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建筑大师为邻》系列之三十八
明朗而有序的美
从最初瞥见屋檐下那座小小的建筑物开始,我就对这种肉眼可见的,明朗而有序的美充满了迷恋。它最初是作为植物的静止的形象进入我的脑海的,那位威严的女王倒像是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之后疲惫不堪地前来叩门,向善良的主人乞求借宿一晚的流浪者;又像一只年幼无知的蜜蜂,被花蕊深处香甜的蜜汁所引诱,投身于茫茫空寂,最终孤立无援地停靠在这世间唯一的花朵之上。
年少时,我总是对秩序充满了反感,以为秩序代表着对自由的约束,是独立精神的敌人,却没有意识到当年的我由于无知,常常把思想的自由和懵懂的欲望混为一谈。当我终于从漫长艰辛的生存困境中突围出来,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被平静释然所取代时,才开始学着去理解和欣赏这个世界的秩序之美。
在浩瀚无垠的植物界中,无论是花朵还是果实都充满着迷一般的对称性的秩序法则。如果偶然发现有谁胆敢无视这种对称的秩序,人类就会将其视作丑陋的不堪入目的代表加以猛烈鞭笞。因为人类的审美最初依赖于自然界的普遍秩序,而这种审美一旦形成习惯,就很难被撼动。以至于到了最后,我们难以分清审美和习惯的边界。当初,若非这座小小的迷宫充满了明朗而有序的美,我定不会拦着父母将其保留至今。是美吸引了我,却是秩序创造了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否秩序就代表着美呢?
如果把这座神秘精巧,充满秩序的创造物看作纯洁的植物,我应当把它当成果实还是花朵?可以说,无论从外形还是结构,我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它在植物界的血亲:比如无花果和旷野中随处可见的地榆。
无花果的椭圆形果实外形像极了蜂巢,而且它的花开在果实里,花序和蜂房的排列又很相似。地榆的花则积聚在茎部顶端,花朵们背靠背贴在一起,也形成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这些暗紫色的花朵并非同时绽放,而是依次从花序顶端向下开放,就像屋檐下的这座蜂巢正在依次往下扩张地盘。
我举这两个例子,只是力图证明我的一个不成熟的观点:在自然界,类似的模仿嫌疑比比皆是,昆虫模仿植物,人类模仿昆虫……我们如今所推崇的原创,几乎都是对大自然的模仿。比如盛行于西班牙的“叠人塔”运动,就很难说没有受蜂巢科学严谨的内部结构的启发,只不过“叠人塔”和蜂巢的受力点恰好相反。而且人类的这项运动虚张声势,看似轰轰烈烈,却短暂到昙花一现。胡蜂却于不疾不徐间,以举重若轻的态度,创造出了人类无法企及的建筑奇迹。
每当我在阁楼独自冥想的时候,常常扪心自问:在独属于我的短暂又漫长一生中,我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对抗那根深蒂固的惰性和层出不穷的欲望,像胡蜂一般专注于吐出这些年来所积累的自我那浅薄、痛苦却也真挚、喜悦的思想灰浆,直到死亡收走我这唯一的乐趣呢?
2016.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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