暇顾及他这个汉人。

“阿蛮,我们一起走,快点儿收拾,不要拿太多,就拿一些当紧的东西就行。”文哥一边收拾着他这趟西行收集的东西,一边对帐篷里已经惊呆的阿蛮说。

阿蛮一动不动,她心里很乱,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走?还是不走?不走?还是走?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撕扯她,一个说,不走的话,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另一个说,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阿蛮,阿蛮……”文哥走到低着头的阿蛮身旁,用手托起阿蛮的下巴,轻轻地拭去阿蛮脸上的泪水。“阿蛮,跟我走吧,也许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回来的,或者到时候你想回来,你再回来。”

“真的可以回来吗?”阿蛮问,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阿蛮,我想跟你一起,想你跟我回去,而我,必须回去,一定得回去。”文哥没有再回答阿蛮的提问,看着这个一心为他的女人,他再也不能随口说出骗她的话。而且,阿蛮如果不跟他走的话,她在这里,也会很危险。

“收拾好了吗?快点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个随从闯进帐篷急切地催促他们。

“走,阿蛮。”文哥直接拉起阿蛮,背上他刚才收拾好的包袱走向账外。

阿蛮被动地随着文哥走到马厩旁,被动地接过文哥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向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奔去,眼泪和着黄沙,在风里肆意流淌。

……

“阿蛮,你干嘛呢?下楼吃饭去。哇,眼睛越来越肿?”中午十二点了,阿蛮她们可以去食堂吃午饭了,她的饭搭喊她。

“不去了,没胃口,我要睡一会儿,你们去吧。”阿蛮按下眼罩,靠在椅子上说。

三三两两的同事都结伴下楼了,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除了电脑嗡嗡的声音。

藏在眼罩下的阿蛮内心一点儿也不平静,她也不困,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同事们的好奇。她今天早上又是哭着醒过来的,因为昨天晚上没定闹钟,结果醒来的时候,时间不早了,没时间弄眼睛,又不能请假,只好顶着两只又红又肿的眼睛来了公司。一上午,好几个人问她怎么了,她能怎么说,说她做梦梦到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的感情生活,还是古代的,她跟着人家哭,她说不出口,她也不想说。

想到这里,阿蛮又想到了她的梦,阿蛮骑着马离开的时候,她就哭醒了,可是她眼前一直还有画面。阿蛮看大漠的最后一眼,阿蛮跪下来给身后的大漠磕头的画面,然后就是阿蛮在长安的生活,就像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直都是阿蛮,她深切地感受着,在长安的阿蛮不快乐,阿蛮生病了,阿蛮死了。

想着这些,阿蛮一点儿也平静不下来,她莫名地烦躁,可是又找不到借口和理由去发脾气。内心时时有一种冲动,想要迫切地去做一件事情。

寻梦

我们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走着走着会走散,有的人光遇到,就已经是抽到了上上签。

阿蛮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间豁然开朗,她有一种拨开云雾看到蓝天的感觉,她的迷茫与烦闷似乎找到了出口。于是她递交了辞呈,她想去寻找她的梦。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的梦就在那里,她一定一定能找到她的上上签。

阿蛮知道她这个决定很异想天开,甚至可以说是很疯狂,可是人生能有几回搏,三万天的人生,她已经浑浑噩噩地走过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现在的此时此刻,她知道她该要做什么,她,不想再经历那种错过的痛。

是的,痛,那种不是身体痛,也不是心里痛,是一种浸在四肢百骸、流在血液里的痛,使人麻木,使人迷茫,使人憎恶,使人厌倦,也使人看不清自己。收拾好行囊,阿蛮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夜晚,阿蛮躺在列车的床上,听着火车呜呜呜的声响进入梦乡,她什么也没梦到,从启程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内心就变得很平静,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她能遇见他,也许很快,也许很慢,可是她的内心却很坚定,那个人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白天,阿蛮坐在列车的窗户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朝霞满天的清晨,茫茫的戈壁滩,湛蓝的天空,金色的阳光,多彩的云朵,一望无际的草原,浑圆的夕阳,广袤的沙漠,漫天的黄沙……犹如她曾经走过一般,熟悉又亲切,尽管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她的家。

从乌鞘岭到玉门关,从嘉峪关到武威,从连绵不绝的祁连山草原到绿洲上的七彩丹霞,从戈壁到草原再到大漠;从一个月到两个月,从四个月到八个月再到一年,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秋到冬再到春;从火车到汽车,从汽车到马车,从马车到步行,她在这条路所经过的地方,在这条路所经过的城市里寻找着。

……

那天的阳光很明媚,那天的天空很干净,那天的夕阳非常美,那天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她正在等着开往敦煌的车,他则刚刚从敦煌过来到车站。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安静地坐在座椅上,眼睛专注地望着玻璃外的夕阳,嘴角微微翘起,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玻璃洒在她的头发上,微红带着一点儿金色,两条麻花辫让她看起来又俏皮又可爱。

他走到她的身后,与她一起欣赏夕阳落下的瞬间,他想,真好,她走过他走的路,她吹过他吹过的风。

“嗨,阿蛮,好久不见!”看着玻璃里她蓄满泪水的双眼,他抬起手,笑着冲她打招呼。

“文哥,文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阿蛮看着玻璃上映出的影子,喃喃低语,心在泪水落下的那一刻变得安定。不是没有过害怕,也不是没有过委屈,内心无数次地问,为什么他没有来找她?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原来他走过她走的路,他吹过她吹过的风,她想,真好!

阿蛮站起来,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熟悉的轮廓,温柔的眉眼,眼里只有她的身影,今天,他终于只属于她。

“嗨,文哥,好久不见!”隔着座椅,她把手伸向了他,他紧紧地握住了她。

遇一人,山水有逢,念一人,风过轻澜,执一人,潋水之滨,终一人,悱恻至生。真好,他的余生有她,她的余生亦有他。

写在最后

纪录片《河西走廊》的第一二集——使者,讲述地是张骞出使西域,看完之后,对其中一个片段的画面,印象特别深刻,也特别感动,一盏油灯,晕黄的光线,古朴的桌子,两只相对着的手,一个女子,一个男子,最后只剩下男子的手孤孤单单地停留在桌面上。

女子应该有很多很多的不舍,男子也应该有很多很多的无奈,虽然没有看到两个人的脸,却可以从消失的手想象出他们内心的悲伤,如果他们能够再相遇该有多好,于是就有了这个通过梦来忆起前生从而在现实中再次相逢的想法。

由于历史和地理知识欠缺,涉及到其中的部分写得很牵强,有点儿硬套上去也套地不通顺的感觉,不过,故事终于写完了,相遇一瞬间,守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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