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花衬衫的男人

我最近有些苦恼，总有一个穿着装束怪异、行踪诡秘的“男人”跟着我，说他装束怪异，是因为他衣着装扮无具体年代可参考，他穿着红色花衬衫，下身却配着蓝色运动裤，白色布鞋，蓬头的长发一直到达腰部，一部分遮住面孔，只看到一个微微翘起的嘴角。他会忽然出现在我的卧室床头，坐在公司的办公椅上，甚至于出现在我与艳女郎幽会的酒店房，他会把一只将死的流浪猫放在我的客厅，也会在我的会议记录本上写上“你会忏悔吗”这样的字眼……只要他想出现，他就如入无人之境。更为奇怪的是，除了我之外，其它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起初，我只是单纯地恐惧，后来他不断地介入我的生活，我感觉最多的，便是无奈与苦恼，连庙里的大师都求过了，还是问不出所以然，不知他从哪里来，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一个在公司加班的夜晚，待其他人都下班，整个楼层都空荡的时候，他就自动出现在我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了，这次我忍无可忍，便大声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厉鬼？为什么老是纠缠着我不放？”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用手分别指了指下身蓝色的运动裤和脚下沾着灰尘的白布鞋。

“回答我的问题！别做些奇怪的动作！”

他见我气得跳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捏起运动裤抖了抖。我明白，他让我再想想。等等，这蓝色的裤子和白布鞋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我上中学的时候校服裤和校鞋！可是，他给我看些干嘛？他见我双眼直愣，便开口说道：“记起来了吗？你那时在县二中读书，生活虽然清苦，但是你很开心，也很努力，直到一个叫李桐的女插班生的出现。”

李桐，我当然记得，那是我们整个中学都出了名的校花，肌肤白皙，衣着整洁，大大的眼睛，高挑的鼻梁，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她符合了那时代的我对美的所有定义。我的爱慕让我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长长的求爱信，我也试图在路上假装和她近距离偶遇，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那封信杳无回音，在路上相遇的时候，她更是十分冷漠，看都不看我一眼。种种的种种，让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够优秀？为什么她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伴随着痛苦的便是心中燃起的恨意，它就如熊熊的烈火般把我吞没了。

“你为了她寝食难安，虽然她无心于你，你却无数次想象着跟她约会的情形。过度的幻想与愤怒使你失去了理智，在某个黄昏，放学的路上，你把形单影只的她拉到了僻静的小树林……起初她还是剧烈反抗的，直到你把一截明晃晃的刀片抵在她脖子上，并威胁道：‘安静一点，说出去，我毁了，你的下半生也毁了。’，于是她选择了妥协，任由禽兽般的你如饥似渴地扒去她的衣服，进行猥亵。”

“可是，后来不也没发生什么吗？”我辩解道。

“我不知道你是在狡辩，还是自己骗自己，你知道的事情其实我比你更清楚。往后的日子里，李桐变得沉默寡言，衣着也慢慢变得不修边幅，其实她说不说出来，她一生都毁了，可是她终究缄口不提。而你却暗自庆幸命运对你的眷顾，心中竟无半点负罪感。新学期一到，她便转学了，你记不记得，过了不到一个月，听到了一个消息……”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对，我是听到了一个消息，新学期开始不到一个月，李桐便在家中割腕自杀了，他的父亲发现她的时候，染满了整张床单的血已经凝固了，现在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只留下一封只有一句话的遗书：花儿在丛林里陨落。

“‘花儿在丛林里殒落’，只有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的死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多余的线索，当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还是有悔恨与恐惧的，你连着两晚都做一个相同的噩梦，你梦见李桐散发及腰，下身滴血来找你，你都会在梦中惊醒，彻夜不敢入眠。可是，才过去了几天，当一切变得正常，你又过回了原来的生活，你的世界依旧阳光灿烂，仿佛这件事情从没发生过。你还真别说，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如此冷血，你是怎么做到的？无怪乎你现在靠着坑蒙拐骗，身家上亿。哈哈哈哈……”他突然冷不丁地笑了起来，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我双腿发抖，心理防线开始崩溃，我本想用慌言去掩盖一切，可是没用，我心里所想的，他都一清二楚。我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我觉得我只有坦白、忏悔，然后等待着他的审判。

“你心里所想的，我当然知道，庆幸的是，你已经准备好向我坦白了，”他嘴角依然挂着笑容，指了指身上穿的那件红色花衬衫，继续说道，“那么，这件衬衫，就不用我提醒了吧？”

那是1995年6月，我高中毕业两年后，怀揣借来的1000元，带着我的未婚妻，两人来到陌生的鹏城市。我在工地上做水泥工，她在制衣厂厂房里当女工，日子虽然清苦，但是我们却也过得很快乐。我的未婚妻陈小霞来自农村，小学毕业，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善解人意、温柔贤淑，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到，她便拿出一百多块钱给我买了一件红色的花衬衫，一条牛仔裤，她说，这是当下最时髦的打扮，电视里的香港年轻人都这么穿。她还说，人要有了精气神，以后才能挣大钱。

”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天才，短短的15年，你凭借着超前的眼光，游刃有余的权谋诡计，从一个农村来的打工者，摇身一变成为了人人羡慕业界精英。可是后来的你贪得无厌，为了吞并城南的水泥厂，你竟然抛弃了随你艰苦拼搏，陪你从无到有的前妻，迎娶水泥厂老板的女儿，我的天啊！你比谁都清楚，那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拜金浪荡女，起初你们还在各种场合秀着恩爱，可是慢慢的，你们都厌倦了那种过场式的表演，于是各自过起同样浪荡奢靡的生活。这场契约式的婚姻真的给你想要的结果了吗？可怜的陈小霞，没有要你的房，你的钱，只带过了你们八岁的女儿，她到死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是的，陈小霞死了，肝癌晚期，其实我觉得自己确实对不住她，我曾想过给她下辈子想要的一切，房子，车子，每个月固定的生活费，那天我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我的岳父——确切地讲，是我的前岳父气喘吁吁地将我轰了出来，女儿哭着对我喊，叫我滚出去。自从那一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陈小霞了，直到她死，我都没有见过她最后一面！

“你觉得凡是女人都可以拿钱去打发的吗？她为你积劳成疾，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第一次开店，她挨个亲戚家去借款，她连夜赶工，只为凑足那六万块钱。她怎么都想不到，她为之全心付出的男人，竟如此薄情狠心！她为你们的离异找了一百种理由，她一直编着各种谎言来骗自己！”他显然越说越激动了。

”是的，我不配做人夫，也不配做一个父亲，我甚至不配为人！我他妈就是一个禽兽！”我的眼泪决堤了，“但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再怎么弥补，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李桐不会活过来，陈小霞也不会活过来了！”

“不！你不应该这么想!”他站了起来，“李桐的父亲还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地活着，你的女儿也一直想你回到她身边，而那个败家的女人，无论你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与她切割关系!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眼下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忏悔的真正意义不是逃避和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现在感觉自己越来越能接受你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了解我，这么能让我毫不顾忌地敞开心扉，去直面我的痛苦和懦弱。”

“不，我现在要走了，当你能够意识到某些问题的时候，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吗？”说着他用手撩起覆盖在脸上的头发，天啊！我是不是眼花？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看着满脸错愕的我，他微笑着说：“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这也没必要去探究。就像你在照镜子的时候，镜子前面的你，和镜子里面的你，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没有答案。”

“等等！”我继续追问道，“你不是厉鬼吗？你不是一直纠缠我的吗？”

“我从来没有承认我是鬼。这个世界上的鬼只存在于这里。”说着他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敲了敲脑门，便在我面前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